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愣了好一会,才问:“客人是说,我家老爷的死因另有其他?”
傅祁暝颔首:“作过死,据我所知,大多都是在事后不久便突然暴毙,杭老爷是在半夜睡梦中死去,这一点首先就不大符合。当然,事无绝对,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傅祁暝的视线落在了他原先观察的那处,继续解释:“若是作过死,这处就不应该是疲软状态。”
小厮不懂,但是傅祁暝的说法却直接驳了官府仵作的结果,这显然给他造成了很大的触动。
他愣了好一会,才猛然回过神来:“客人还要再看看吗?”
傅祁暝平静地“嗯”了一声,随后继续观察。
小厮却不能维持眼下的平静,他快走几步,出了门口,院子里还有其他小厮守着,他与门外的小厮不知道交代了什么,对方匆匆而去,至于他自个,很快就回了灵堂内,继续守着傅祁暝。
杭老爷没有外伤,但他的确是死了。
会是什么可能?
傅祁暝最先想到的就是中毒,但杭老爷的嘴唇同手指甲颜色都显正常,不像是中毒后的模样。至于再深层次检查杭老爷是否是中毒,这可就不是傅祁暝会干的事了。
如果排除了中毒的话,傅祁暝站在尸首前,琢磨了很久,之后又低下头去,检查了杭老爷的头部。
傅祁暝进入锦衣卫之后,曾遇到过以长针扎入部分穴位,导致死者死亡的情况,若是将针扎在头部,有头发掩盖,很难察觉到伤口。杭老爷也有可能是出于此,但是傅祁暝仔细检查了一遍后,也并未在脑袋上发现有任何针扎过的痕迹。
这就奇怪了。
没有伤口,不是中毒,不是针扎,脖颈处没有被勒的痕迹,排除被勒死的可能,口耳鼻也没有问题,淹死,窒息死的可能,似乎也都能排除。
难道真的是意外暴毙?
“杭老爷往日身体如何?”傅祁暝问。
小厮忙回:“老爷身子骨还算不错,没有什么大病,不过,的确有些肾虚上的问题,以往也有大夫会给老爷开一些这类方面的药物,不过并不频繁。”
傅祁暝挑了挑眉。
不是因为杭老爷的身体状况,而是因为小厮的态度。他发现,小厮对待他的态度越发恭敬了,而且连这样的问题,都没有丝毫犹豫,答的仔仔细细。
小厮的态度,显然是出自杭家人的态度,啧,看来这家子是真的关心杭老爷的死因?
傅祁暝伸手,摸着下巴。从外头传出来的消息,杭家查杭老爷的案子,是因为杭老夫人,杭夫人相信官府,但不好驳了自个婆婆的意思,眼下来看……傅祁暝又想了一下那个闵知府,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可能。
杭家上下,不管是杭老夫人,还是杭夫人,压根就不信官府给的说法,只是不好明面上驳,是而才推脱杭老夫人的意思,私下查这案子。或者该说,杭家怕自己查这案子,引来闵知府的不满或是针对,所以才搞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从林筱笙一案,江弗陵一事上,他们已经怀疑闵知府此人有问题,杭家在杭州府多年,或许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有此行为。但是,闵知府会和杭老爷之死有什么关系?作何要隐瞒此案,让杭家息事宁人?
虽说不知道杭老爷的死因为何,但绝不是作过死,就这已经可以证明,仵作的验尸是错的。连他一个门外汉都知道的事,仵作是真不知,还是故意说谎?
可惜他们此刻在沂水山庄,无法离开,否则倒是可以去会一会这个闵知府同仵作。
傅祁暝的思绪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杭家的案子上。
原本是想查出些什么,看看能不能以此接近林正南,眼下,傅祁暝倒真想搞清楚这个案子了。不过,遗憾的是,在这具尸首上,他并不能找出更多的线索来,毕竟,验尸并非是他擅长。
傅祁暝确定无法在此获得信息后,方才转身,同小厮说:“我想去案发现场瞧瞧。”
“客人请。”小厮忙回。
傅祁暝从灵堂这边离开,程见袖已经在案发现场转了好一会。
杭老爷当日与柳姨娘居住的屋子不小,分为里外两屋,程见袖的视线扫了一圈,屋内正中央是一套梨花木的圆桌,上头放置着一套茶具,摆放稳妥,圆桌配了四个梨花木原木绣墩,三个摆放整齐,靠门的这个却是横倒在地。
屋内的其他摆设也并未有什么问题,程见袖瞧了几眼,便就撩开珠帘,往里屋走去。
与外头相比,里屋里头的情形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从连着外屋的屏风过去,地上就随意丢了好些衣裳。
程见袖伸手,整了整额头的鬓发,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避开了视线,都说杭老爷好女色,眼下来看,似乎……的确如此。
程见袖虽然尴尬,但很快视线就又投到了床榻上。
床榻上很乱,明显是有人睡过的痕迹。这也与杭家说的情况相符,杭老爷的尸首就是在这张床上所发现的。
除此之外,程见袖的视线微转,落在了里屋一旁小桌上的香炉。
先前那个摊贩老伯说过,杭老爷似乎是用了些助兴的药物,虽不知真假,但如今又恰巧看到香炉,她便多留心了一些。
她走到桌前,将手帕盖在香炉上,随后打开。
香炉中还有一些香燃烧后留下的痕迹,可惜,她并不擅长香道,无法辨别出这香有什么问题。晚些等傅祁暝过来,或许可以派人去查查。
想到这,程见袖微微一顿,同阮朱使了个眼色。阮朱机灵得紧,当即走到程见袖身边,她们过来时也有小厮跟着,不过并未近前跟着,而是隔了段距离,阮朱这一站,恰好就遮住了小厮的视线。
程见袖用帕子从香炉中捻了些灰。
将手帕包好后,便就藏入了袖中,阮朱见自家小姐办稳妥了,这才退开。
程见袖又转了一会,并未发现其他什么可疑之处,也正是此时,傅祁暝同妄生过来了。
“怎么样?”程见袖主动迎了上去。
傅祁暝冲着程见袖笑了声,说:“死因不对。”再多的事情,没有多说,程见袖瞧了一眼落在后头的小厮,没有再问下去。
“你这边情况如何?”傅祁暝问。
程见袖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里不是我擅长的,并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杭老爷出事那晚,屋里头应该点了香。”
傅祁暝闻言,转头望向小厮:“当日杭老爷燃的是什么香,你可知晓?”
小厮摇了摇头:“这事,小人就不清楚了。老爷素来不是个爱香的,以往在家也不大点香,夫人先前询问过当日在山庄伺候的下人,这香好似是柳姨娘带过来的,柳姨娘在老爷出事后就疯魔了。”
“没去找人问过?”傅祁暝问。
小厮摇了摇头:“这个小人就不清楚,客人怕是要问夫人才能知晓。”
傅祁暝应了声,随后开始观察案发现场。
傅祁暝同样没有什么发现。
这个案发现场,似乎并未留下任何痕迹线索,这么一看,这杭老爷一死,作过死是假,但要说意外暴毙,倒是能说得通了。但如果只是意外暴毙,为何官府要出这样的一个验尸结果?而杭家为何会如此认定杭老爷是被人所杀?
若杭老爷是被人所杀,那么当日躺在杭老爷身边的柳姨娘嫌疑应该最大,可偏偏杭家似乎并没有要为难柳姨娘的意思。这里头,怕是藏了太多内情。
傅祁暝转了一圈,见没发现,便准备离开,小厮主动迎了上来,询问:“客人可有什么发现?”
原本往外走的傅祁暝,突然止了步,望向小厮。
“客人怎么了?”小厮同样止了步,有些不解。
傅祁暝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发现。”这个小厮未免也太关心凶案进展,但是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心虚的表现,那么他本人与案子有关联的可能性降低,说不准还是杭家主家的关系。
一行人出了屋,还没出院子,迎面就碰见了林正南。
林正南身前有个小厮在带路,除此之外,与他一道过来的,还有两人。
是钱贵与方猎户。
林正南等人似乎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径直进了案发现场,傅祁暝原是往外走,这会却突然转头盯着这行人进了案发现场。
“关于那个钱贵,你们知道多少?”傅祁暝忽然开口。
小厮有些惊讶,随后摇了摇头:“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只听说这位是闵知府府上管事的一个远房亲戚,来了杭州府大概有个三四月,其他的小人就不大清楚了。”
傅祁暝忽然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
这个钱贵,来杭家搅合此事,会与闵知府有关系吗?而杭家故意毁了桥,断了沂水山庄与外界的联系,又是否会与闵知府的存在有所关系?
杭家到底是要困住他们,还是怕在山庄的什么人与外界联系。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走完案发现场后,傅祁暝没有再行动,而是带着程见袖等人回了西厢,妄生还想再转转,遂于他们分开。程见袖跟着傅祁暝去了他的屋子,阮朱吟青两丫鬟回了旁的屋子,原先被安排跟着他们的小厮,拿着木棍站在院子外头,远远看着,并不靠近,似乎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他们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