在王化一家参加秘密会议的王理寰曾在卫立煌来东北之前飞往南京力阻挡驾,不让他来收拾这个破烂摊子,但卫立煌到底还是“以服从命令为军人天职”违心地来了。王理寰很来气,暗想:
“来就来了吧,干嘛大张旗鼓地整训部队,难道要做挽回颓败局势的忠臣良将不成?简直太不知趣了,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妆!”
王理寰想了想不觉好笑:“不行,得敲打敲打他,谁让我们是莫逆之交啊。”他心中打定主意要劝劝卫立煌识时务,别做傻事。
一天中午,王理寰和王化一乘着四轮大马车向卫立煌的家奔去,王理寰知道卫立煌很想和东北地方上的知名人士交往,因此便拉王化一同行前往。
车上,王化一听了王理寰的抱怨和猜疑后,叹道:
“可能他有他的难处,他的为人还是不错的,在云南时和龙云不是处得很好吗!”
“可他眼下所为……”
“别急嘛,还是好好劝劝他吧。”
到了卫立煌家,受到他们夫妇的热情接待。
交谈中,王化一直言不讳,讲了许多民生凋敝,地方疾苦,反对内战,暗示国民党必败的大道理。
卫立煌悉心恭听,毫无倦意。
王化一谈完,饭也不吃起身辞行先走。
卫立煌送走王化一,回到室内,对王理寰讲;“王化一这位老先生很行,很有见地。”
“那你怎么想?”
“看看再说吧。”
接下来是一个长时间的沉默。王理寰只好借口告退了。
从此,王理寰也便摸了底,心想,对他没有必要再花费什么心思了。
5月的一天,王理寰正在师部和参谋们谈及辽西战事,忽然三八九团团长派人送来师部的4个人。
一见,却原来是在开原被解放军俘虏过去的一一六师师长刘润川、副师长张绍贤、参谋长吴和声、第三九〇团团长傅广恩,他们四人是新从解放区哈尔滨释放回来的。
王理寰见到他们很高兴,一边为他们斟茶,一边殷切地询问:
“你们几位今后有何打算?”
刘润川沮丧地说:
“还能有什么打算,做了共军俘虏,已是人下之人,只是想通过您老兄求周福成收容一下。”
“这好办。”王理寰马上用电话与五十三军军长周福成联系。
周福成听到电话,怒不可遏地骂道:“这几个东西都被共产党训练好了,和高福原(系东北军第六十五军第一〇七师三二〇团团长,在陕北被红军俘虏,释放后劝张学良接受共产党‘停止内战、共同抗日’的主张和政策)一样,回来别有用心,拉拢人来了,你快把他们4个看起来,不要和官兵见面。”
王理寰撂下电话,叹道:“你们4位方才从电话里都听到了吧!”刘润川愤愤地道:“他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六亲不认,没有好下场。”
刘润川为什么这样说,原来周福成原是东北旧部,在远征军时为陈诚所收买,现已改变了东北军立场,官迷心窍,成为蒋介石嫡系中最顽固的一派。
王理寰见周这样害怕、不通情理,便说:
“这样吧,咱们求求俊如吧。你们在远征军都认识,他不会不给面子的。”
这样接通电话后,卫立煌痛快地答应下来,并请把他们4人送到他那儿去。
到了司令部,他们告诉卫立煌:吕正操原先是他的五十三军的六九七团团长,抗战时,因当时呼沱河涨水,他在大韩村没有来得及退,过河留在北岸打游击,后来参加八路军。现在进步很快,成了共产党方面的重要人物,解放军把国民党方面的军官俘虏过去都优待有加。吕正操放他们回来,托他们携带一信,是给五十三军旧部朋友们亲笔信。
卫立煌听后说:“你们仍回五十三军吧,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我叫周福成不要关押你们就是了,仍按原来级别发薪饷。”
这4人所说的吕正操曾写给五十三军旧同事们的一封信,王理寰也接到了,是傅广恩去卫立煌司令部临行前给他的。
信中大意是:
近闻师次黄龙(开原古称)整军银州(铁岭古称)遥为钦佩,讲武同学,星散各地,均乏联系,监督汉公身在囹圄,安危莫保,西安义举,吾侪当不忘其苦衷;东北沦陷,家乡涂炭,十几年来无人挽救。日寇降后,方期重见天日,不料内战又兴,荼毒生灵。是非进止,早在洞鉴。兄举足尽重轻,饶希以待。
弟吕正操鞠躬×月×日
其他同学请代致意,又及。
王理寰看完,当即焚毁,但信中的要义默记在心。
7月中旬,卫立煌收到蒋介石的密电,说北平的“七·五惨案”(即是国民党军警枪杀东北籍流亡在北平的学生惨案)是王化一在其中操纵闹起来的,命令卫立煌逮捕在沈阳的王化一归案。卫立煌急忙打电话叫王理寰来他家看这份电报,嘱咐王化一从速躲避,同时卫打电报复蒋,说王化一已逃到关内,不在沈阳。
不久,王化一打发人前来邀请王理寰到家吃饭。
进了门,见到一位极沉静的乡下打扮的女人,坐在屋中正在与王化一谈话。
王化一见王理寰进来,极为高兴地上前作揖道:
“上次多亏你与俊如帮忙,我这厢有礼了。”说完笑指那位乡下女人,给他们介绍说:
“她是刘二姐,这就是王师长、理寰大哥,”接着又对王理寰说:“刘二姐是从乡下来的,你不想听家乡情况吗?”
富成打扮成乡下女人模样像极了,穿着蓝布偏大襟的短衫,下身是黑便裤,脚上是一双圆口带带的布鞋,头上绾着个发结,额头好像用线开的脸,齐齐整整光光亮亮的。
王理寰见此情景明白了几分,便爽快地答应道:“快说说,我听听。”
“那就请到二楼吧!”王化一说。
3人在楼上客厅里坐下后,富成和气地首先说道:“理寰大哥,你的老朋友,邹大鹏给你捎好来了。”
王理寰暗吃一惊:这邹大鹏不是在哈尔滨吗!他还会记起我?忙道:“哎呀,不想分别了30余年的老同学还记着我。”接着明知故问道:“他现在干什么呢?”
王化一说:“你那个同学可发大财了,在哈尔滨跑买卖呢?”
王理寰心有灵犀一点通,便问:
“这么说刘二姐是从哈尔滨来的了,那里秩序怎么样?”
“可比沈阳强多了。”
王化一说:“刘二姐还说高崇民、吕正操、张学思、阎宝航都捎信向你问好呢!”
“啊,正操的信我已收到,想复信怕不方便,正好,就请刘二姐带个口信吧,说我都知道了,让他放心。”
从王化一家出来,王理寰想卫立煌刚刚为王化一打掩护,让他逃跑,这王化一不逃,反而这样紧迫活动,想必形势逼人,应该让卫立煌知道眼前之处境。但转念一想,不能这样做,如果弄不好他反目了,可怎么行,只要不叫他出面,就冲他对王化一的态度也不会为难自己。
于是当晚王理寰到卫立煌处把与刘二姐见面的事,他未说到王化一家,说了一遍。
卫立煌对王理寰说:“不要害怕嘛,共产党也是中国人。我总在想,为什么老百姓不怕共产党?这里边有许多可以研究的地方。将来能救中国的恐怕还是共产党。”
至此,王理寰对卫立煌的态度心中更有数了。
这天,富成手提两包汤药由文官屯向开原联络站设在沈阳外围的解放区联络点送情报,被王理寰的一三〇师第三八八团第五连步哨扣留,送到连部。
富成很沉静地向连长说:
“我姓刘,家住朱耳屯,就在北边不远,我娘家妈病重,屯子里又没药,只好特地到城里头天益堂抓到两副汤药。你要不信,问问你的师长,他都知道,王师长是我表哥。”
连长通过电话向师长报告。
王理寰说:“知道。刘二姐是我表亲,他家有病人,你把她送出,晚上回来时再让她从你的步哨回来,省得到别处麻烦。”连长都一一照办了。
第二天在王化一家与王理寰见面,三个人谈起此事,一顿好笑。
这个时期,战事正紧,沈锦铁路已切断,蒋、卫、杜三人争执不休。
蒋介石主张打通沈锦铁路,放弃沈阳,撤退出来;卫立煌主张固守沈阳、长春、锦州三点战略要地;杜聿明无心参与挽救东北败局的大战,一心要回徐州指挥。
三人各怀心事,矛盾日益激化。
卫立煌的原则是按兵不动,对一些外围据点被吃掉,很少去救援。多数工作是整补训练,修筑工事之类的事。蒋三番两次把卫召到南京训示。卫不管怎么说,坚持自己意见不变,纵然不敢公然顶撞,但有时沉默不语,有时措词推诿,始终和蒋介石顶牛。
对于把主力从沈阳撤到锦州,卫立煌极力反对,他强硬地说:
“这样不行,我们都知道共产党特有方法是‘围点打援’,我主力由沈阳撤出锦州,必然遭到辽北、辽西共军伏击,何况要横跨三条大河,这么多的辎重武器如何得过,不等到达,便被节节截断、分别包抄、各个击破。只有坚守沈阳,等部队整补完毕,才能找一个合适机会通行沈锦。”
在东北的国民党将领们都以为卫立煌看法符合实际,拥护他并帮他恳求蒋介石,可结果都被训斥而归。
实际上蒋介石一直是自己直接指挥其在东北的部队,并不把卫立煌当一回事,因此当部队请示卫立煌的时候,他多半说:别问我,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蒋介石的人个个直接通天,弄得谁也不能统一指挥,将来失败由谁负责!”卫立煌最大的意见就在于此。
蒋介石越级指挥的确不是什么高招。无论哪朝哪代,哪国哪邦全是一层一层地向下指挥,除特殊情况,切忌越级指挥,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蒋介石却犯此大忌,身为统帅,放着“东北剿总”五虎将名将之一不予信任,却样样直接指挥,甚至去直接指挥一军、一师。这样办,怎么能使卫立煌高兴呢。
由于卫立煌许多事情没了自主权,又要服从蒋的做法,自然就加深了蒋卫之间的矛盾。最后是不论什么事,蒋介石要这么办,卫立煌偏要那么办,处处拧着。
蒋介石眼见解放军要控制了锦州和山海关铁路,锦州即要孤立,东北华北联系马上要断绝,急得火冒三丈,于是又退回北平,命傅作义率主力部队出关增援锦州,傅作义为保存实力,推说资浅能鲜,不堪重任,并讲:
“东北有卫老总,我看万无一失,只是你不要过多干预他好了。”
蒋介石气恼地说:
“你拒绝出关接锦不说,反而说这些干什么,你们只顾自己,如果顾至大局,我瞎跑什么。好吧,你能坚守华北,东北丢了我也不足惜。”
蒋介石这样说,可是当晚又飞到东北,甩开卫立煌直接命令杜聿明去葫芦岛,并严令越过卫立煌,直接指挥廖耀湘兵团反攻锦州。
这边周福成为了固守沈阳城,独自做了军事上的调整,城外是各种番号部队东来西往,南北串动,搞得人心惶惶。卫立煌只当不知,坐在司令部安然不动。
第一三〇师按军部重新调整沈阳防守阵地的命令传至阵地,王理寰到军部向周福成报告巨流河情况。
王理寰报告说:“军座,我在新民车站上见廖兵团把汽油、炮弹尽数运走,看情况不像援锦,看来我们这些部队是要牺牲的,固守不能有功,丢掉就是罪名,请军座召集各部队研究,看如何应付这个问题。”
周福成胸有成竹地说:“不用研究,固守沈阳,敌人来了就打,蒋总统有命令,不得已时还有焦土毁灭呢,什么也不交给共产党。”
一提焦土政策,王理寰立刻想起抗日时期的长沙大火。便说:
“焦土毁灭,未免惨无人道,于心不忍,识时务者为俊杰,军座想想吧。”
周大不以为然,接着说:
“哪个战场上也不能顾虑这个。王理寰,你的勇气哪里去了?塔岗战役(指1938年第五十三军在河南淇县塔岗抵抗日军进攻的一次战斗)打坏了眼睛,你还指挥。今天为什么泄气?”
“那时是抗日,现在是内战。谁给蒋介石打天下?”
周福成把桌子一拍,大声嚷道:
“王理寰你疯啦!赶快出去,把阵地整修好,否则我要处置你!”
王理寰看透了周福成,时至今日还这样顽固不化,二话没说,转身离去,登上汽车直回师部。
王理寰这夜没有睡,心想,第五十三军抗日以来,惨痛遭遇,官兵不愿参加内战,对国民党愤恨在心,登高一呼,势必多方响应,况别的师长也许和我一样心理,通通气联系起来,周福成呼唤不灵,让他自作瓮中之鳖去吧!
次日,他到一一六师师部,刘德裕师长一见面就说:
“我听说你昨天和‘老五板’拌嘴啦?你说的我都同意,你可千万别忘了我。”
“这是造反,弄不好就掉脑袋,你同意吗?”
刘德裕坚决表示道:“我同意,弄好了就不掉脑袋。你快点办吧!”
王理寰离开一一六师,又到第三十师,张师长到阵地上视察去了,只有副师长王冠英在。王冠英原是一三〇师的一个团长,与王理寰共事多年。王冠英开口便问:
“外面情况怎样?咱们打算怎么办?”
王理寰把来意和刘师长的意思告诉他,王冠英也表示同意,还说张师长没问题,回来由他做工作。
王理寰接着乘车到同泽街王化一家,把情况向他和刘二姐谈了。王化一说:“明天咱们开个会。已通知秦祥征、王凤起、许赓扬、胡圣一、赵毅、王佩青,冷庆元都来,赵国屏副军长可不让他动,情况随时通知他,工作已经做完。”
“赵军长?这个我可没想到。”王理寰惊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