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年,九月中旬。
这天黄昏,暮光呈紫色在天边浮动,光影照耀在书香院的石墙上,显得有些异样而瑰丽。
餐桌上已经备好饭菜,有锅包肉,猪肉三鲜汤,朝鲜族打饼,酸甜味的冷面,等等。
孟英红夫人吸了口菜香,收拾上快织完的红色小毛衣,在安乐椅上活动了下筋骨,便遥望窗外,困惑地说“建青怎么还不回来?往日这个点,都吃上饭了。”
“最近纺织厂的事情繁重,加班很正常。妈,我们干脆先吃,别等他。”丝吟来到孟夫人面前,宽慰地说。
“不管再晚,我要等他回来再吃饭,如果菜凉了,等下叫仆人再热就是。”
老太太那股执拗劲又上来了,难怪建青有时候也会这样,母子俩简直如出一辙。
丝吟笑了笑,只好坐在老太太身旁,陪她一起等待建青回来。
孟英红重新拾起毛线签子,正将红线绕上指头,猛然间,红线竟然断成了两截。
“不好不好,这是不祥之兆!”孟英红惊呼,连忙用毛线签字敲了敲地。
丝吟不太相信封建迷信,她保持着微笑,
“怎么会呢?多半是线的质量太差。妈,你完全可以不织毛衣,建青的纺织厂有那么多衣服,我们够穿。”
“这能一样吗?织出来的,是我的一片心意。你看,还有几针就完事。”孟英红把毛衣拿给丝吟看。
那小小的,别致的红色毛衣,一针一线承载着满满的爱,承载着老太太对未来孙子的爱。
万丝吟十分感动,手指触摸到毛衣上,柔软舒适,能够想象孩子穿上肯定暖和。
“丝吟,你肚子有动静没?这红色,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穿上去都会喜庆。”孟英红一面问,一面缠上新的线头。
丝吟有些害羞,脸蛋两侧染上了红晕,
“还没,有动静我会第一时间告诉您。建青最近工作忙,造娃的事之后再说吧。”
“再忙,也不能忘了办正事!好啦,你看,这件毛衣怎么样?”孟英红织完最后几针,将毛衣平摊在膝盖上。
丝吟注视着红色小毛衣,正要开口表达心意。突然,窗子外面响起一声巨雷,那紫色的暮光收缩成了一团乌云,随即,雨水倾泻而下。
“天变得真快,建青,怎么还不回来?”孟英红仰望窗外的雨水,低喃地念。
丝吟也挂念着建青,似乎她也感受到了今日的反常。瞪视着一颗颗雨珠扑打在玻璃长窗上,雨雾弥漫再扩散,在玻璃上绘制图形,流动的,抽象的,坠落的。
透过雨雾,花园里的树影,花影,草影,以及人影,都变得似幻似真,朦朦胧胧起来。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带走了雨雾里的影子。
人影?丝吟蓦然惊觉,她睁大眼睛,想捕捉刚才那个人影,可是,那团挺立的影子像是消失,她的视线除了雨雾还是雨雾。
“怎么不见了?”丝吟揉了揉眼眶,疑惑地念。
“对啊,怎么不见了?”孟英红半眯眼睛,仔细瞪着窗外,“刚才好像看见一个人,那人像在观察我们?是建青?是吗?”
“不,感觉不像,应该不是建青,我出去看看。”
说着,丝吟直往大门走去。
陡然间,房门自己开了。
丝吟一震,注视着门缝渐渐敞开。一张久违的脸孔赫然出现在她眼帘,除了熟悉的五官以外,整张脸布满了雨珠,更瞩目的是,他额前多了道缝补过后的疤痕,像是做过脑部手术?再配上一头湿漉漉的雨水,着实怪异而狰狞。
“你,你怎么来了?”丝吟并不欢迎这个人,立马竖起了防备。
男人嘲讽一笑,猛地推开房门。
一阵风浪含着雨丝,猛烈地向丝吟席卷而来。她不禁眨了眨眼睛,向男人身后望去,两个穿昭五式军服的军官,一左一右杵在那里,像两个保镖,两人的神情相似,如此的严判肃穆。
“我回自己的家,不可以?”男人半虚眼睛,上下扫了丝吟一眼,露出讥讽的表情,“你还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谁允许你穿这一身的?丝吟,见到本少爷回来,你愣着干嘛?还不端茶泡水去?”
“你……”丝吟正开口,耳后传来了孟夫人的声音。
“这是?这是建豪?长得跟他父亲一样英俊。快,快请进。”孟英红热情地说。
汤建豪一转眼,眼光如同一把利刃,瞪视着这位陌生的,雍容气派的老太太。
“请进?我是走错门了吗?想必你是万丝吟的母亲?你们多久成了这里的主人?哼,我还没死,书香院容不得外人来霸占家产!”汤建豪气势汹汹地说。
他带着一身的雨雾和淤泥,大步跨了进来。
随即,那两个肃然的军官也跟了进来。
“霸占家产?老爷烧七,以及老爷离世一百天的祭奠,你通通没出现,你在躲什么?还有纺织厂的工作,是你自己一走了之,何来霸占之说?”
丝吟冷哼一声,接着说“多半是在外面把钱全部挥霍,现在倒好,带着外人回来霸占财产!”
“你!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我叫板?汤建青呢?我今天要找他算总账!当然,还有你,我等下要把你折磨至死!”汤建豪眼里闪出狡黠的光芒,恶狠狠地说。
这句话可谓是让人竖起汗毛,孟英红尽管内心惊恐,面上却是从容不迫,听见有人要欺负自己的儿子,她可不干了。
老太太伸长龙头拐杖指向汤建豪,
“畜生!是回来挑事的?我奉劝你赶快走,不然,张六赵毅可不会心软!”
汤建豪一听这话,很是嚣张地笑了,
“书香院何时要你来当家?滚吧,死老婆子!”
话音未落,汤建豪疾速伸手,紧握龙头拐杖一扭。老太太手中瞬间空无一物,只见拐杖直直飞向房门,哐啷一声击掉在地上。
“来人啊,快把这畜生给我打出去!”孟英红拍拍大腿呼叫。
转瞬间,张六赵毅立即从走道里奔出,两人见是二少爷,脚上的速度不由减慢。
“是二少爷?你终于回来了。”明翠从另一条走道跑出来,欢愉地盯着男人,像是母猫发情般,不停嚷嚷,“少爷,你前段时间去哪里了?咦?你额头怎么了?怎会生出这样大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