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傅祁暝又去了一趟淮家班。
关于在死者孙娇身上找到的粉末,成分已经确定,正如王仵作所言,是由铅粉、颜料与胭脂混合而成,锦衣卫去淮家班确认过,淮家班用来做妆容的成分与在孙娇尸体上所发现的粉末,成分符合。
也就是说,凶手是在淮家班的可能性,增大了。
傅祁暝二次登门,淮家班的人比上次要更加小心翼翼些,就连江淮安也面带忧色:“千户大人今日再次拜访,不知可是月歌的案子又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毕竟该问的,昨日已经问了,眼下再来,只能是又出了什么事。
“算是吧。”傅祁暝的语气似乎有些随意。
江淮安听着,心里七上八下的,什么叫做算是吧?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可偏生不敢问。
“你先将你们淮家班的人全部都召集到此处,我有事要问。”傅祁暝说。
江淮安心里不大安稳,可也只能顺着傅祁暝的话,先是应了声,随后就准备往门口去,寻人通知淮家班的众人。不过,在走到门口时,他又忽然回头看了孙知府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孙知府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而且,眼神古怪。
也不怪孙知府。
知晓孙娇同江淮安的恩怨纠葛,即便知晓错在孙娇,但孙知府难免会对江淮安多关注几分,而且孙娇已失清白,而关于那个人,目前还没有线索,孙知府眼下可不就是在怀疑江淮安?孙娇纠缠江淮安的确是她不对,可要是让孙知府知道,是哪个混球夺了他女儿的清白,但他定然也不会放过,自然包括江淮安。
江淮安是一边忧心,一边茫然,在门口与人交代了几句,将这事交给旁人之后,自己又回了花厅。
在淮家班众人过来之前,傅祁暝没有说话,江淮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花厅便就安静了下来,这让江淮安有些坐立难安,悄悄看了傅祁暝好几眼,见他姿态轻松,想要问的话又堵在了嗓子口,最终没有说出口。
好在,淮家班的人来得快,江淮安的这份坐立难安,没有维持太久。
“江班主,淮家班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傅祁暝见花厅中已经站满了人,转头望向江淮安。
江淮安忙站起身,清点了人数之后,才点头应是:“所有人都在了,无一遗漏。”
傅祁暝点了点头,说:“大家先坐下说话吧。”这话落,淮家班的人却没动静,而是下意识地去看江淮安,毕竟傅祁暝这一出,大伙实在有些懵,还是江淮安朝着众人点了点头,又自个先坐下了,其他人才跟着寻了座位坐下。
不过,这淮家班也大几十号人物,花厅的椅子拢共也就十多个,绝大部分人还是站的,只是不似先前那样堵在花厅中,而是各自分散,照着淮家班中的地位,地位高的就坐,低的站着。关系亲近的站在一块,这一站,其实也能看出一些私底下的小圈子。
等到众人都就位之后,傅祁暝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后,复才开口:“今日来,是因为昨日刚刚追查到了一条新的线索,不知诸位,可认得孙娇?孙知府的次女,孙二小姐。”
傅祁暝这话一出,淮家班的人都是面色各异。
江淮安先是一愣,随后似有难堪,眉心蹙起,不知在烦扰什么事,大抵察觉到了孙知府落过来的视线,还微微偏头,避开了孙知府的视线。
傅祁暝还注意到,茹姬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率先就转头望向了江淮安,眼里带着担忧,而郑舫也蹙着眉,偷偷地撇了江淮安一眼,那一眼之后,脸上的沉重就更深了,倒是那个许立,有些奇怪,听到孙娇的名字,他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到底是在看孙知府,还是看他,傅祁暝也不能确定。而他抬头的动作只持续了片刻,随后就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没了其他反应。
至于其他人,大多都是有些诧异,或是惊疑,而他们的下意识的反应也是去瞧江淮安。
傅祁暝一句话说完,没有开口,仔细观察着在场人的反应,不过他就一双眼睛,只能瞧几个自己格外关注的,至于其他人,就是由许伍等人去注意了,不过就目前来看,反应最奇怪的,应该是许立。
“认得,孙二小姐大抵喜欢听戏,来听过几回淮家班的戏。”江淮安斟酌地回答。
傅祁暝笑了:“这话说的倒谦虚了,据我所查到的,淮家班的戏,孙二小姐到场的可有大半。”
江淮安面色微僵:“这个,小人并未过多关注。”
“前日晚子时,孙二小姐在知府衙门,遇害了。”傅祁暝突然抛出了这个重磅,孙娇的尸首,是昨日傅祁暝等人回到知府衙门发现的,衙门的人都知晓,但这事还并未外传,除了凶手,这些人应当是不知晓的。
江淮安蹙了蹙眉:“孙二小姐遇害了?”
傅祁暝瞧见这,心里又有些古怪了,江淮安似乎对孙娇的死,并不惊讶?而纵观全场,基本上所有人都先表露出了震惊,而后便是恐惧,但面色还算淡定的,只有两人。第一个是江淮安,而另外一个,则是许立。
许立接连的异样,的确引起了傅祁暝的在意,可江淮安的嫌疑,要比许立更大,先前的表现好像并无奇怪,而现在却对孙娇的死不见诧异,就由不得傅祁暝不上心了。
傅祁暝点了点头:“是,并且,在孙二小姐的尸首旁找到了这个。”傅祁暝朝着一旁的许伍点了点头,就见许伍取出了一个木盒子,将里头的戏曲木偶取了出来。
这木偶一拿出来,淮家班的面色大变,随后都望向了江淮安。
“淮安哥!怎么会这样?”茹姬站了起来,惊呼出声,望着江淮安的视线里是满满的担忧,而江淮安似乎也有些懵,好一会才吐出一句话来:“这是什么意思?凶手要对我动手吗?”
傅祁暝道:“凶手在杀死月歌时,留下了一个木雕脑袋,经查实,那个木雕,是以孙二小姐的长相所雕,而这个戏曲木偶,很有可能是凶手下次行凶时的预告。江班主为何会认定是你?这戏曲木偶雕刻并不似先前的木雕,要粗糙许多,面容并不好认。”
江淮安伸出手,指向戏曲木偶:“这个装束,是小人唱隽娘那出戏的扮相,不会有错。”
这一点,傅祁暝早有猜测,并不惊讶。
“凶手到底想做什么?真与隽娘那出戏有关?这戏我们都已经四年没唱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人?”茹姬急得不行,直接冲到了江淮安的面前,拽过江淮安的袖子:“淮安哥,你快仔细想想,最近身边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凶手已经杀了两个人了,如果他真的要对你下手,这可怎么办啊?”
郑舫也站了起来:“茹姬,你先别急,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多注意些,不要让淮安落单,应当不会让凶手有动手的机会,而且还有官府在,只要抓到凶手,淮安的危机就解除了。”
“我怎么不急!”茹姬的眼眶已经红了:“明姝姐姐已经走了,我就淮安哥一个亲人了。”
江淮安这会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茹姬的手:“没事的,这不是还没有发生吗?”
茹姬又气又急:“这凶手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隽娘这出戏,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怎么就值得凶手这么念念不忘了,杀了月歌还不够,如今杀了孙二小姐,怎么就还要向淮安哥下手。”
傅祁暝一直都没说话,冷眼旁观着淮家班的反应。
茹姬瞧着的确像是真情流露,对江淮安的担心,和对凶手的气恼都不似作假,而反观江淮安,反而要淡然地多,除了一开始有些茫然外,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些,而郑舫,他似乎因为年长,而不像茹姬如此地急迫,但也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在担心江淮安。
那么……许立呢?
傅祁暝的视线落在了许立身上。
他依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千户大人,知府大人,孙二小姐遇害,班主又是凶手下一个目标,不知两位大人今日前来,是想问些什么?”在这个时候,郑舫站出来,稳住了场面,主动向傅祁暝与孙知府问话。
可以看得出来,郑舫也是对官员有着天生的惧怕,这些话,原不是他敢问的,但是似乎是为了江淮安,他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
“凶手选中江班主作为下一个目标,这也是我到了此处才知晓的。不过,今日我之所以来此,也是怀疑这桩案子与你们淮家班的旧事有关,如今扯上江班主,或许,正如我所猜测那般。”傅祁暝说。
茹姬蹙眉:“淮家班的旧事?淮家班一直都遵纪守法,并未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能有什么旧事是能与杀人扯上关系的?”
“凶手犯案,与隽娘有关,而隽娘这出戏,原是江班主为其未婚妻所写,这事,可有错?”傅祁暝问,这事是江淮安亲自说的,自然不会有错,傅祁暝不过是走个过场。
茹姬却猛地瞪大了眼睛:“明姝姐姐的死?难道明姝姐姐的死不是意外,背后还另有内情?”如果只是一个意外死亡,怎么又会是一个能与凶杀案扯上的旧事?
不必傅祁暝说,茹姬自个就先将这一切给牵连上了:“是了,当年明姝姐姐的嗓子就坏的莫名其妙,而明姝姐姐的嗓子坏了之后,月歌就上位了,还有孙二小姐,她一直纠缠淮安哥,自然而然的,也就厌恶作为淮安哥未婚妻的明姝姐姐,而且当初明姝姐姐当初为了维护淮安哥,还与她发生过争执,若是她们俩联手造成了明姝姐姐的死,也并非没有可能,可是,为什么?”茹姬忽然抬头,目露茫然:“如果是为了明姝姐姐,为什么要杀淮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