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斯利与陈书生、严思琦约在W西餐厅共进晚餐。
这是近两年时间里他偶尔充当电灯泡时会去的地方,就在这对小情侣就读的师大附近。
自从林妮塔的学校返回大学城后,他就马不停蹄开启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不过他并未透露此次与两人碰面的真正目的。
严思琦穿着一席碎花长裙迎面而来,看上去脚步轻飘无力,被身旁的陈书生半是搂腰半是搀扶着前行。
刘斯利看着她迅速消瘦的单薄身影,不禁吃了一惊。
尽管化了淡妆,还是难掩她苍白憔悴的神色。
双颊微微凹陷,原本还所剩无几的婴儿肥已消失无踪,使得那双眼睛显得更加大而无神。
似乎是察觉到了刘斯利的目光,刚落座的严思琦朝他微微一笑。
“是不是给我这副样子吓到了?实在没办法,最近忙着毕业论文和答辩,再加上那天发生的事……
我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好几天没怎么睡着觉了。”
刘斯利表情尴尬地轻咳一声,心虚地将目光移开。
“没有,就是看上去瘦了一点。”
陈书生默默不语,侧着头凝视女友,眼神中满是心疼和担忧。
刘斯利来回看对面的两人,从背包拿出一台银灰色笔记本电脑。
“先说正事,你们的论文都带了吧?趁还没开饭,我先看看。”
大四刚开学时陈书生就开始念叨,想让他这个早早就被保研的学霸帮忙看论文,给意见。
这成了刘斯利这次约两人出来吃饭的正当理由。
陈书生从上衣口袋掏出来一个U盘,递了过去。
严思琦看了看两人,神情窘迫,半天才开口道:
“我忘带了,陈书生出门前还提醒我来着,我一转身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指导机会……
不过我改得差不多了,过两天让我师兄帮忙看看。”
刘斯利连连摆手,失笑道:“不不,‘指导’这个词可太言重了,我可不敢当。能顺利完成了就好。”
至少令她失眠的因素可以删减一项了。
“那你看,我去抽支烟。”
陈书生和刘斯利说完,又摸了摸严思琦的头。
随手就把烟盒扔在桌上,抄起打火机就往餐厅门口走去。
刘斯利头也不抬,手上动作准确无误就把烟盒盖子合上了,动作娴熟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
他忽然意识到当着严思琦的面,这番动作未免显得过于龟毛和别扭了,忍不住开口解释道:
“啊抱歉,我习惯了。阿生那家伙老是不把盖子合上,我又老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怕有爬虫飞蛾细菌病毒什么的爬进去。”
他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还有一句:我可不是想要鸠占鹊巢抢你的工作喔。
严思琦被他逗笑了,苍白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勃勃生气。
“你从小就是这么一丝不苟,陈书生就随心所欲惯啦。谁又能想到你们竟然是一对好朋友好竹马呢。”
刘斯利也笑了,“你可别取笑我了。做人嘛,还是随心一点好。”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况且以后跟他过日子的是你,又不是我。”
严思琦只是抿嘴一笑,没再说什么。
刘斯利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他边看论文,边漫不经心地继续与斜对面的人闲聊。
“对了,思琦,你还记不记得八年前的我们那次同学聚会?”
严思琦划拉手机屏幕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来,眼神中写满疑惑。
“怎么了?”
他明知故问道:“当时聚会结束后,你就回家了吗?”
严思琦盯着桌上的玻璃杯出神。
“应该是吧,我不记得了……”
她像是要解释什么般,又说道:“可能是经常服安眠药的原因吧,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甚至包括近期发生的事。
那时候的同学聚会……问这个做什么?”
刘斯利仍盯着论文看,“啊,没什么,前几天和小妮刚好聊到这个事了,就随便问问。”
严思琦“噢”了一声,“那小妮是怎么说的?”
“说好像是和你一起去书婳房间玩了,她貌似也记不太清了。”刘斯利含糊其辞。
严思琦微微歪着头,表情似乎有些懊恼,“是这样啊,那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刘斯利又问:“最后是我和你们俩一起走回去的,这个你有印象吗?”
严思琦蹙着眉摇了摇头。
刘斯利将视线从论文上移开,表情轻松地朝她笑了笑。
餐桌陷入了一阵安静。空气中只有偶尔点击鼠标和滑动滚轮的细微声响。
良久,服务员开始上菜了。
刘斯利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服务员离去的背影,冷不丁又开口说道:
“我上个礼拜在家里翻到一份好多年前的报纸,没想到看到你了。”
“嗯?”
严思琦再次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刘斯利。
她觉得刘斯利今天有些奇怪,不仅比以前话更多了,还忽然就提起一茬,没头没尾的。
刘斯利松开握着鼠标的手,端正了一下坐姿,看着她正色道:
“那份报纸是2010年发行的,上面刊登了当年时刻电子基金会资助学生的名单。
抱歉,你可能不太想别人提起这件事……不过我有些疑问。”
听到“资助学生”这几个字时,严思琦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想问什么?”
刘斯利问了相同的问题,“当时你,或者你家人是怎么想到要去申请资助的?”
严思琦微微眯缝着双眼,仿佛处于似睡未睡的迷糊状态。
“我是寄养在我姑姑家中的,你们都知道。但实际上我还是单亲家庭。
“当时我姑姑可能是从报纸上看的吧,又或许是电视上。反正她当时填了申请表交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要来的表格。”
“然后你就被选入资助名单了?”
“应该就是这样。”
“报纸上报道了资助活动仪式,在那之后基金会还有找过你们吗?”
“没有。”
严思琦的回答几乎脱口而出。
刘斯利话锋一转,“八年前我们同学聚会之后不久,你就搬家了,为什么?”
对面的人似乎感到有些猝不及防,嗫嚅着答道:
“那时候……应该是因为我姑姑姑父工作的原因,换个城市发展看看吧。”
“在那以后,你为什么再也不和我们联系了?”
如连珠炮般接二连三的问题让严思琦的眉毛越拧越紧,“这个……”
忽然,她反应过来,顿时面露愠色,不悦地挤出了一句话:“你这是在审问我吗?”
刘斯利明白自己乘胜追击的提问方式不再奏效了。
他无法再从对面的人口中问出有用的信息了。
他看着严思琦的眼睛,脸上露出真诚的歉意。
“很抱歉,我只是好奇心作祟。如果我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那我再次向你道歉,真的很抱歉。”
严思琦微微一愣,竟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显然,刘斯利的的确确是在盘问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瞥见陈书生正朝他们的方向返回,便不再作声。
她和刘斯利默契地没有继续原先的话题,若无其事地继续刷手机、看论文。
错失了一场对话的陈书生没有察觉到餐桌先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一屁股坐下后就招呼两人开动。
三人默默吃饭。
陈书生不时殷勤地夹菜给严思琦。
或许是意识到气氛有些沉闷,陈书生挑起了话头。
“警察昨天又来找我了,都快被他们烦死了。”
刘斯利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找你做什么?”
“哎,又确认一遍那天我做了什么,都问了几百遍了。”
他一脸愁苦,唉声叹气。
刘斯利也有点纳闷,“为了问这个特意又跑一趟?”
他赌气似得用叉子用力戳了戳盘子里的牛扒。
“差不多吧……哦对,那个池警官还问我知不知道我爸还有阿姨在基金会具体都是负责什么工作的。
这我哪能知道得那么细啊,放假回去我也只是在公司跟那个唐秘书学点东西。
那些警察老是会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刘斯利边听边敷衍几句安慰他,还悄悄用余光观察严思琦。
而严思琦只是在埋头吃饭,似乎都没在听他们说话。
两名男生不着边际地交谈着,女生则像局外人一般,动作机械地不停往口中输送食物。
她早已沉浸在自己漫长而无序的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