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秦祥征正张罗晚上与邱立亭会面的事,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接过电话一听声音不对,秦祥征满脸通红,问对方:“不能在这里讲吗?”
对方:“不能,你赶紧到我这儿来。”
放下电话,对坐在办公桌上擦枪的王凤起说:“董文琦让我马上去他市长办公室,不知什么事,听语气好凶啊。”
王凤起霍地站起,把擦好的枪迅速组合上说:“要不要派人跟着你。”
“那倒不必,我想也不会怎么样。”
“防备点儿,你这是单刀赴会呀。”
“放心——不会有啥的,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秦祥征独自一人开着吉普车来到市政府,一进市长办公室就看董文琦把头埋在大写字台的台灯光下。这办公室四壁是紫檀色的,桌子、椅子也全是暗色的,因此室内显得很阴森,台灯的一柱光亮把董文琦那青筋暴露的额头和非常突出的颧骨照得特别清楚。此情此景,秦祥征明白,他还在生气,只有生气时,他那太阳穴周围的血管才膨胀起来。看此情景,秦祥征不觉紧张起来,往日里无话不谈的好友竟然弄得手足无措了。
董文琦明知有人进来,却老半天不搭理,直到看完手头的文件才抬起头来说:“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不到这边来坐。”接着他便单刀直人地严肃道:
“在选人时我就再三跟你说过,让你注意,这回可好,闹出风声来了。有人对我说,王凤起夫人富成就是共产党地下党的‘刘二姐’,他们来沈阳前很可能到过解放区哈尔滨,留这样的人在身边早晚身受其害。”
董文琦说这番话并非望风捕影。原来1946年第一次解放长春时,长春城防司令陈家珍被俘,腿的枪伤养好后,1948年解放军将他放回蒋管区途经白城子时,阎宝航便把前不久富成、王凤起来解放区的事告诉了他,因当时阎老不知道王凤起的意图和趋向,他只知陈家珍与王凤起是同乡,又都在东北军干过事。不想,陈回沈阳后碰到了“剿总”参谋处的副处长栾立全,就是当年“陆大”时胡翔家的邻居中统特务老栾,后来他随远征军也来到东北。陈家珍无意中把阎的话对他讲了,讲者无心,听者有意,栾立全就把这消息捅了出去,报告给了董文琦。
秦祥征听了董文琦这番话感到很严重,但他并没有慌恐,而是坦然而坚定地说:
“我和王凤起是总角交,从他上军校、陆大以至参加军队工作到现在,始终没断过联系,他的情况我差不多都知道。”
说到这儿,秦祥征停了一会儿,他想问题的关键眼下还不是王凤起,应该把富成的问题说说清楚,于是他转变话题说:
“至于所谓‘刘二姐’问题,我更清楚,她是沈阳日侨管理处副处长刘佩韦的原配,因闹家务,不堪虐待,愤然出走与王凤起结婚的。为了避免非议,故化名刘二姐。去年他们的确是回昌图老家一趟,是从我这儿走的,又回到我这里来的,而且有国防部签署的省亲执照。这是刘兄醋心大作因此四处造谣说他们到哈尔滨投共产党去了,企图以此加害于王,不知内情的人做了他的传声筒,这就是事实的真相。部队刚刚成立急需这样的人帮我们的忙,市长你也应该在自己身边培养这样一个有作为的军官,我看谣言归谣言,尽可不去理会。”
董听他如此说,便讲:
“人倒是个人才,问题是靠不靠得住,共产党可不讲交情,我看还是派人暗中盯他一个时期。”
秦为打消董的疑虑,便直言道:
“像我和王这样相知之深再靠不住,就没有靠得住的人了。成立一个部队多不容易,刚刚齐心协力干出点头来,就又有人施放暗箭。当此关头,如市长仍如既往信任不疑,那些流言蜚语便自消自灭;否则,越怕鬼,鬼越多,事情就难办了。”
董生怕秦祥征撂挑子,便婉言相劝:
“这是王凤起一个人的问题,丝毫不牵涉你我之间的关系,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心中有数,随时注意提防着点,不要因此灰心。”
与此同时,有人向卫立煌密报说邱立亭是和解放区有勾结的危险人物,卫便找政务委员会办公厅主任袁克征了解情况。
袁克征与邱都是东北军旧部,又是邱搞地下工作在“剿总”上层安下的眼线。当卫立煌问他时,他感到问题严重,但毫不犹豫地向卫立煌保证说:“绝无此事,我和邱是无话不说的老朋友,对此问题,我敢负完全责任。”
卫立煌疑团始解道:
“那好,有机会你看看他。”
袁克征为彻底根除卫立煌的疑虑,便有意揭了一个“伤疤”。
“这种造谣生事的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当年,你在一战区,不是也有人说你通共吗,为这,已经任命的远征军司令长官又被罢免。这回他们又旧技重演,真是令人气愤。”
……卫立煌听了袁的话,内心的隐痛一起发作起来。但他不愿在此时此地表现出来,只是说:
“好人难做呀。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至于别的不要去想他了。”
谁都知道卫立煌的历史:自蒋介石策动对鄂皖苏区“围剿”,他是主力,是干将;抗战初期,执军华北,鏖战疆场,他又是抗战名将;他自己填词的《第十四集团军军歌》正表达了当时他的热情。歌词是:
这是我们的地方,
这是我们家乡,
我们第十四集团军,
英勇坚强。
为祖国的生存而奋斗,
团结得好比钢一样。
服从命令,保卫边疆,
联合民众,抵抗暴强,
把自己的力量献给祖国
完成中华民族的解放。
在第一战区任司令长官时,卫立煌的确是一位率中华儿女碧血沙场的抗日英雄。中国远征军在他的指挥下,捷报频传,威名震中外。
可到头来,“围剿”的仗打赢了是别人的功劳,输了全算在他的账上。北伐抗战时的失败,也全算在他的账上。而北伐抗战的胜利,一切艰苦辛劳,都含含糊糊地放到陈诚、何应钦名下。如今东北战场卫立煌又充当什么角色呢?他是在收拾一个人家搞乱了的摊子。这是谁人不知,何人不晓的事情呢?经袁克征一提,卫立煌内心能不烦恼与气愤?
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来了,作为主帅,他便得应付这场既打不赢,又不得人心的战争。
卫立煌虽然扔给袁克征最后一句话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别的不要想了,可他却在想:
根据沈阳实情,处理东北问题不外有二:
1.国共间问题,并非不能用政治办法解决。自北伐、抗战两次合作,说明分裂导致同室操戈,自丧国力;合作则一致对外,国威大振。中国必须早日结束内战,应从东北开始。
2.全国各战场总形势,有利于共方。东北问题也是沈阳问题,解放军进关,只能全军覆没,沿途百姓遭殃。目前是非硬着头皮执行蒋介石的打通锦沈线的计划,军团以下官兵普遍厌战,士气低落,都各有各的打算。即使黄埔系,也不都是顽固分子。因此,应该让他们在实践中改变自己的认识,只有这样,才能在条件成熟时,共同促成以政治方法解决问题,不致尽做内战的牺牲品。
堂堂“剿总”司令,蒋介石无比信赖的东北战场的头面人物,怎么会产生这些想法呢?
原来,他在欧洲考察时,发现国外华侨、爱国人士都一致反对祖国内战,对蒋政权普遍没好感。而卫立煌在欧洲的一位翻译是早年留学法国学生汪德炤博士(韩权华的甥婿),思想进步,常与德国左派来往。卫立煌在离法前夕,曾委托汪代他转请苏联使馆向延安中共领导表明他对国内战争形势的一些看法。渊源大概如此吧。
如今,卫立煌听到密报说,在他“剿总”就有共产党地下工作人员在活动,又惊、又怕、又喜!只好做个样子加以过问,事情过去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想做个糊涂庙,糊涂神,可一些“效忠党国”的人并没含糊。
一天,秦祥征到“剿总”办事,一进门迎头遇见姜德卿副参谋长。姜副参谋长劈头就说:
“祥征,有个情况你要特别注意。现在大家对你那个参谋长王凤起议论很多,甚至有人因为他的关系把守备二总队视为沈阳心腹之患,你可千万不要忽视这个问题,必要时不妨给他调调工作,而且要主动,要快。”
秦祥征极诚恳地说:“谢谢你的照抚。不过,关于这人我很清楚,他和共产党一点关系没有,前些日子我和董市长研究过,但人言可畏,我绝不敢忽视参谋长的指示。”
此事不久,国民党兴安省保安副司令、军统特务刘建华积极活动,各方要挟,要当第二守备总队副总队长。秦、王、邱三人研究,为了缓和“剿总”对王的注意和防止军统特务的打入,得以明升暗降的借口,请求“剿总”把王凤起调为沙将副总队长,参谋长职请“剿总”兵役科上校主任、秦祥征的一位学生接任。
一切征候表明斗争日趋表面化,形势逼迫准备工作必须加紧进行。
“咱们也要学学老蒋,来个‘攘外必先安内’。”王凤起在总部军务会上提议道。
“说说看。”
“那好,我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