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古疲惫的回到了自己租住的房子里,已经好些天没有回来了,阳台上的绿植却茂盛了不少。她脱下陆离的外套,嗅了嗅,上面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香柏木的味道,这便是第一件可以挂在家里的男士外套了,她对这件衣服倒是颇为满意。
一通洗漱后,她就一头扎进了床上。她太想念床了,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可是她又睡不着,打开手机,她已经给林戚前前后后打过100多通电话了,没有一通回复。她又伸手拿起床头柜上摆放的相册,这是两人的大头照合影,那时她俩笑得可真开心。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跟踪自己的人。林戚的秘密。徐图之的死。那起十年前的离奇车祸。
还有爸爸。
当她把这些线索全部串起来时,她几乎可以猜测出林戚和徐图之去西州岛的目的。很明显,他们是去查徐清来的死因。而有人在试图掩盖真相。
只有找到林戚,这一切才会水落石出。
可是林戚现在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还有一件事也让她觉得心神不宁。她的不安主要来源于何遇,他的那番话非但没有减轻她心里的石头,反而让包袱更沉重了。
她从陆离家离开,并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只是往窗外望去的时候,她看见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司机戴着帽子和口罩,她认不出对方的样子,可是那双阴鸷的眼神她曾经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当车子行驶到了彩虹路段出口处时,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两车刮擦的事故,便向她感慨道:“你瞧瞧,这两辆车果然还是刮上了吧!让他们不守规矩,迟早得出事。”
她这才回头,透过车窗看见了那辆黑色轿车被一辆路虎车截住了,而路虎车里坐着的人正是何遇。
还有在泰国那次,有人闯入她的房间,她也只是怀疑。因为她从镜子里分明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起初她只是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她越发确定在泰国看见的那个影子根本不是何遇。
由始至终,自己与何遇的那番谈话,尤其是猜测自己早在去泰国就被人跟踪,不过是她故意在诈他而已。
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都得到了印证。
思绪纷杂,辗转无眠。她索性起身推开窗子,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清冷的风让她打了个寒战,本来感冒就没有痊愈,也吹不得冷风,只得将窗子关上,重新躺回床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一阵湿漉漉的。她从睡梦中醒来,怀里还抱着她和林戚的相框。她这才发现是自己哭了,以前她也做过类似的梦,梦里有妈妈,有林戚……
但只有这次,她哭得撕心裂肺。
莫小古擦了擦眼泪,梦里又看见了那个16岁的女孩。
那个女孩生性内敛,反应迟钝,胆子也很小,让她当众讲话她会害怕得发不出声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个性太古怪了,所以同学们都喜欢捉弄她。一开始只是自习课上被人扔纸团,她的课桌下总有捡不完的垃圾。后来大家就像养成了某种默契,会把苍耳扔进她的头发里,每次要清除头上的苍耳,她就得拔下很多头发。她不敢穿白色的衣服,因为后背圆珠笔的戳印太过于明显。她起身回答老师问题时,有人会故意在她的凳子上放颗图钉。下课以后,她发现自己的午餐盒被人动了手脚,里面放进了一条毛毛虫。
女孩不懂,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会受人喜爱,而她却一直被人捉弄。她想回家告诉爸爸,她知道爸爸一定会保护她。可是那天,她回到家,妈妈却告诉她爸爸就装在一个盒子里,接着便带着她改嫁了。
女孩变得更内向了。她也不喜欢跟人说话。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可是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的过。那时候,班里的同学们都开始在为高考而准备,各自幻想着要考什么样的大学。可是她却看不到一点未来的样子。女孩不喜欢呆在学校,那时候她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墓地,因为那里躺着一个会听她说心事的人,那个人生前最疼爱她了。
直到有一天,班里新转学来了短发女孩。有人看见她是坐着豪华轿车来的,她那衣着光鲜的父亲大摇大摆的出入校长办公室,校长都点头哈腰为其端茶送水。
短发女孩也不喜欢笑,更不喜欢与人说话。她总喜欢盯着窗外发呆,性格也特别古怪。班里的同学没有人跟她亲近,但是却也不敢招惹她。短发女孩的成绩优异,回回拿年级第一。两个性格孤僻的女孩,后来还成为了同桌。
女孩的日子依旧晦暗,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去墓地。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她又一次被邻校的几名坏学生堵住了去路。那伙人似乎早有准备,提前蹲守在她回家必经的那条小巷子。当女孩发现不对劲时,已经为时已晚。一位高个头的学生拦住了她的去路,她转身想逃,巷子的拐角处另几个人正等待着她。那伙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猎人在看惊慌失措的猎物。
她又一次无路可逃。她们将她逼到了墙角,扯下她的书包,把她的书本倒了出来,原本以为可以像往常一样搜刮掉她的零花钱。可是那阵子家里出事经济拮据,她已经很久没有零花钱了。那伙人暴跳如雷,她们开始撕扯她的头发,有人猛踢她的肚子。她躬着身子抱着脑袋,一声不吭,因为她知道,等她们打累了就会放她走。
很长时间,那伙人以为她是个哑巴。因为不管她们冲她说出多么难听的话,也不管她们踹得她有多疼,她都一声不吭。
直到有人拿了根棍子朝她们走来,那伙人终于停手了。女孩抬起头,看见新转来的同桌就站在自己跟前,向她伸出了手,拉着她一起逃跑。两人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后来她们实在跑不动了,便倚在角落里喘气。
短发女孩问她:“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女孩只是怯弱地说:“不知道。”
短发女孩告诉她:“下次他们再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啊。”
女孩摇头说:“不敢。”
短发女孩又告诉她:“有什么不敢的,他们都欺负到你的头上了,你还打算继续当只鸵鸟吗?这世上总有一群人是欺软怕硬的,你的沉默非但不会让她们停止作恶的手,反而让她们变本加厉。最好的办法就是反击,就算讨不到便宜,也要让她们知道,欺负你她们也占不到便宜。”
女孩听着短发女孩的话,好羡慕她这么勇敢。
女孩对短发女孩说,“要是我爸还在就好了。”
“你爸去哪了?”
“死了。”
短发女孩说:“以后我保护你。”
女孩又问:“要是你不在呢?”
短发女孩笑了笑:“那我就找个人来保护你。”
正是那句“以后我保护你”,温暖了女孩整个晦暗的青春。
女孩终于有了朋友,她和短发女孩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一起背单词,一起写作文。短发女孩还会辅导她功课,尤其是那些让她够呛的数学题。
周末的时候,她会带短发女孩来自己家做客,尽管家中并不富裕,但是妈妈在煮面的时候还是会煎上两个荷包蛋,她俩一人一个。在那间简陋的院子里有一棵桃树,春天桃花烂漫的时候,两人便在桃树底下写作业。等到秋天的时候,两人便爬上树采摘桃子吃。她俩还会一起偷穿妈妈的高跟鞋,短发女孩会把事先买好的口红给她涂上。直到听见妈妈的声音,两人手忙脚乱把东西放回原位,装成一副好好学习的模样。妈妈也并不拆穿她们,尽管她俩脸上的口红并没有擦干净。
女孩生日那天,短发女孩说要给她惊喜,专门带她去了西餐厅,可她站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进去。
短发女孩问她:“怎么了?”
她说:“没钱。”
短发女孩笑了:“我有啊。”
短发女孩拉着她走了进去,她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顿西餐,至今她都还记得原来吃牛排真的需要用刀叉。虽然她很不习惯,觉得牛排特别难切,当时吃这顿饭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她也是第一次吃到土豆泥,觉得味道软糯特别香甜。短发女孩还专门给她点了个披萨,她终于知道原来班里同学常常说到的披萨是这个味道。
短发女孩跟家人的关系并不亲近,她不愿意回自己家住,也不愿意住在学校里,所以经常赖在女孩家,两人就挤在一张1.5米的小床上。
短发女孩总是失眠,女孩也陪着她,两人就躺在小床上夜谈。
“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想挣很多钱,我不想让妈妈一直为钱发愁,将来我还想给妈妈换个大房子。你呢?”
“我想以后我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然后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女孩安慰她:“不用等以后,你现在也有家,我家就是你家,我妈就是你妈。”
夜半,女孩醒来,听见一阵抽泣的声音,她意识到是短发女孩哭了,她不知道一向坚强的短发女孩为什么会哭,只是轻轻地抱着她,对她说:“别怕,你会永远都有家。”
后来两人约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可是女孩的成绩并不理想,她很担心自己会拖后腿。
短发女孩对她说:“没事,将来你考上什么大学,我就陪你念什么大学。”
女孩笑道:“你可是要考东州大学的,千万别被我这个学渣拖累。”
短发女孩就拼命地帮她辅导功课,女孩也学得很努力,那时候她就在想,再苦再累都没关系,只要两人不分开就好。
后来,女孩还带短发女孩去了墓园,指着那块冰冷的墓碑,泪流满面道:“我爸在这。”她抽泣道,“我以前很怕父母会离婚,我不想失去他们任何一个人。可是……”
那天短发女孩带着她来到了天台,两人就在天台上数星星,短发女孩告诉她,“你并没有失去爸爸。想他的时候,就看看星空,如果有流星划过,一定是爸爸听见了你的声音。”
可就在高考那年,短发女孩却被送出了国,两人从此分开。
女孩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想要找到短发女孩,她跑去找校长,跑去短发女孩的家,想知道她在国外的联系方式。她给短发女孩发了很多封e-mail,可是都没有回音。
直到3年前,短发女孩回国了。她出现在那间原本会在这个时节绽放桃花的小院里,只不过桃花树被砍得只剩下树桩,女孩也没有在家。短发女孩又跑到了女孩租住的房子里,在那里,她们终于重逢。
莫小古索性坐了起来,打开灯,换上干净的枕巾。她看了一眼床头边上的闹钟,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她起身又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凌晨的城市变得宁静而美丽,四下也都静悄悄的,时不时会有一两辆车子从马路上驶过。阳台上还晾着一件男士外套,她伸手摸了摸,也还是湿淋淋的。这个天气阴冷,估计还得晾上几天。
莫小古实在睡不着,也不知道陆离睡了没有,她还是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想不到没过多久,陆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还没睡?”电话那边传来陆离的声音,这让她觉得有些温暖。
“睡不着。”她淡淡道。
陆离一听,便多问了一句:“问清楚想问的事情了吗?”
莫小古久久地沉默,良久,她感叹道:“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拥有两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一个在天上守着我,另一个在身边护着我。”
陆离自嘲道:“那恭喜你了。我可就没那么幸运,我听说我爸到处拿我当反面教材,有我这么个儿子,他觉得颜面扫地。”
“怎么会,你这么优秀,你爸一定很为你自豪的,只是他们有时候不懂得怎么表达。”
“就别安慰我了。”
“对了,我还跟我爸妈提到了你,说有机会带你去见见他们。”
陆离故意揶揄道:“这么快就带我见父母,我都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再说了,咱们认识时间也不长,对彼此还不太了解,见父母还需慎重。”
莫小古听完也不由点了点头,赞同道:“有道理,这么看来,我认识何遇比认识你久。按先来后到,他应该可以见见我父母。”
“何遇?就是你那个相亲对象?”陆离莫名觉得有些火大,这种事情还讲先来后到?
“没错,他今天来找过我了。”
此时的陆离刚从莱特酒吧走出来,钻进车里,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紧接着,便听见莫小古说道:“他说,其实是林戚要他护我周全。”
陆离闷声发动了车子,微微一怔。
何遇不仅替凌天宇打掩护,他跟林戚也相识,看来这三人之间并不简单。
“陆离,你还在吗?”见电话那边迟迟没有声音,莫小古确认道。
“我在。”他顿了顿,问出一直以来心里存在的一个谜团,“你和林戚,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她?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吗?”
“从来没有。”
“为什么?”
“就像相信你一样。”
陆离真害怕有一天会叫她失望,又重复着以前常对她说的那句话:“傻瓜,我告诉过你,不要轻信陌生男人。”
她反驳道:“可你不是陌生人啊。”
陆离有些好奇,便问:“那我是谁?”
她回道:“你是警察,是我……最信赖的人。”
陆离沉默片刻,便催促她:“好了,去睡吧。”
“陆离。”她最后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在。”
“其实,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她脱口而出道。
这件事纠缠了她一整个晚上,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嗯?”
“我一直在被人跟踪。”她说道。
“何遇告诉你的?”陆离问。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我诈出来的。”
隔着话筒,她能感受到陆离在那头发出的会心一笑,他有些欣喜道:“小笨蛋,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
她顿了顿,“其实你早就知道?”
陆离本不打算告诉她这些事,可现在她已经都知道了,也没必要再继续隐瞒下去。便问她,“你记不记得那日在曼谷机场,当时我正在追一个人?”
不等陆离的话说完,她已然明白,那日是何遇故意弄坏了相机,好让她去缠住了陆离,从而让那人逃脱。可陆离为什么要追踪那个人?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用几乎不可思议的语气,磕磕巴巴问道:“跟踪我的人和你妹妹的……死也有关?”
“是。”
莫小古几乎快要跌倒在地。
“查到这个人是谁了吗?”她赶忙问道。
“还在查。”陆离的语气很是疲惫。
“我好像见过他。”莫小古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她感觉脖子像是被人扼住了似的,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最后说道:“我曾在林戚家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