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下旬,同李宗仁、白崇禧一起并称为新桂系三巨头的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作战部部长黄绍竑,于数日前在雁门关下的第二战区行营辞别阎锡山后,乘火车经石家庄到达汉口。然后乘船去南京。在一个天气阴沉的日子,黄绍竑见到了蒋介石。
他先是报告了山西之行的情况,而后说:“阎百川虽决心很大,但他自己同一些老人坐镇雁门关也不是办法,应该有个长久计划,山西才能确保。平型关虽然打了一个胜仗,但日军还在继续不断增兵,山西以后的困难必然是很多的。”
蒋介石沉吟片刻,突然问:“季宽兄,你到山西当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帮帮阎百川的忙好吗?”
黄绍竑一愣。当时他想:这个问题很不简单,蒋固然是想让他去山西帮帮阎锡山,其实又何尝不是借此在山西插一手?同时他还想到,作战部在蒋的直接控制之下,不过是承转命令的机关而已,这样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他说:“委员长考虑很是。我也愿意到山西帮阎百川,但要求委员长先征得阎百川的同意。”
阎锡山很快回电同意,但有一个条件,阎推荐与他有历史关系的山西人徐永昌继任作战部长。
10月1日,年过半百的黄绍竑带高级参谋陶钧、裘时杰、徐佛观从南京出发,于5日前后到达太原。此时阎锡山正在部署忻口作战,对黄绍竑的到来,他颇感高兴。他握着黄绍竑的手说:“季宽,你来了就好,我正担心晋东方面呢!”
黄绍竑问:“副委员长,娘子关方面情况如何?”
阎锡山道:“平汉路方面如能在石家庄之线守得住,敌人自然不能进攻娘子关;即使石家庄之线守不住,而平汉路正面我军能与敌人保持近密的接触,敌人如西攻娘子关,平汉路我军就侧击敌人的后方,使敌人不敢贸然西进。”
次日早晨,位于平汉路正面的第一战区长官部来电:平汉线上的日军已经向石家庄发起进攻,前锋部队已抵达曲阳、定县一带。司令长官程潜打算放弃石家庄,将部队置于太行山山地防守。当日午后,在太原绥靖公署会议室,阎锡山主持召开了军事会议,商讨晋北和晋东两个方向的作战方案,与会者有周恩来、黄绍竑、卫立煌、傅作义、朱绶光。阎锡山最关心晋北方向,所以会议主要围绕忻口防御战展开讨论。轮到黄绍竑发言时,他说:“我上次离晋返京后,将战区情况和请求中央派兵援晋问题,向委员长作了报告。委员长对华北战局十分关心,尤其重视山西战局的发展,他决定在可能的条件下,多抽调部队参加山西作战。我料,敌以主力进攻山西,我应厚集兵力与敌对战。石家庄方面既然不能长久固守,自然不宜多置兵力与敌作战,应以主力守娘子关侧面,以一部兵力监视平汉路正面,以便长期保持太行山高原之地利,这是目下最要紧的事情。”
关于娘子关作战,远在延安的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已在战略上进行了周密的考虑,中共代表周恩来也已敏锐地察觉到了晋东方向的险情。走进会场之前,周恩来刚刚接到毛泽东的一封急电,毛泽东让周恩来转告国民党军事当局:“敌占石家庄后,将向山西进攻,故龙泉关(九龙关)、娘子关两点须集结重兵,实行坚守,以使主力在太原以北取得胜利。”毛泽东判断:进入山西之敌,总数不过两个半师团,为确保晋北占领区,又须分兵守备,因此,到达忻口一带作战者不过一个师团左右,如果我方部署得当,是有可能暂时破坏敌之进攻计划的。毛泽东还指出此役关键在于下列三点:(一)娘子关、龙泉关之坚守;(二)正面忻口地区之守备与出击(出击是主要的);(三)敌后方之破坏。
黄绍竑讲完后,周恩来站起来发言:“程潜司令长官打算放弃石家庄,集中兵力守太行山山地是正确的,黄副司令长官刚才的发言也有同样的见解。但是,日军占领石家庄后,必然沿正太路进攻山西,因此,龙泉关、娘子关两点的防御显得尤为重要,须集结重兵,坚决固守,以便战区主力在太原以北取得胜利,同时防止敌人沿正太路西进,威胁太原。”周恩来接着将毛泽东电报中的内容重复了一遍。最后,周恩来说:“鉴于目前的形势,我们建议,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应速派生力军三四个师至娘子关一带。请放心,八路军林、贺两师主力可担任从东、西两方破坏敌之侧后纵深地区的任务,第129师主力或全部则使用于正太线路,与娘子关战区守军配合作战。”
卫立煌对毛泽东的建议和周恩来的发言立即表示赞成:“毛先生、周先生的意见十分正确。如按二位先生的建议,这次战役可望取得胜利。忻口正面我军暂时应无问题,唯有东线娘子关,必须加强守备,这确实是忻口取得胜利的关键。”
阎锡山却说:“在东线娘子关方向,战区已经考虑了军队的部署,诸位不必过于忧虑。现在石家庄尚在我手,晋东很平静。即便第一战区放弃石家庄,总不至于全部放弃平汉路北段吧?那时若敌人西攻娘子关,他们仍可侧击敌人后方,令日本人不能大胆西进。至于娘子关的防御,现已调陕军冯钦哉部两个师和赵寿山部1个师守娘子关及其以北至龙泉关之线;又调滇军曾万钟第3军,守娘子关以南九龙关、马岭关之线。在娘子关以东,现尚有朱怀冰第94师、许权中第529旅、孙连仲第26路军;中央军汤恩伯的两个师也已补充好,可以继续调来山西作战。南京蒋委员长已经答应再调川军一部来山西。这样密集的兵力,可保东线防御的稳定。”
在阎锡山的眼里,无论如何,晋北方向都是主战场,而娘子关自然是副战场。他所列举的这些部队,大都是装备极差的杂牌军,而且有的很快就被调走,有的尚在途中。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忻口,对晋东的防御,显然有所忽视。然而,正是不久之后娘子关的陷落,才导致忻口主力部队的后路险被切断,从而造成太原很快落入敌手。这是阎锡山此时所没有想到的。
这天的会议结束之后,卫立煌和傅作义即刻动身前往忻县。黄绍竑说:“趁忻口大战尚未开始,我先到娘子关去看看情形怎样,好作处理。”阎锡山说:“很好。”其实阎锡山很想让黄绍竑负责娘子关方面的战事,只不过他还没有明说罢了。
事实上,日军对晋东门户娘子关的进攻,与对晋北忻口地区的进攻差不多是同时展开的。
9月下旬,保定失守后,第一战区的十几万大军纷纷向南溃退。日军华北方面军第1军司令官香月清司指挥3个师团,从10月1日起,开始向石家庄追击。第一战区为保存实力,于9日夜间退出石家庄。10日下午2时,日军未战即进入石家庄。之后,日军继续向南攻击前进,13日占元氏,14日占内邱,15日占邢台,17日占邯郸,18日到达漳河一线。此时,华北方面军命令第1军在邢台以北地区集结,准备向安阳进攻,并以主力一部转用于正太线,以便迅速突破该线上中国军队的防御,进入榆次附近,协同在晋北忻口地区作战的第5师团会攻太原。
这样,第一战区的部队仅与当面的日军进行了零星的战斗,便放弃了石家庄南北的广大地区,退向冀南和豫北,日军得以从容地集结休整,并无任何后顾之忧地派主力一部沿正太铁路进攻娘子关。
太原会战到了严峻的时刻。
10月7日早晨,黄绍竑在高级参谋陶钧、裘时杰、徐佛观等人的陪同下,乘小火车由太原到达娘子关。这天是一个好天气,太阳早早露了脸儿,车窗外一片明亮。小火车颠簸了几乎整整一夜,黄绍竑感到很疲惫,但他此刻不想休息,他站在窗前,透过车窗打量外面的景致。半个多月来,他已数次乘车经过娘子关,然而还不曾仔细领略娘子关的风光。
娘子关,原名苇泽关,位于山西省平定县城东北约45公里处。娘子关的原址并不在这里,数年之前修建正太铁路的时候,铁路线由苇泽关经过,山西当局把进入山西的第一站改称娘子关,而把原来的娘子关称作旧关。如今旧关只剩下一个残破的箭楼,两旁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岩石。
娘子关雄踞于晋冀两省的交界处,为山西东面的门户和交通咽喉,形势险要,又是太行山的一个著名关隘,自古即为兵家必争之地。迄娘子关而东,群峰梯次下落,沟壑万千,桃河在峡谷中湍流东去;晋冀古道绕行桃河,夹在峭壁、深渊之间。军队如果在此地运动,视界咫尺,步履艰难,兵力、火器均无法展开,进攻者纵有千军万马,却无用武之地,因此兵家早就有“攻不破的娘子关”之说。
相传唐太宗李世民之妹平阳公主曾统领娘子军驻扎于此,因而得名娘子关。正因为如此,在娘子关一带,便产生了与平阳公主有关的种种“遗迹”:南门上的“宿将楼”、城堡西面桃河彼岸的“点将台”、绵山的“避暑楼”等等,相传都是平阳公主所建;在避暑楼东的山坳里,有一个终年不竭的小水潭,传说是当年平阳公主的“洗脸盆”……
目睹“攻不破的娘子关”,黄绍竑感到惶惑。在旭日的照射下,娘子关周围的山峰静静伫立,如果不是战事即将来临,这里多么像江南宁静而迷人的水乡风光啊……黄绍竑的思绪仿佛回到了远隔千山万水的故乡。高参陶钧的话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陶钧说:“长官,我们下车吗?”黄绍竑道:“不!先到井陉车站。”
半个小时后,小火车在井陉车站停住。还未下车,黄绍竑就看到了站台上混乱不堪的景象。这里有正待登车转运的部队,也有从河北境内逃难而来的老百姓。井陉是有名的煤矿区,大量的原煤由这里运往外地,所以虽是二等车站的井陉,站房却十分宽敞。然而此时,宽敞的站房里全是挤成一团的人,情形同站台上一样混乱。
黄绍竑在站台上截住一个年轻的少校军官:“你们是哪个部队?”
“报告长官,我们是第26路军,正准备坐火车开往忻口。”
“这里有没有第27路军的部队?冯钦哉总指挥在哪里?”因为原定第27路军总指挥冯钦哉负责指挥娘子关作战,所以黄绍竑非常想找到冯。
回答是不清楚。
“那么,你们的孙连仲总指挥在什么地方?”黄绍竑不甘心,他想,找不到冯钦哉,能找到孙连仲也行。
回答还是不清楚。
黄绍竑感到失望,但他无可奈何。他对随行人员说:“赶快到车站里边打个电话问问。”
不一会儿,打电话的人回来说,叫石家庄叫不通,叫获鹿站,也不通。黄绍竑判断,这些地方可能已被日军占领。他对左右说:“走,咱们到别处看看。”
他们离开站台,登上车站南面的一个高地瞭望,进入眼帘的仍是混乱的人群,有些军队已经登车,正待出发,他们一定是孙连仲的部队,而老百姓在这里等车不过是徒劳而已,因为车辆均已被军队控制,他们不可能坐上火车。
“长官,这儿太乱了,如果敌人沿铁路冲来,后果不堪设想,必须赶快回太原向阎长官报告。”有人向黄绍竑建议。
黄绍竑点点头。当他们往下走时,见一群老百姓扭着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来到他们面前。黄绍竑问:“怎么回事?”
老乡们七嘴八舌地说:“老总,这人说话的口音不对,像是初学说的东北话;他穿的衣裳也不像本地人,可能是日本的便衣探子。”
黄绍竑对徐佛观说:“徐参谋,你会日语,就用日语审讯一下,如果是日本特务,就毙了他!”
黄绍竑带其余人先离开高地,不一会儿,徐佛观从后面追上来,说:“那人果真是日本探子,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就在高地上把他枪决了。”
“敌人的探子既然已到这里,说明日军离这里不远了。可是,我们的部队在哪里呢?……”黄绍竑像在自言自语。愣了愣,他果断地说:“立即发车回太原!”
当日晚间,黄绍竑赶回太原,他顾不上休息,马上去见阎锡山。没等他把娘子关方面的情况汇报完,阎锡山就打断他,说:“季宽兄,我认为晋东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今天接到第一战区发来的电报说,敌人从昨天开始进攻石家庄地区,程司令长官已令所部沿滹沱河两岸布防。调归咱们的孙连仲第26路军,除第30师留在现阵地归冯钦哉指挥外,其余的正车运山西,先头部队已运到太原附近,你在井陉看到的那些部队,正是第26路军的后续部队。调归咱们的冯钦哉第27路军和曾万钟第3军估计已进入滹沱河沿岸阵地,以便阻敌前进。而局势并未到敌人马上进攻娘子关的程度,因为石家庄尚未失守。”
黄绍竑急忙说:“副委员长,我却认为娘子关方面情况相当危险!第一是正面布置得太宽,北起龙泉关,南至马岭关,直线距离就有150余公里,仅有冯钦哉部、曾万钟部加上孙连仲的1个师共6个师防守,都是一线配备,没有重点,也没有机动部队,敌人如突破一点,则全线都要动摇;第二是尚未明确指定统一指挥的人。这种状况,令人忧虑!”
阎锡山说:“在娘子关防守的部队是少了点,但第一战区的部队仍在附近嘛。”
黄绍竑说:“第一战区已决定放弃石家庄,平汉路我军南撤后,我料敌人必以主力向娘子关进攻,策应忻口的会战,以少数兵力压迫南撤的我军。我军在平汉线上屡次溃退,即使是少数敌人南下追击,也很难对它进行反攻,无法牵制进攻娘子关的敌人。因此,娘子关相当危险!”
阎锡山似乎有点动心:“季宽,你说怎么办?”
黄绍竑说:“我建议把孙连仲部调回娘子关方面,作为预备队伍,以备不测。”
阎锡山听罢,站起身踱了一会步,然后说:“也好,就照你说的来,叫孙连仲停止西进,暂在阳泉一带集结待命。季宽,我问你,由谁统一指挥这些部队好?”
黄绍竑说:“我看让孙连仲指挥即可。”
“冯钦哉、曾万钟都是老军务老资格,孙连仲虽然资格也很老,但对冯、曾两人平时没有多少关系,指挥起来一定有困难。”阎锡山双手插在裤后腰上继续踱步,“季宽兄,你担任娘子关一线的总指挥如何?”
黄绍竑怔了一下,没说什么。阎锡山定定地望着他:“季宽,我看只有你老兄以战区副司令长官的身份前去统率,方可确保晋东战事的胜利。如此,我可以专事晋北作战,晋东方向我就放心了!”
见阎锡山决心已定,黄绍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10月10日下午,当数路日军高举太阳旗“和平”开进华北重镇石家庄之时,黄绍竑的幕僚们拿出了正太路方面作战方案,交阎锡山批示。这个方案的第一条这样写道:
为确保山西,将来收复华北失地容易,使我晋北作战军无后顾之忧起见,以第一战区由保定南移之部队,进占娘子关山地确实保守之,并相机进袭石家庄,威胁由平汉路南进之敌。
阎锡山看了这个方案后,未假思索便立即表示同意。
10月11日凌晨,太原城笼罩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之中,尖利的冷风撕扯着路边紫槐树上的残余树叶,街道上呈现出满目荒凉景象。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娘子关战役总指挥黄绍竑乘小汽车直奔太原车站,然后转乘专列小火车驶往娘子关。他的指挥部人员除了高参陶钧、裘时杰、徐佛观和两三个副官外,阎锡山拨给了他一部电台和几个电务人员,另外还有一支200多人的卫队,他们几乎全是广西人,是从桂军中临时抽调而来的。
这支卫队的武器,步枪是南京军政部拨给的,黄绍竑向阎锡山要机枪,阎说太原兵工厂已经停工,太原已无库存。黄绍竑坚持非要部分机枪,不然,光靠步枪,他这个副司令长官的安全没有保障。阎锡山只好从别处拨来9挺轻机枪交给黄绍竑。
小火车在高低不平的正太路上缓慢前行,黄绍竑感到肩头的担子分外重。眼下,在娘子关一线布防的部队,共有8个师6万余人,黄绍竑自从军以来,从未一次指挥过这么多的部队,然而,这些部队全是“杂牌”,“杂牌”军最突出的毛病是装备低劣,各行其事,不听指挥,甚至互相拆台。因此,对于娘子关之战的前景,他难以感到乐观。
11日傍晚,黄绍竑的专列驶抵娘子关车站。高参陶钧说:“陕西军第17师赵寿山部就在附近,是不是让赵师长来见见长官?”
黄绍竑想了想,说:“还是我亲自去吧。”
解放以后曾担任陕西省省长的西北军第17师师长赵寿山,刚刚将他的指挥部在娘子关内的一座民房里安顿好,就接到副官传报:“黄副司令长官来到。”
第17师隶属于西北军第38军,这支部队里有不少共产党员,赵寿山即是其中之一。自西安事变后,赵寿山就在中共中央秘密领导下工作。抗战爆发不久,赵寿山率领第17师和另一个中共地下党员许权中领导的第177师第529旅,在《牺牲已到最后关头》的歌声中,怀着抗战到底的决心,从陕西三原县出发,进抵河北省参战。8月2日,他们奉命进驻保定,在漕河车站至新安镇一线阻击日军。9月中旬,周恩来、彭德怀等人到保定同程潜、刘峙等第一战区的国民党将领会晤时,曾专程看望了第17师和第529旅官兵。周恩来鼓励全体官兵巩固西安事变的成果,坚持长期抗战。第一战区部队撤离保定后,第529旅开往忻口,第17师暂归第27路军冯钦哉指挥,冯钦哉命第17师在娘子关正面布防,担任正面的防御任务。
正在刚刚挂起的地图前凝神沉思的赵寿山听到副官的报告后,马上迎出门外。黄绍竑一行进至指挥部落座后,赵寿山操着浓浓的陕西口音报告说:“黄长官,我师是奉冯总指挥的命令,刚刚转移到这里布防的,我们的防线在郝家坡、雪花山、荆蒲兰至曹泉一线,部队正在构筑阵地。”
黄绍竑点点头:“娘子关前的情况如何?”
赵寿山回道:“正面尚未发现敌情。我师有5个团,而且士气旺盛,光守娘子关正面,问题不大。可虑的是左右两翼,近日来,一直同左翼的冯总指挥联络不上,右翼友军既不知是哪个部队,更未取得联络。”
黄绍竑说:“赵师长,你的右翼是第3军曾万钟部。我已把孙连仲部调回作了总预备队,该部正向阳泉集结。”
赵寿山说:“这样就很好了。”
黄绍竑问:“你部是怎样布防的?”
赵寿山冲身后一招手,一个参谋取出一张刚绘制的简易地图,赵寿山指着图上的标号说:“我决定以主力扼守关口外的雪花山,其余则布置在铁路两侧高地间,雪花山守得住,也就是娘子关守住了。万一雪花山失守,关正面仍可扼守。”
对赵寿山的部署,黄绍竑感到满意。勉励一番赵寿山后,黄绍竑率指挥部人员离开娘子关,退回到离娘子关15公里远的下盘石车站附近的一座双孔窑洞驻扎。那个地方军用地图上叫做磨河滩,依山靠河,是构筑国防工事时拟定的指挥地点。但是,这个所谓的指挥所除了那座空荡荡的双孔窑洞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通信设备,没有粮食,没有办公用具。20多年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务院政务委员、民革中央常委兼和平解放台湾委员会副主任黄绍竑回忆说:“在整个娘子关战役中,通信就依赖正太铁路的电话线和一些乡村电话线以及那部无线电台。”
黄绍竑命人赶快将指挥部布置好,然后又把负责在娘子关构筑工事的晋军新编第10团团长白长胜找来。
黄绍竑说:“白团长,请把你部构筑工事的情形讲一讲。”
白长胜看上去疲惫而紧张。他拘谨地说:“娘子关方面构筑工事的时间比太原以北晚得多,材料也欠缺,施工的部队仅有我这一团,兵员名额也不足,虽然我们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请副长官原谅。”白长胜边说边拿出工事构筑图表请黄绍竑过目。
这个草图上标示,主阵地设在娘子关前的大台山、乏驴岭、核桃园、旧关、梁家垴至北青掌一线;娘子关南至西回村为预备阵地;往西在移粮镇车站南北为第二预备阵地。在各个阵地上,新编第10团虽然构筑了一些炮位,但一门大炮也没有,那些炮位不过是点缀而已。
娘子关难以久守的阴影这时候已笼罩了黄绍竑的心头。
石家庄。日军华北方面军第1军司令部。10月10日下午。
第1军所属部队不费一枪一弹进占石家庄后,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和参谋长桥本群少将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白进入10月份以来,日军在华北的攻势已完全将山西当成了突破口,即抢占太原,堵塞平汉路中国军队的西退之路,威胁河北左侧背,继而东进河北,实现华北平原会战计划,将中国军队聚歼于黄河以北。因此,日军统帅部鉴于山西的战略地位,急欲攻克太原。
然而,日军高层认为,仅以板垣征四郎指挥下的第5师团及其配属部队即可达到攻占太原的目的,所以,第1军在占领石家庄后,暂时并未打算以主力沿正太路西进。
10月11日,日军第20师团师团长川岸文三郎中将接到了军司令部令其以一部兵力转入正太路作战,主力集结于石家庄南侧地区休整待命的任务。川岸对这个命令感到不可理喻。同日下午,他来到军司令部呈述意见。
在日军的高级将领中,川岸属于比较文雅的一类,但此时他的脸孔却涨红着。他说:“皇军此次攻击石家庄,十分顺利。本师团担任右翼攻击任务,几乎未加战斗便进至滹沱河一线,支那军纷纷向南向西溃退,眼下正是皇军追歼敌人的大好机会,可是,司令官阁下却命令部下以主力集结在石家庄附近,仅以少数兵力向西追击,失掉了消灭敌人的机会,实在可惜!”
香月清司哈哈大笑:“阁下是皇军中有名的战术家,但对战略考虑不多,而战略又受到政略的制约。好吧,请桥本参谋长将全局情况讲给阁下听听。”
桥本群正襟起立,指着墙壁上的地图说:“皇军在华北地区发动攻势作战后,虽顺利占领要地保定和石家庄,但原来决定的在保定附近同中国军队决战,歼灭其主力的计划却未能实现。而在上海方面的作战又陷入胶着状态。10月1日,四相会议决定了一个新的《处理中国事变纲要》,其主要设想是,华北和华中的战局要扩大,而且着眼战争的旷日持久,所以设想通过10月攻势的战果找到结束战争的机会,同南京政府和平解决。政府认为解决华北问题的目标是,实现日、满、华三国共存共荣,实际即是过去一贯主张的华北自治。”
出乎川岸的预料,香月司令官却插话说:“这是一厢情愿!”
桥本群说:“华北方面军经过一个多月的作战,认为,由于皇军在华北和上海方面的攻击,南京政府可能会有深刻的战败感,但这种战败感能否达到挫伤其抗战意志的程度,尚存疑虑。因此,必须在战略上具有重要意义的地点进行更大规模的作战,消灭中国军队的主力,才可逼使南京政府求和。”
香月清司说:“我们认为,在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后,乘机进入山西、河北、山东追击敌人,并伺机向徐州进击,才能达到摧毁中国政府和人民抗战意志的目的。”
桥本群说:“10月1日,统帅部命令方面军‘以一部兵力在山西省北部作战占领太原’,同时又指示,‘在山西省方面的作战地区大概定为太原以北’。这是由于统帅部采纳了板垣师团长的意见,重视了太原的战略价值。由此,方面军下令板垣师团长指挥山西北部的作战,向太原进攻,第1军向石家庄进攻,第2军沿津浦铁路进攻。这即是华北皇军当前的作战计划。”
川岸仍对第20师团目前的任务感到不可理解。他想了想,说:“但是,到目前,方面军在河北省的作战任务已经完成,正可以使用主力沿正太路前进,策应第5师团进攻太原。”
桥本群说:“方面军已经决定,不顾统帅部的命令所限,以主力继续沿平汉路向南追击,香月司令官阁下已令第14师团、第108师团、第6师团沿平汉路两侧攻击前进,而在石家庄地区仅有贵师团守备,因此,贵师团只能派少数兵力沿正太路作战。”
川岸说:“娘子关雄踞正太路东段,地形极为复杂,少量兵力是难有作为的,请司令官和参谋长阁下明白这一点。”
香月清司道:“是的,我和桥本君都清楚,但阁下只能服从全局的要求。目前,贵师团只要起到钳制中国军队于娘子关一线,不使其转用于太原以北地区,就算达到了目的。待皇军在平汉路向南追击到一定程度,再将主力转用于正太路,以便协同板垣君会攻太原。”
川岸终于明白了香月的意图,他得意地狞笑起来。两个小时后,川岸回到了设在永壁村的第20师团司令部,和他的参谋长一起制定了进击娘子关的具体部署:
以第77联队第1、2两个大队附山炮兵两个中队,迅速占领井陉,并向娘子关攻击,求得夺取娘子关。该联队的第3大队主力经井陉以北的南陉向贾庄、东王舍中国守军佯攻,第3大队另一部于井陉南沿金珠、大尖山向南北漳城地区袭扰钳制日军,配合攻击娘子关的联队主力作战。
另有第78联队中派出以两个中队为骨干的钳击分队,在贾庄以北地区渡过滹沱河向洪子店地区袭扰。
空气中已经弥漫起浓烈的火药味。
11日晚间,在井陉以北的贾庄,冯钦哉第27路军第169师武士敏部与日军骑兵一部接触,向西溃退;第17师师长赵寿山奉黄绍竑之命派出守卫雪花山的第102团2营前进至井陉以东的南河头警戒,2营尚未到达指定位置,即与日军交火,他们将数量很有限的日军打退后,退回到原阵地守备;曾万钟第3军一部在大尖山以东的金珠与少量日军发生了战斗;在井陉以北上庄与西王舍警戒的孙连仲第26路军第30师所部,也受到了日军的攻击。
娘子关战役的前哨战就此打响。
雪花山是娘子关与井陉之间的一座石山,正太铁路从雪花山北面的山脚下经过,它雄踞在进入娘子关的通道左侧,占据此山,即可阻止日军直接向娘子关进攻。第17师师长赵寿山命令主力第102团在此扼守。
尽管第17师的防御地段地形比较有利,但此地多是石头山,山石异常坚硬,构筑工事非常困难,部队进入阵地后,赵寿山严督各团加修工事,因无法挖掘,只能用麻袋装土堆砌掩体,在具有优势装备的日军面前,这样的掩体很容易被摧毁,这是不言而喻的。但师长赵寿山对此战充满信心。
12日上午,黄绍竑亲自给赵寿山打电话询问情况。赵寿山说:“井陉已失,约有1000敌人已进至雪花山前,估计战斗很快会打响。”
黄绍竑问:“你们能否守得住?”
赵寿山斩钉截铁地说:“请长官放心,我们一定守得住!”
赵寿山的抗战热情和信心,令黄绍竑十分感慨。虽然他以前并不认识赵寿山,对他个人的情况几乎一点都不知晓,但在黄绍竑眼里,赵寿山是一个难得的优秀指挥官,而在国民党军队中,黄绍竑极少见到这样的将领。当然,这时候黄绍竑并不知道,赵寿山早已是共产党员了。
果然,赵寿山刚刚放下电话,约有两个日军中队的山炮集中轰击雪花山守军阵地。顿时,烟雾弥漫,山石横飞,不一会工夫,那些仓促构筑的掩体便被炸得不成样子。随后,第20师团第39旅团第77联队1大队向雪花山发起了冲击。被日军的炮火炸得有些发懵的第102团官兵醒过神来,他们集中起所有的轻重火器,拼命向冲锋的日军射击,中弹后的日军像成捆的谷草翻滚着落下山崖。
日军的第一次冲锋很快被打退。
第1大队随即又组织了几次冲击,均未奏效,直到中午,已在雪花山前遗尸累累。
午后时分,日军第77联队长鲤登行一大佐来到雪花山前指挥作战。鲤登仔细观察了雪花山的地形后,决定1大队继续攻击雪花山,实施佯攻,他本人亲率2大队沿雪花山南麓的刘家沟、长生口、核桃园向旧关进攻,并将炮兵的轰击地点转向刘家沟方面,企图从那儿寻找突破口,威胁雪花山与娘子关正面守军防线。
守卫刘家沟的是第17师第101团的1个连,这个连在日军的冲击下伤亡惨重,阵地丢失。接着,鲤登率部向旧关攻击前进,第101团在团长张树岗的带领下,在长生口与旧关之间顽强阻击,打退了日军的数次冲锋。傍晚,日军暂时停止攻击,在雪花山下与长生口附近同守军形成对峙。
13日拂晓,在后续部队的增援下,已突进到长生口前的日军再行攻击,相继攻陷长生口、大小龙窝、核桃园,逼近旧关。旧关是第17师与曾万钟第3军的接合部,是战线上的薄弱环节。
临近傍晚时,旧关落入敌手。
旧关失陷的消息传到下盘石指挥所时,黄绍竑大惊失色。
旧关位于娘子关的东南侧,从旧关经关沟向西北可以直达娘子关。很显然,如果不消灭突入旧关和关沟的日军,娘子关会受到日军直接从侧后的攻击。而且,旧关距下盘石指挥部仅有15公里左右,双方激烈交战的枪炮声已清晰地传到了黄绍竑的耳边。
黄绍竑冷静一下,伏在临时从老百姓家借来的木桌前,给第3军军长曾万钟写了一封亲笔信,信的大意是要曾万钟鼓励官兵不惜牺牲,奋勇杀敌,恢复旧关。黄绍竑将那封信交给高参裘时杰和徐佛观,说:“你们二人马上去见曾军长,并视察一下旧关方向的战况。”
据裘、徐二人回来说,曾军长确实增加了兵力反攻旧关,并亲临前线督战,占领旧关的日军兵力虽不是很多,但据险扼守,第3军屡次反扑均未得手。
在旧关尚未丢失时,黄绍竑在他的下盘石指挥部里曾经接到赵寿山的电话。赵寿山提出,为了保持雪花山防御线的稳定并牵制西进旧关之敌,他打算亲自率1个团向井陉出击,请副长官批准。黄绍竑当即在电话里答应了他。放下电话,黄绍竑高兴地说:“如果我们能有几个赵寿山这样的师长,何愁娘子关守不住?”
13日下午5时,天色阴暗下来,出击的时间到了。赵寿山命令第98、102、101团各抽1个营分3路出击。右翼第98团在团长陈际春的率领下,于晚9时消灭了突入刘家沟、长生口的部分日军;左翼由第102团2营向井陉县城实施佯攻;中路第101团团长张树岗率3营向雪花山麓石板片附近出发,截击日军向旧关的增援部队。
张树岗团长率3营趁暮色悄悄前行,他们刚刚到达石板片附近,派出侦察的人面带喜色回来报告,前面山坳里有几百个鬼子,正在休息,鬼子们麻痹骄横,连警戒哨都不设。张树岗高兴地一拍大腿:“嘿!机会来了,咱要叫狗日的尝尝厉害。传我命令,隐蔽前进,突然冲上去!”片刻过后,3营接近日军,张树岗一挥手,机枪步枪手掷弹刮风一般射向日军,很多躺在地上睡觉的鬼子尚未睁开眼睛便见了阎王。3营随即发起冲锋,同残存的日军展开了白刃肉搏。这股日军在损失大半之后狼狈向井陉方向逃窜。张树岗下令跟踪追歼。至深夜,3营连下施水村、板桥、朱家疃、井陉南关车站,缴获了山炮、野炮、机枪、骡马等大批武器和军用物资。自从同鬼子作战以来,3营从未这么痛快过。
突然,从雪花山方向打来一阵排炮,炮弹正好落在3营喜气洋洋的队列里,与此同时,已逃窜之敌也向井陉南关车站反扑过来,张树岗正惊慌失措之际,传令兵携带师长赵寿山的命令赶来:雪花山已失,各出击部队马上向占领雪花山之敌反攻。
事情已经很明显,日军乘第102团2营佯攻井陉时,向雪花山发动偷袭,一举攻占了至关重要的雪花山。本来,2营的出击任务只是佯攻井陉县城,但团长张世俊坚持随2营出击,而且未经请示。张世俊率2营离开后,剩下的两个营又放松了警惕,当他们发现鬼子摸上山时,一切已晚——虽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仍然被迫溃退下去。只有1营l连至死不撤,70多人全部牺牲在雪花山顶。后来人们想起,1连连长张登弟是中共党员,他的部下中有不少党员。至于他们牺牲时的细节,已无从考证。
可谓因小而失大,师长赵寿山急红了眼,破口大骂第102团团长张世俊。他清楚雪花山对于娘子关防御战的重要性,因此,他的面前只有一条路——夺回雪花山。第102团团长张世俊垂头丧气地站在他面前,赵寿山命令他组织所部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阵地,并命令其余部队支援该团。
这天后半夜,第102团在兄弟团队的配合下几次反扑雪花山,均以失败告终,山下和半山腰躺满了阵亡者的遗体。14日凌晨,日军除增兵雪花山外,还集中炮火轰击反扑的中国军队,并有飞机赶来助战,再想夺回雪花山已不可能。
赵寿山沉着脸命令各团,撤退至乏驴岭、荆蒲兰一线占领阵地。
在部队撤退途中,赵寿山按照黄绍竑的命令,将第102团团长张世俊就地处决,以正军法。据说张世俊临死前一声未吭,也许他觉得自己罪当如此吧。
雪花山和旧关的丢失令黄绍竑感到顾虑重重,雪花山是娘子关附近的制高点,占据了它可以俯瞰娘子关,而且山势陡峭,极难夺回。更要命的是,占领旧关的日军在得到增援后,马不停蹄地以一部兵力向南压迫第3军,以主力向北,企图占领下盘石车站,截断娘子关的后路。14日凌晨,几乎一夜未合眼的黄绍竑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一阵炒豆般的枪声从不远处传来,忙问副官是怎么回事。副官跑出窑洞了解情况,然后极为慌张地回来报告:“长官,大事不好,敌人已经迫近指挥所的后山!”
黄绍竑有些傻眼。他手里除了那200多名广西子弟外,没有掌握一兵一卒,如果日军知道他这个最高指挥官在这里,前来攻击的话,他想跑都跑不了!
正在危急之时,有人报告,下盘石车站有一支部队正待乘车,黄绍竑如遇救星,忙命人将这个部队的指挥官找来。
黄绍竑问:“你们是哪个部队?”
“报告长官,我是第26路军第30师89旅旅长侯镜如,我旅正准备乘车去忻口前线。”
黄绍竑说:“侯旅长,阎司令长官已命令第26路军全部加入娘子关方面作战,归我指挥,你旅不必去忻口了。”
侯镜如惊异地说:“可我尚未接到这个命令,怎么搞的!”
黄绍竑说:“你来得正好,敌人已逼近下盘石,这个地方不能丢,你马上率部增加上去阻止敌人!”
国民党军队里,很少有越级指挥的事情,侯镜如虽没有接到直属长官的命令,但他却接受了黄绍竑的命令,这使黄绍竑感到欣慰。
侯镜如率第89旅拉上去后,总算把日军顶住了。
太原。10月11日中午,八路军第129师师长刘伯承亲率先遣第769团到达太原。刘伯承先到八路军驻太原办事处见过周恩来后,又赶到绥署大院去见阎锡山。刘伯承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将领,被誉为“当代孙武”,在红军中乃至在国民党军队中都有着崇高的威望。
阎锡山欣喜地:“伯承兄,我正等你来商谈军务呢。”
刘伯承道:“阎长官,本师奉调到你麾下来抗日,这次北上路过太原,特来拜访。”
阎锡山说:“我们正面防御的部队受到日军很大的压力,希望你师能配合我们打几仗。”
刘伯承道:“本师赶来前线,就是要配合友军作战的,只是我们武器太少,又很陈旧,弹药也奇缺,每人平均还不足10发子弹。请阎长官能给我们补充一些枪械弹药。”
阎锡山说:“伯承兄,对不起得很,我的武器弹药都发完了,部队在打仗,抽也没法抽。”
刘伯承说:“阎长官一点也不给补充,太说不过去了吧,这恐怕有违军队按系统补充的规定吧,对本师作战也不利呀!”
阎锡山急忙道:“伯承兄不要误会。不瞒你说,我们眼下也很吃紧呢,我们在阳方口的军械库给日本人端了,枪弹也难以为继,希望伯承兄多多体谅我的苦衷。”
刘伯承说:“阎长官,本师初到山西作战,总得有个后方基地,请在昔阳划一块山地供我们安置伤兵。”
阎锡山说:“这件事我还定不了,昔阳归娘子关方向前敌总指挥黄绍竑管辖,到时候你去跟他商量吧。”
步出绥署大院,刘伯承摇摇头说:“阎锡山这个老滑头,真是拔毛也要过秤。靠他们靠不住,还得靠我们自己。”
次日,刘伯承率师前方指挥所和第769团乘火车北上。7天之后,刘伯承又率第129师主力赶到娘子关附近,支援娘子关正面的友军作战。
10月14日清晨7时,第129师第386旅旅长陈赓到达太原车站。中午,在八路军驻太原办事处,陈赓同周恩来、彭雪枫等人一起吃饭。陈赓看到饭桌上有红烧牛肉和鱼块,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赞叹道:“真香啊!”
彭雪枫说:“这是平型关战斗的缴获品,日本罐头。115师转送给周副主席几箱子,周副主席说他不能独自享用,放在办事处招待贵宾。”
他们边吃边聊。陈赓喜欢打趣,语言幽默,惹得众人大笑不止。但周恩来发现,陈赓很少吃菜,便用筷子指着那盘牛肉说:“你不是说牛肉香嘛,怎么不吃?”
陈赓收起笑容:“吃别人的东西能香吗?等我们自己缴获后,那时吃起来才真叫香啊!”
这时,工作人员将一封电报交给周恩来,周恩来看过后递给陈赓。电报是阎锡山发给朱德后由八路军总部转发来的:
娘子关外的雪花山被敌攻占,旧关也于昨日失守。兹着l29师速开阳泉,归黄副司令长官指挥。
娘子关之战逐渐进入白热化。
担任总预备队的第26路军总指挥孙连仲还有一个第2集团军总司令的头衔。在不久前的保定作战中,原第2集团军总司令刘峙畏敌如鼠,丢下部队仓皇逃往河南,被讥称为“长腿将军”,蒋介石为树军威,撤了刘峙之职,而以孙连仲取代。但孙连仲指挥的,仍是原有部队,共3个师1个独立旅,3万余人。孙连仲“升格”后,所部又设置了两个军长,第30军军长田镇南,辖第30师,师长张金照,第31师,师长池峰成;第42军军长冯安邦,辖第27师,师长冯安邦兼,独立第44旅,旅长张华堂。
14日早晨,孙连仲偕同黄绍竑的高参陶钧登上娘子关南山的882高地。虽然陶钧以前并不认识孙连仲,但孙连仲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早已是如雷贯耳。孙连仲原是冯玉祥西北军的主要将领,同石友三、孙良诚、刘汝明等人被称为冯的“十三太保”。他生得威武高大,仿佛浑身都是力气,1915年底的“护国”战争中,在冯玉祥的第16混成旅担任炮兵营班长的孙连仲,于四川泸州、宜宾间的龙头山一役中,曾一人扛起238斤重的山炮,带领士兵抄后路袭击护国军。他颇具军人胆识,性格忠厚,作风朴实,作战勇敢。成为高级将领后,仍能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博得了部下爱戴。“七·七”事变爆发后,孙连仲义愤填膺,部队从河南信阳北上出发前,他召集营以上的军官会议,在会上慷慨陈词:“日本蓄意侵略我国已久,现国家命运已至最后关头,吾人须以全力报效国家,挽救危局,以尽军人天职!”军官们听后“至为感奋”。从8月初开始,孙部在良乡西南的窦店、琉璃河、涿县、保定等地曾多次与日军交锋。
孙连仲和陶钧并肩站在山巅。他们放眼望去,只见旭日初现,曙光照耀下的群峰巍然屹立于娘子关内外,东面,旧关雄踞在南北两座山岭之间,旧关的西北面有一条深沟直通娘子关,沟中间有个小小的村庄名叫关沟——在平型关前,也有一条叫做关沟的深沟,八路军第115师曾经在那儿创造了耀眼的辉煌。在旧关西南的两山之间,一条名叫新关河的小河缓缓流淌,沿小河向西南是甘桃关,再往西南不远处便是新关。从旧关向东北而行,就是直通井陉的关外古道。古长城蜿蜒于南北山岭之巅,在核桃园处被切断。此地是山西与河北的分界处。站在882高地向北眺望,他们看到正太铁路经南峪、北峪和乏驴岭与荆蒲兰之间的山口,沿雪花山北麓到达井陉。
河山壮丽,冷风扑面,一身戎装的孙连仲胸中涌起满腔豪情。
昨天深夜,孙连仲专程来到下盘石指挥部同黄绍竑商讨战局。焦头烂额的黄绍竑虽没直接提出要孙连仲部增加上去,但言谈之中已有所流露。孙连仲当即表态:“娘子关正面兵力单薄,只有让我的队伍上去了!”
旧关失陷后,日军源源不断进入关沟,并经旧关向新关推进。第20师团第39旅团长高木义人除令第77联队加强攻击,又将第78联队全部和1个炮兵大队投入娘子关一线,增援第77联队。
孙连仲决定14日清晨反击旧关,由第42军军长兼第27师师长冯安邦负责实施。冯安邦令第80旅1个团向旧关推进,第79旅主力由娘子关向核桃园,一部向大小龙窝的日军攻击,并请第3军给予配合。
一阵山风吹来,身披灰棉大衣的孙连仲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就在这时,东面的旧关方向响起剧烈的枪炮声。第一次反击旧关的战斗打响。
此时,第42军军长兼第27师师长冯安邦也正站在清晨的冷风中向远处眺望。他身躯伟岸,浓眉、阔嘴,面孔清瘦,前顶已谢,脑后的头发呈现出灰白的颜色。毕竟已经53岁了,冯安邦的模样无可奈何地透出老态。那时,在国民党正规军师一级的将领中,像冯安邦这种年纪的,十分少见。16岁那年,冯安邦就参加了山东无棣县家乡的义和拳,后来又在朦胧的救国救民思想的指导下,离家投靠冯玉祥当兵,在他30多年的军事生涯中,曾参加了讨伐张勋复辟、“首都革命”、“五原誓师”、平定甘肃、“河湟事变”、中原大战、对中央苏区和湘鄂边红军的“围剿”等重大历史事件。
一年前,冯安邦回山东老家探亲时,曾对当年义和团和西北军时代的战友、而今在家乡种地的内弟说:“咱‘老西北’都有誓死抗战的决心,只要能开上抗日前线,就拼上了!”
10月14日这天,冯安邦指挥所部同第3军一起反击旧关,在核桃园、大小龙窝、关沟一带与日军第77联队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双方阵亡者的尸体遍地都是。至黄昏时,反击的部队在付出重大伤亡后消灭了进入关沟的日军一部,但没能攻下旧关。
15日凌晨1时,阎锡山致电黄绍竑、孙连仲、曾万钟:“娘子关附近作战,交孙总司令指挥;限16日将旧关之敌完全解决;总司令及军长均应亲身严行督战。”阎锡山还悬赏5万元。但当黄绍竑、孙连仲向全军通报这5万元的悬赏时,第27师第79旅的一个营长说:“赏什么啰!军人以卫国为天职,即令牺牲了,只希望抗战胜利后,能在那儿立一块碑纪念我们这群为国牺牲的人就满足了!”仅仅几个小时后,这位营长便牺牲了,他的那个营也大部伤亡。许多年后,已无人记起那位营长的名字,就像许许多多烈士的名字不被人记起一样。
15日这天,各部继续向旧关发起反击。由于日军的增援部队进入旧关附近,各部的反击均无大的进展。傍晚时,全线反击陷于停顿。
在这两天的反击中,有资料记载,中国军队击毙日军第77联队长鲤登行一大佐、大队长中岛利男中佐以下500余人,而自己的伤亡人数高达数千。一年之后,冯安邦将军于湖北襄阳遇到日军飞机的轰炸,壮烈殉国。
下盘石指挥部。孙连仲部投入战斗后,黄绍竑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他一时心血来潮,出了大赏——俘虏一个日本兵赏大洋200元。等了整整一天,孙部解送来的俘虏仅有两个,他突然感到有点好笑。
这天,一个被打散的日本兵,乱窜到下盘石指挥部附近,被黄的卫士团团围住。黄绍竑吩咐说,捉活的捉活的。但那家伙死不投降,像条疯狗一样边放枪边乱窜,卫士们很想得到那200元赏钱,但又不敢靠前,最后又气又急,只好开枪将其击毙。黄绍竑打趣说:“你看你看,我把洋钱都预备好了,就是发不下去。”
盂县岳家庄。两天前,第38军教导团在河北平山县洪子店受到日军袭击后退到这里。他们本是同赵寿山的第17师一同进入河北前线作战的,第一战区的部队撤离石家庄后,他们稀里糊涂跟着撤出,并且在转进途中与上级失去了联系。
背部已经负伤的教导团团长李振西急欲与上级取得联系。
第38军教导团原是西安绥靖公署教导团,是杨虎城将军储备军事干部的机构,官兵一般都具有初中或高小文化程度。西安事变后,绥靖公署被撤销,教导团编入孙蔚如任军长的第38军。由于教导团仿照中央军校入伍生团的编制,因而3000多学兵都是下士军衔,官长的阶层也比普通团高。尤其是有部分共产党员在教导团担任教官,所以该团的战斗力甚至比一个旅都强。
这天,电话员偶然听到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黄绍竑同阎锡山通话,马上向李振西报告。此刻,李振西已顾不上军纪了,便戴上耳机偷听他们讲话。
电话里,黄绍竑说:“副委员长!娘子关外的雪花山失守,敌人沿长生口进行迂回,已占领旧关,另有一部进入关沟。孙连仲正在调整部署,而我又未与冯钦哉第27路军取上联系,娘子关很危险哪!”
阎锡山说:“娘子关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快丢掉!你立即命令孙连仲指挥所部堵截,万万不能因为娘子关影响忻口战役的进行!”
黄绍竑说:“我明白娘子关的重要。请副委员长赶快由太原方向抽调些部队乘铁甲车开到阳泉增援!”
阎锡山为难地说:“老兄,忻口方面战事很紧,能拿上去的部队都拿上去了,这里实在抽不出兵来……”
就在这时,李振西忍不住插话道:“我们可不可以开来?”
“谁在偷听?”阎锡山咆哮着问。
李振西赶忙说:“我是第38军教导团团长李振西,由滹沱河退下来后失去联络。”
黄绍竑却显得很兴奋:“你就是李团长?你们现在哪里?”
“我们在盂县岳家庄。”
“距娘子关多远?”黄绍竑接着问。
“看地图不过50公里,现在才下午5点,我们马上出发,经寒潭、上下盘石这条路,明天可以赶到。”
黄绍竑转向阎锡山说:“这是杨虎城的卫队团,就叫他们开过来吧。”
最后,黄绍竑对李振西说:“李团长,你们马上出发,走近路赶到娘子关,归孙连仲总司令指挥!”
李振西放下耳机,对中校团副张希文说:“这下有仗打了!咱教导团这块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命令1营以急行军姿态先行,2、3营随后跟进!”
10月16日拂晓,就在忻口地区的守军对南怀化实施猛烈的反击之时,娘子关一线的中国军队也对旧关展开了第二次反击。
几个小时前,日军第39旅团第78联队已进至旧关附近,第77联队长鲤登行一阵亡后,川岸文三郎师团长命令第78联队长南云亲一郎指挥旧关作战。与此同时,第39联队长高木义人把他的指挥所推进到井陉县城抵近指挥。
然而,这天的反击同第一次反击一样,进行得极不顺利。原定袭占旧关以东核桃园的第3军一部,在日军强大的反冲击下,放弃阵地向后退缩。而日军主力趁机进入882高地南侧的黄石咀、会道沟——经过这道由东向西直通娘子关正南侧的山沟可以直抵正太铁路,显然,日军企图驱兵正太铁路截断娘子关正面守军的后路,而且不远处的孙连仲、冯钦哉的指挥所也有被突袭的可能。所有奉命反击的部队在日军攻击下,不仅无法反击,事实上已经处于节节败退的境地,弄不好已有的阵地都要丢失。
就在这种危急的关头,第38军教导团赶到了。
远远地就听见了爆豆般的枪炮声,闻到了丝丝缕缕的硝烟味。在崎岖的山路上经过一夜跋涉的教导团1营于太阳升起的时刻到达磨河滩附近的上椒园。走着走着,有人向营长殷义盛报告,前面沟口有几百名鬼子骑兵在做饭,连哨兵都没有放。殷义盛说:“好,咱给狗日的来个突然袭击!”他命令各连迅速散开,悄悄接近日军。少顷,随着殷义盛一声令下,1营的5个连居高临下,呐喊着一下子冲到日军面前,正端着钢盔当饭碗吃饭的日军猝不及防,丢下20多具尸体后跨上战马仓皇窜进沟内,被击中负伤的马匹倒在地上发出哀叫。各连连长过来请示怎么办。殷义盛想了想,说:“先将沟口封锁,等待团主力到后再说。”殷义盛立即赶到磨河滩去见孙连仲。孙连仲说:“你们动作好快,不愧是杨虎城的看家部队。”
这时,一个中等身材、模样凶狠、佩戴二级陆军上将衔的高级将领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来。殷义盛认出,此人就是第27路总指挥冯钦哉。他马上上前敬礼。孙连仲略感奇怪地问:“怎么,你们认识?”
冯钦哉哈哈一笑:“仿鲁兄,不是吹牛,陕军的人哪个不认识我老冯?”
冯钦哉本系杨虎城陕西军的主要将领,他性情火暴,言语粗鲁,喜怒无常,小时候曾将庙中佛像的琉璃珠眼睛抠出来,弄得全家惶悚不安,不得不将其赶出家门。西安事变时,他因与杨虎城意见不合而闹翻,投向蒋介石的怀抱。今年春天,蒋在上海召见他时,赞赏道:“你是同盟会的老同志,这一次很出力(指西安事变时反对杨虎城),关系重大,岁寒松柏能有几人。”蒋当即批给10万元,犒赏冯部全体官兵。在不久前的保定作战中,第27路军曾多次与日军接触,杀敌虽不多,但部队损失不小。部队受挫后,自称根本不把小鬼子放在眼里的冯钦哉变得胆小起来,他的部队在娘子关左翼防御,而日本人把矛头对准了右翼和正面,这使他心中大喜。
后来,娘子关战役总指挥黄绍竑对冯钦哉一直耿耿于怀。黄回忆道:“我要无线电台向冯钦哉取得联络,但一直到娘子关失守,都未联络上,原来他没有将电台架起来,所以他那方面的情形如何,无从知道。我想冯钦哉所以如此,就是要避开上级付与他的作战任务。据我当时及事后知道,娘子关左翼是没有什么敌情的。如果敌人知道这个情形,由平山向六岭关进攻,一定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太原和忻口之间截断了,比之进攻娘子关省力得多。”
几个小时前,黄绍竑将他的指挥所后撤到阳泉,冯钦哉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他来到了下盘石附近的磨河滩,与孙连仲住在一起。
教导团1营营长殷义盛向孙、冯报告说:“我营已将沟口封锁,后续部队一到我们就冲进去。”
孙连仲没说什么,冯钦哉却急煎煎地说:“娘那×,还等个屁!赶快带你的部队往里冲!”
这时候,教导团团长李振西正带着团主力急急向下盘石赶,当他来到上椒园附近的沟口时,发现1营已进至沟内与敌激战,不断有伤兵被抬出来,身边有乱糟糟的老乡扶老携幼向后逃。孙连仲派人赶来,那人没下马就大声喊:“哪位是李团长?孙总司令有请!”
李振西来到磨河滩。他看到孙连仲、冯钦哉住着国防工事一明两暗的三间大窑洞,周围还有很多窑洞,堆放弹药、器材等。李振西背部的伤口痛得厉害,孙连仲让副官唤过医官先给他换药,然后交代任务。
孙连仲说:“今展我军对旧关发动第二次反击,颇不顺利,冯总指挥的两个师到现在还没联络上,我手下的池峰城师才到昔阳境内,娘子关无兵可调,太原又抽不出兵来。娘子关一失,太原很快就要受到威胁。刚才,日本人冲进882高地南侧的沟内,这条沟直通磨河滩这里,但我这里只有一个卫队营,目前就看你们了。你们这个团的战斗人员,比一般的旅还要多,近战武器又好,当面敌人今天给你们冲了一下,仓皇钻进沟内,现在趁热打铁,能一下子推到旧关更好。只要你们夺回旧关,我担保和黄季宽一起向中央请求扩充教导团。”
李振西说:“请总司令放心,我马上率部反击敌人!”
然后,李振西对中校团副张希文说:“你赶快把全团集结到沟口,跟着1营往里冲。”
李振西到达沟口时,1营已进至沟内2.5公里处与敌鏖战,2营的一半也钻进沟里,成批的伤兵往外抬,头顶还有日军的飞机盘旋。李振西侧耳倾听,感到里面的喊杀声很遥远,像从地狱中传来。两个士兵抬一副担架路过他身边,他示意停下,尚在清醒的伤兵说:“这沟有10公里长,两边是悬崖峭壁,几千敌人挤在沟内,骑兵、炮兵、辎重兵和战车把道路都塞住了。尽管敌人挤着向后退,由于受地形的限制,我们也攻不动。”
李振西又找到几个逃难的老乡一问,才知道在这种地形下,战术完全错了。他召集各营营长研究后决定,采用集中兵力火器、轮番冲击的战术,以营为单位,将全营的48挺轻机枪及8挺重机枪集中起来,分为4个火力组,每组40人左右,机枪兵背足子弹,步枪兵多带手榴弹,将沟内造成火海,步枪兵跟在机枪兵后面跟进,前一个突击组伤亡大了,便停下来,后一个接着上去,一拨接一拨地向日军冲击。
中午时分,教导团按照预定计划,重新发动攻势。这一招果然奏效,到黄昏时,日军在扔下几百具尸体后退回旧关,教导团也有五六百人伤亡——后来,就连孙连仲都认为,如果不是教导团及时赶到,娘子关也许这时候就失守了。
月色朦胧。中日两军在旧关周围经过一天的厮杀后,都停顿下来,四周出现了短暂的沉寂。李振西登上旧关附近的山头,他隐约看到,此时,著名的娘子关旧关虽已残破不堪,但在峰峦起伏的山脊中,雄姿犹存。
这天晚些时候,孙连仲、冯钦哉来到沟内李振西的临时指挥所,一见面,孙连仲上前紧紧握住李振西的手说:“老弟!教导团打得好!弟兄们辛苦了!”
李振西说:“可是旧关还在敌人手里,我担心明天天一亮,敌人会卷土重来。”
孙连仲说:“老弟说对了。光凭教导团夺回旧关不可能,我已发出明日拂晓第三次反击旧关的命令,你们可以配合。现在,教导团全部进入沟内,如果敌人反攻,跑都跑不及。你们不如乘敌人立足未稳,连夜出击,夺回关前的几个山头。我让我的特务连带来几百条麻袋,你们可用它们装上土,在旧关前堆成掩体,阻塞道路,加以固守,为明日的大部队反击创造条件。”
李振西说:“总司令说得对,今晚我们不把敌人撵走,明天敌人就会把我们撵走,我们干脆去拼一下。”
一直没说话的冯钦哉插话说:“很好!你们夺回一个山头,赏洋5000元!”随即掏出一个小本子,撕下一页,写道:“教导团夺回一个山头,赏洋5000元。总指挥冯钦哉。”冯钦哉当着孙连仲的面将纸条交给李振西。
16日夜12时,教导团随着嘹亮的冲锋号声,风卷残云一般扑上旧关周围的山头,正在睡梦中的日军大都来不及抵抗就被消灭,并炸毁了4辆战车,缴获山炮2门,机、步枪200多支。
消息传到磨河滩指挥所,孙连仲说:“钦哉兄,这下你得掏腰包了。”
冯钦哉说:“我的命令是夺回一个山头赏洋5000元,他们夺回8个,怎么赏?”
孙连仲以为他在开玩笑,谁知最后他竟然真的一文没给。倒是黄绍竑拿出3000元奖给了教导团。
17日拂晓。中国军队第三次反击旧关的战斗打响。同前两次反击一样,这次反击仍以失败告终。尤其是战斗未正式打响之前,战绩赫赫的第38军教导团遭到了日军意外的、然而又是致命的打击。
这是一个战场上少见的黎明——寂静、安恬,如果不是山坡上沟壑里那些破碎的尸体和凌乱弃置的武器,没人会相信这是两军残酷厮杀的战场。第38军教导团自驰援旧关以来,连续一日两夜没休息,饭只吃过一顿。此刻,他们又累又饿。团长李振西认为,日军已被打得够呛,没有相当时间补充,难以再发动攻击,于是命令各连就地吃饭、休整。各连的炊事兵干脆把行军锅背到各连排的阵地上烧起饭来,升起的炊烟和燃烧的火光准确无误地给日军指明了阵地位置,从而招致了灭顶之灾!更要命的是,阵地上的人包括团长李振西在内,吃饱饭后倒头便睡……
蓦然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惊醒了他们。迷迷糊糊爬起来一看,头顶有10余架日军的飞机俯冲扫射、轰炸,一批批炮弹啸叫着飞来,李振西眼看着他的弟兄化为成片成片的碎肢断肉,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人,眨眼之间就消失了,面前变得空荡荡的……在这些光秃秃的山头上,每一颗炮弹都能造成数十人伤亡。教导团顿时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李振西好不容易组织起部分官兵,日军的步兵和战车已冲过来,多亏各连都有一些阎锡山的兵工厂制造的滚山雷,个头同西瓜差不多,杀伤力比手榴弹大两三倍,日军冲到近前时,守军拉断导火索往下滚——就靠这些黑不溜秋的铁家伙,教导团一连打退了日军的5次冲锋。傍午时,李振西统计了一下,教导团已有两个营长、100多个连排长和1000多名士兵伤亡。
下午2时,千余名日军在飞机、战车的支援下分几路展开全面攻击,2营守卫的旧关左翼几个山头打得最为激烈。日军的几挺重机枪架在阵地左侧的一个土坎上,那是一个无法消灭的死角。占据突出位置的6连和8连各种武器都用上了,却怎么也打不退日军的冲锋,那些头戴钢盔面孔发黑的鬼子在同伴倒下后继续前冲,而且他们一枪不发地保持了可怕的沉默,像螃蟹腿似的渐渐合拢过来——一场几乎是无声的肉搏战之后,这两个连的官兵绝大部分牺牲,阵地丢失。随即,占领阵地的日军将目标转向左侧的7连。
7连守卫着旧关左翼最重要的据点,它瞰制着通往旧关的公路和周围的山头,如果失掉,旧关附近的阵地都难保持。李振西派传令兵找到7连连长崔俊英,令他无论如何不能退。此时,全团20多个连长除崔俊英外,非死即伤。崔俊英战斗经验丰富,平时深得团长李振西赞赏。崔俊英对传令兵说:“你回去告诉团长,只要我老崔还有一口气,7连阵地就丢不了!”
炮火霎时覆盖了7连,崔俊英手执驳壳枪蹲在一个弹坑里,督促他的部下拼命还击冲锋的鬼子。他的耳边不断有人说:“报告连长,我们班只剩我一个了。”崔俊英说:“妈个×,给我打!”“报告连长,我们排长阵亡了。”崔俊英说:“你当排长!”“报告连长,我的枪打坏了。”崔俊英说:“混蛋!快扔手榴弹!”……
这边,李振西命令中校团副张希文把团部通信兵、卫生兵、传令兵、司书、副官、书记全部集合起来,拉上去增援7连。足足两个小时后,才将各路进攻的日军打退。入夜,教导团所剩不多的官兵就趴在血泊中等待天明——各个阵地都变成了赤色,仿佛有人在山头铺了一块巨大而肮脏的红布……
18日凌晨,教导团团长李振西接到了孙连仲的电话:“老弟,池峰城到了……”李振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轻轻地说:“总司令,是真的吗?……”
第26路军第31师池峰城部接替了教导团的阵地。18日傍晚,李振西带领仅剩的200多弟兄到达下盘石附近,当这支残破不堪的队伍经过铁路时,一列从娘子关方向开来的火车飞驰而过,80多名来不及躲避的官兵被碾死、撞伤!至此,原有3000人的第38军教导团只剩下100多人。
19日,孙连仲派1个营把教导团阵亡的2000多官兵的尸体集中起来,在旧关沟口埋了几个大冢。团长李振西含着滚滚热泪登高远望,默祝将士们的爱国精神永世昭明……
在娘子关正面,第17师丢掉雪花山后,日军紧接着向他们仓促占领的乏驴岭阵地攻击,战斗一天都未停顿。某日夜间,师长赵寿山爬上乏驴岭视察阵地,明月照耀下的战场尽收眼底,感慨之余,他吟诗一首:
妖氛弥漫寇方张,百战何辞作国殇。
士卒冲锋杀敌处,娘子关外月如霜。
19日早晨,日军攻击重点由旧关转到乏驴岭,经过整整一天的鏖战之后,守军伤亡惨重,被迫撤离。守卫乏驴岭南侧阵地的黎子淦营除10余人外,其余全部捐躯,9连排长、中共党员刘惜棠率全排与敌反复肉搏,最后无一人生还。
至此,第17师在井陉、雪花山、乏驴岭一带浴血奋战9昼夜。撤退时,人们发现,他们的赵寿山师长头发、胡须都白了,仿佛一下子老了30岁!
后来,为了纪念娘子关战斗,第17师成立了一个剧团——“血(雪)花剧团”。其中有一首战歌的词中唱道:
我们在乏驴岭上,
誓与阵地共存亡。
我们在雪花山上,
血花扶着我们的刀枪。
井陉车站夺大炮,
娘子关外毁车辆……
自10月13日忻口大战正式展开之后,众多的共产党将领将目光紧紧盯住忻口。
在五台县南茹村八路军总部,彭德怀对友军只知死守阵地的呆拙战法愤慨不已,他与朱德、任弼时、左权论及此事时,说:“‘日本皇军不可战胜’是神话。如果八路军有20万,有国民党嫡系军的装备,再附加若干炮兵,国民党军依险防守,我军机动作战,灵活打击敌人,把群众发动起来参加抗日战争,山西是难以打进来的。”
住在太原八路军办事处的周恩来则频繁与阎锡山保持接触,一再向他建议:正面硬堵不如以少数兵力钳制日军,主力向东北出击;加强侧面部署,以阻止日军突入,避免败绩。阎锡山同意改变部署,实际上并未采纳。
10月中旬,忻口战役打得最为激烈的时候,周恩来、彭德怀来到忻县卫立煌前敌总指挥部。他们再次表示:不赞成把所有兵力都放在正面打阵地战。卫立煌深感他们说得对,但无力改变。1938年1月,卫立煌带第9军军长郭寄峤、第14军军长李默庵到洪洞县马牧村八路军总部给朱德、彭德怀拜年时,道出了他的“苦衷”:“在忻口,用主动积极的作战方法从侧面进行包围迂回作战,当然是好,但国民党中央军、晋绥军担当不了这样的任务。我们的军队和你们的军队不同。我们的军队必须有领导地行动,一层紧抓一层,要是没有上级督战,一分开、一冲散就集结不起来。所以只能在正面打仗,打阵地战,不能像你们那样在敌后分散活动。八路军的打法只好慢慢地学。”
那天,卫立煌心情焦灼地谈到,敌机每日清晨即来我方阵地侦察,继以数十架飞机轮番轰炸,对阵地威胁最大,一天因此几乎损失一个团的兵力。
当夜,彭德怀返回总部。天色微明,彭德怀就起床来到院子里,仔细谛听在重峦叠嶂中隐隐回响的敌机声。原来,大家以为敌机从北平飞来。此时,彭德怀根据飞机的航速、续航能力和轮番到达忻口的时间判断,忻口附近必有日军的临时机场。他命令刚开入晋北的第129师第769团进入代县,实地侦察。
金山铺。忻口战役前敌副总指挥兼第35军军长傅作义对前线的战况感到焦虑不安,他很少休息,不停地在屋子里或小院里踱步。他认为守军单纯防御不是办法,大兵力出击也有一定困难,但又一时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这天,一群逃难的老乡路过金山铺。傅作义想,老乡们从北面而来,可能了解一些情况,便迎上去。
傅作义问:“老乡,你们是哪个村的?”
“我们是旧河北村的。”有胆大一点的人回答说。
“你们村里有鬼子吗?”
“有。村外有好多大炮,村子西北角还有一个老爷庙,庙门口有鬼子把守,常有汽车停在门口,有好些挎洋刀的军官出来进去……”
傅作义根据老乡提供的情况和个别日军战俘的口供,估计旧河北村的老爷庙可能是日军的一个指挥机关,甚至是板垣的前线指挥所。他马上要通忻县卫立煌的电话,先讲了他的判断,然后说:“卫总司令,我有一个釜底抽薪、出奇制胜的设想:派一支精锐部队,于夜间抄袭旧河北村,以掏心战法,一举捣毁其前线指挥所,切断其通信联络,打乱其指挥系统,摧毁其对我威胁最大的炮兵阵地,造成有利形势,扭转战局!”
卫立煌当即说:“宜生兄,你的设想我完全赞同。我马上报阎长官批准。”
15日下午,第35军第218旅旅长董其武奉命匆匆来到金山铺军指挥部。一进门,他看到除了傅作义外,卫立煌和他的参谋长郭寄峤也在。
傅作义把总部的决定讲给董其武听。董其武兴奋地说:“奇袭旧河北村板垣前线指挥所的任务,我坚决完成!但我旅只有两个团,完成奇袭任务后,继续扩大战果恐怕兵力不足。”
卫立煌说:“阎司令长官说了,将派20个团后续跟进。奇袭成功,奖赏5万元。”
傅作义说:“我相信218旅一定会很好地完成任务,事关大局,要向全体官兵讲清形势,激励‘宁做战死鬼,不做亡国奴’的爱国精神,发扬35军抗日传统。这里大军云集,都在注视着你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董其武说:“请军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回到旅部,董其武马上召集营以上干部开会,他讲完后,参谋长张征复补充说:“这次出击就是军长在平时说的‘掏心战术’。要达到猛、准、狠,给敌人个措手不及,先来它个‘黑虎掏心’,再来个‘大闹天宫’,弄它个天翻地覆。出发时要求轻快精干,不带骡马,轻伤病号都留下……连、排长在出发前,要切实检查士兵的随身装具,必须绑扎结实,不得发出响声。每个官兵右臂缠一块白毛巾,以资识别。口令临时通知。”
15日夜间,鏖战了一天的战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第218旅饱餐战饭武装齐整后,于黑暗中快速、隐蔽地越过云中河,到达第9军第161旅下王庄前沿阵地。几天来,第161旅像钉子一样坚守下王庄这个忻口战役惟一的前沿阵地,居然未被日军突破。在下王庄的一座窑洞里,董其武见到了第161旅旅长孔繁瀛。就在这时,云中河南岸枪炮声震耳欲聋,中央兵团总指挥郝梦龄、副总指挥陈长捷正指挥部队对南怀化和1300高地发动大规模的反击。
孔旅长问:“董旅长,你们什么时候行动?”
董其武说:“今夜已来不及,我准备明夜出击。”
天将拂晓时,日军向下王庄前沿阵地发动攻击,第218旅只好先协助第161旅固守阵地。隐蔽在村外洼地的第420团3营营长冯梓听到枪炮声越来越近,这时,派出观察的人回来说:“孔旅支持不住,敌人快进村了!”冯梓一面命令部队准备战斗,一面派人向团长李思温报告,然后他带几个人摸到一截战壕。迎面遇到一个带下士领章的士兵。冯梓说:“找你们营长。”下士说:“没有了。”“找连长。”“也没有了。有什么事快给我说,这里就剩下6个人了。我是副班长。队伍来了快上!日本鬼子就在前边不远的洼地和壕内,你听,正在喊叫,又要冲啦!”
冯梓急忙命传令兵去带队伍。3营的人刚进阵地,日军已冲到眼皮底下,他们立即投出一批太原造大个手榴弹——这种生铁制成的山西土特产每枚能炸裂成二百六七十块碎片,杀伤力惊人。中央军使用的全是济南造手榴弹,弹头光亮,分量比太原造的轻一倍,炸裂破片少,威力不大,而且中央军好像不习惯投弹。日军似乎初次尝到太原造手榴弹的厉害,丢下一片死尸后,马上退却。冯梓拿起一枚济南造手榴弹掂了掂,感到自己部队的好投弹手,能投出百八十米。他立即吩咐部下,赶紧投这些小“玩艺”,追着日军的屁股猛甩。3营轻轻松松打了个小胜仗,几乎没有伤亡。这时,董其武派第436团1营接替了他们,命令他们后撤休息。
16日傍晚,董其武在冰凉的雾气中来到村外,他边走边合计今夜出击的具体细节。突然,一颗冷弹飞来,他左臂负伤,血流不止。卫士用毛巾扎住伤口后将他送回旅部。参谋长张征复吃惊地说:“旅长受伤了?”董其武说:“不要大惊小怪。”医生赶来进行包扎,但弹片只有到后方医院才能取出。董其武又说:“现在是要紧关头,完成战斗任务再说。”他再三叮嘱旅部的人:“我这点伤没关系,不论上下,都不许声张,以免影响军心。”
夜深了,心急火燎的董其武决定当夜行动。他和参谋长张征复研究了一下,打算在袭击旧河北村之前,先解决弓家庄、东泥河之敌。旧河北村在西南面,西北面是东泥河村,正西是弓家庄,这三个村落都距下王庄约二三公里。而弓家庄、东泥河村是旧河北村日军前线指挥所的外围,只有先解决这两个据点,才有可能达到最终目的。而弓家庄地势较高,在位置上更显重要。
夜3时,第420团率先出击弓家庄,第436团策应。这天夜里没有风,露水很重,一弯冷月挂在西天。第420团先头1营进至距弓家庄200米处时,日军尚未发觉,他们伏在低洼处,借着暗淡的月光看到敌哨走来走去。营长张世珍命令部队停止前进,由尖兵先消灭日军哨兵。十几个士兵接令后匍匐前行,他们接近敌哨时一跃而起,挥动锋利的大刀将敌哨全部砍死。张世珍一挥手,几百个官兵从青纱帐中跃出,迅速冲进村内,与此同时,3营在冯梓营长的率领下从另一个方向冲入,他们分别包围了日军驻地。顿时,小小的弓家庄枪声大作,集束手榴弹的爆炸声惊天动地。半个多时辰后,弓家庄之敌除少数漏网外全被解决。第420团阵亡官兵70余人。
在下王庄的董其武得到第420团顺利占领弓家庄的消息后,命令团长李思温马上率部攻击东泥河村。然而,该团先头2营刚穿过茂密的青纱帐接近东泥河村,忽然听到北面马达轰鸣,数辆日军的坦克前来增援,密集的机枪火力打得高粱棵子刷刷折倒,2营只好撤出。随即,所有部队全部退回下王庄。
又度过了一个难耐的白天。
董其武已决定17日晚上袭击旧河北村。参谋长张征复在电话里向军参谋长陈炳谦报告了董其武负伤的事。陈炳谦责问张征复:“为什么不早报告?这种事应马上向傅副总司令报告!”张征复放下电话讲给董其武听,董其武又责怪说:“我这点轻伤算什么,不应该给总部讲。”
17日午夜,第218旅袭击旧河北村板垣前线指挥所的战斗开始行动。董其武的臂部伤口已经感染,疼痛难忍,饭也吃不下,但他坚持跟随旅预备队前行。
近半个世纪后,解放军上将董其武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夜晚,他回忆道:“这天是阴历九月十四日,月光洒在青纱帐中,各战斗队分成多路穿行在农田小路上,战士们个个精神饱满,走得很快,一点声息也没有……”
部队悄悄逼近旧河北村。董其武在村子东北的一个土岗下设置临时指挥部。凌晨3时,第420团从村北,第436团自村东,均准时摸进村子,秘密占据了几个制高点——有的是小高地,有的是屋顶。到这时候,麻痹大意的日军仍未察觉。两个团突然发动袭击,官兵们朝日军睡觉的屋里丢手榴弹,机枪、步枪伸进窗户往里打,鬼子的嚎叫声十分刺耳。借着月光和火器炸裂的光亮,他们看到不少未中弹的日军都是光着屁股仓促爬出被窝还击。
村外,第420团团副带人将日军的山炮阵地占领。第436团营长王建业率人冲进村西南日军的野炮阵地,消灭守卫大炮的日军后,王建业命令:“把炮拴拉出来,往炮膛里扔手榴弹!”后来撤退路过云中河时,他们将这些山炮野炮的炮拴全扔进了河底。
第420团骑兵连长张振耀带人攻进一个院落,他们发现屋内除了日军尸体外,还有七八个赤身裸体的妇女——她们有的已被误杀,侥幸活下来的哭诉说,她们有些是从外村被抢来的,有些是本村的,鬼子兵怕她们跑掉,将她们的衣服剥光藏了起来,不分昼夜地凌侮……张振耀赶紧将她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逐屋逐院争夺两个小时后,天已拂晓。除了村西南的一座高大院落和村西北的老爷庙尚在敌手外,其余日军全被解决。第420团团长李思温决定先攻打大院,他下令部队包围大院,用密集火力封锁大门口,并朝院内猛烈射击。打了一会儿,大伙觉得差不多了,遂停止射击,用特意学来的半通不通的日本话朝院内喊道:“缴枪不杀,优待俘虏!”突然,大门从里面打开,大伙紧张地注视着——战战兢兢出来的,竟是一个10岁出头的小女孩。有人说:“中国人,别打枪!别打枪!”大伙招手示意,让小女孩快过来。“院里日本兵叫我告诉你们,你们不开枪,他们就朝西北方向撤。”小女孩过来后颤抖着说。“想跑?没门儿,老子就是来要鬼子狗命的……”很多人嚷嚷道。
第420团团长李思温和第436团团长李作栋一商量,决定继续攻击。李思温命令3营7连连长杨子希:“你带人上屋顶,居高临下往下打!”杨子希派人找来3架梯子,然后亲自带人快速抬着梯子接近屋后砖墙。竖起梯子后,杨子希等十几个人爬上屋顶,他利用已被打坏的烟囱口观察了一下敌情,对身边的人说:“就从这里往下打枪、丢手榴弹!”边说边举起手枪自烟囱向里面射击。屋内的日军发现房顶有人后,即由房内仰射,杨子希胸部中弹,当即牺牲,滚落到地面。其他的人也大都伤亡。
攻击大院受阻的消息传到临时旅部,董其武想了想,说:“干脆用火攻。”
大伙从附近的院子里抱来柴草、树枝,浇上汽油,从四面放火,顿时烈火熊熊,浓烟滚滚。时间不长,里面的日军全被烧死。事后得知这座大院驻扎的是日军的一个中队部。
部队在攻击村西北的老爷庙时遇到了更大的困难。这里的确是日军的一个高级指挥部,日军第5师团长板垣征四郎曾数次来此视察,第21旅团长三浦敏事常住这里。本来,第218旅袭击旧河北村的目的就是摧毁这座老爷庙,活捉或者击毙敌酋,按说应该最先从这里下手,出敌不意攻占老爷庙。然而在实施过程中由于分工不明,别处先开火,致使庙里的日军已经反应过来,加强了戒备,从而给攻击部队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董其武正焦急之时,第211旅旅长孙兰峰带1个警卫连突然来到。一见董其武,孙兰峰就说:“傅军长得知你负伤,命我急速前来接替你。”董其武说:“你来了,太好了。可是,在这种紧要关头,我哪能因一点轻伤就退下去呢!”孙兰峰点点头,没再坚持让董其武撤出。他只是说:“我先到前面看看。”
老爷庙地势较高,围墙坚厚,墙外有层层铁丝网和堑壕等工事,日军利用地利顽抗,攻击部队没有重武器,双方形成对峙。孙兰峰到来后,两次令第420团强攻,均未奏效,庙墙四周已经倒下几十个官兵,其中有3营9连连长宋仲璟。偏偏这时,村北又有一股伪蒙军来援。这些伪蒙军身穿长袍,行动笨拙,不会利用地形,只知道跪地射击。负责阻击援敌的第436团很快将其击退。
下午,一部日军开来,他们从村北方向发动猛攻,逐渐接近老爷庙,形势急转直下。孙兰峰回到临时旅部,对董其武说:“老爷庙一定是个大贼窝,老鬼子少不了,可是敌人工事坚固,火力旺盛,咱们兵力太少,一时拿不下来,怎么办?”
经过几天的战斗,第218旅已损失过半。董其武说:“这里的预备队,还有两连人,再拿上去1个连,就再无兵力可派了。”
“1个连顶啥用,不是说后续还有几个团吗?”
“那不过是鼓咱们的劲儿。现在就是向总部呼援,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要不再组织敢死队爆破!”
“或者从下王庄孔旅那里调两门平射炮,把那个大庙轰平!”
“恐怕来不及了。”孙兰峰顿了顿,“也想不出好办法,这样吧,我带1连预备队先上去,你和孔旅长马上联系。”
孙兰峰拔腿要走。正在这时,参谋长张征复走过来,大声说:“总部电话,命令我们马上撤出战斗,经下王庄,仍过云中桥,到忻口待命!”
董其武和孙兰峰愕然道:“没有说为什么让咱们撤?”
张征复说:“没有。”
10月19日拂晓前,第218旅回到忻口。见到卫立煌和傅作义后,董其武才知道东线娘子关已陷于危急,阎锡山决定先调第35军撤离忻口,开赴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