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肱股之臣(1 / 1)


汉宣帝二十三年(前51),呼韩邪单于来到长安,向汉天子称臣。这是汉朝自建国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也是那个打了一辈子匈奴的刘彻梦寐以求的事情。刘病已作为帝王,激动不已,不过在自豪的同时他也知道,发生这一切的前提是汉朝的国力强大了。而他之所以能够把汉朝治理得好,离不开那些跟他一路走来的肱股大臣。

他突然好怀念、好感激这些人。

他打算表彰一批对国家做出重要贡献的臣子。

刘病已反复斟酌、认真挑选(这个工作很难做),最终选出了11位大臣。

谁的功劳最大呢?

肯定非霍光莫属了,因为霍光给这个帝国尤其是刘病已登基做了很大贡献,没有霍光就没有刘病已的今天。

可刘病已对霍光的感情实在太复杂了。

他在民间时就知道霍光的鼎鼎大名,也早就开始仰望着霍光了。后来朝廷答应抚养他,他有时候就得按规矩去皇宫拜见刘弗陵,这个过程中他肯定见过那个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霍光。当然,第一次去朝拜刘弗陵的时候,他恐怕根本不敢乱看,也不敢确认哪个人是霍光。

直到他当了皇帝,才第一次和霍光讲过话,第一次和霍光说话时刘病已一定很紧张很激动,生怕说错了话让霍光觉得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草包。他肯定比今天刚入职的员工见到老前辈更加恭顺,看到霍光来了会立即起身请霍光就座。

刘病已从记事起直到他最初当上皇帝,对霍光都只有崇拜和感恩。然而当他真正当起皇帝来,才发现霍光在他背后掣肘。他本来是霍光的领导,可实际做事情时却不得不看霍光的脸色,一开始他也许还没觉得什么,可渐渐地他就隐隐生出一种挫败感甚至耻辱感——一个害怕下属的领导,算什么领导呢?

霍光的掣肘让刘病已越来越不舒服,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想,因为他的一切都是霍光所给,所以直到霍光去世,他对霍光都充满着感激。

可霍光的子孙希望他像对待霍光那样对待他们,这就让刘病已不满了。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霍家人害死了他的结发妻子。这之后刘病已就恨上霍家了,于是他走上了复仇之路。

从霍光去世到霍氏被灭族,这段时间里,刘病已发现霍家人杀了他亲爱的妻子许平君,而这件事情霍光本来知道;他也看出霍光临死前安排了跟他争权的子孙,而这些人最后竟然想把他推翻。就算这几件事情和霍光没有直接关系,可总会增加刘病已对霍光的反感。

那么问题就出现了,霍光死时,刘病已给霍光的评价是肯定的。可之后几年发生的事情,每一件都在增加刘病已对霍光的反感,那么倘若让刘病已再评价一次,他会不会否定霍光呢?要知道,人总是健忘的,经常忘记别人的好处而把别人对不起他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别人帮了你九十九次你不一定记得,可如果伤害过你一次,你就有可能永远恨上人家。至于他给你提供帮助的九十九次嘛,你也会找到忽视或贬低的理由:他举手之劳而已,或者那本就是他该做的。

很多人都有这个习惯,所以在霍家覆灭后,刘病已会不会否定霍光就不好说了。但否定霍光的条件却有了,因为其时刘病已已经掌握朝政,他如果真的下决心否定霍光,也是能做到的,毕竟,他可以找一大堆否定霍光的理由。比如霍光家教不严、纵容家人,比如列举霍光近20年来的执政弊端,比如霍光包庇凶手,比如霍光一手遮天、专政擅权、用法严酷……而那时候已经没有霍光的强力支持者了。

刘病已感激霍光,又讨厌霍光。如果对霍光厌恶之情占据上风,那么霍光曾给他的恩情在他看来将变得微不足道,他甚至觉得那本是霍光该做的。所以就算不将霍光掘坟鞭尸,至少也能在评定功臣的时候,不加霍光,或者把霍光放在末位。即便刘病已这么做了,也不全是刘病已的错,因为霍光的确在有些地方对不起刘病已。

刘病已最终还是选择了感恩,他在拥有否定霍光的条件的时候,在感激和讨厌之间选择了前者,将霍光列入了那11个人的大名单。这说明刘病已并不狭隘,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很多人也许觉得刘病已表彰霍光天经地义,却不知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就经常“遗忘”别人的好处而斤斤计较人家的坏处,结果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当初瞎了眼,怎会和这种人做朋友。”人与人之间应该多些包容,在别人伤害到自己的时候,多想想对方的好处。

刘病已不但让霍光进入11人名单,还将他认定为第一功臣。霍光之下依次是: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

刘病已让人按照这11个人真实的模样给他们画像,然后将画像悬挂于未央宫麒麟阁,每幅画下面写上对应人物的官职、爵位和姓名: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氏、卫将军富平侯张安世、车骑将军龙额侯韩增、后将军营平侯赵充国、丞相高平侯魏相、丞相博阳侯丙吉、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宗正阳城侯刘德、少府梁丘贺、太子太傅萧望之、典属国苏武。

我们知道,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就是霍光,可为什么其余10人都写了名字,唯独霍光不写呢?

史书没有给出原因。但我认为,这还是因为刘病已对霍光的感情太复杂。

你可以认为刘病已对霍光尊敬至极,生怕冒犯了霍光,因为在那个年代,一个人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喊的。可问题是,如果因为太尊敬霍光、尊敬得连名字都不敢直呼,那他为什么要用“霍氏”而不用“霍子孟”呢?不称呼霍光的名但称呼他的字,不但能更加体现出刘病已对霍光的尊重,也更加明确了“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氏”的主人。如果是为表尊重,称呼“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子孟”,肯定比“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氏”更好。

所以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是,刘病已内心矛盾。他感恩霍光,所以把霍光放在首位。可想起霍光间接参与了毒害许平君的阴谋,霍光留下的那一批想要了自己性命的子孙,以及霍光曾带给他的不舒服,就难以释怀,于是他把排在第一的功臣称呼为“一个姓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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