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肖恒可以说是忙得不亦乐乎。他既要做好自己犯医的本职工作,而且还要兼顾分监区“星级车间创建”的策划。
还在“星级车间创建”没开始之前,天真的肖恒还以为仅仅只是画几只老虎,再要不就是描画几条斑马线,哪知一旦动起手来,才真让他叫苦连天。
从大的方面来讲,车间里的机器,以及线、拉、组几乎全部都要重新布局。而且,即便是厕所,也要洗刷一新;往小的方面来说,比如车间内关于“猛虎文化”的宣传标语,墙上的贴画,哪怕是堆积的物料和工具的摆放也丝毫不能有半点马糊;还有各种相关的文案,更是绞得头晕目眩。所幸的是,参与这项工作的都是由监区干事带头,肖恒和梁上进顶多也不过是帮忙“打酱油”而已。
当然,除了肖梁二人之外,其实分监区几乎每个犯人都参与进来了。虽然表面上,犯人们还是像平常一样在正常劳动,可实际上,犯人们都在暗中自觉地改变自己。而且,不论是在素养方面,还是在改造态度上,每个人都有了一个质的提升。一句话,同为分监区的一员,谁也不想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何况车间的创建也与自己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这同时也是大家共同的面子,那敢说不重要吗?
经过了几个月紧锣密鼓的筹备,车间各项工作基本上准备就绪了。
这天上午,肖恒在车间发完药后,才刚回到岗位上,坐在旁边的梁上进突然对肖恒说:“老肖,你知不知道,听说医院的黄院长昨天得急病死了。”
“谁?黄、黄院长?不、不会吧?”正准备做台账的肖恒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惊吓得把笔都掉在了地上。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有点不相信,也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为了证明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于是只好鼓足了勇气战战兢兢地反问了上进一句:“上进,你、你刚才说是谁、谁死了?”
“就医院那黄院长啊,我也是才刚听警官说的,这么大的事你还不知道?”梁上进见肖恒神情惊愕,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但他还是把他所知道的情况给肖恒全讲了一遍。
原来,这黄院长也是在上个月才被查出患有骨髓癌的,而且据说已到了晚期。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忍着病痛又坚持上了一段时间的班。而最令人感动的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来上班竟然是为了一个和他一样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垂危病犯。至于他为什么要如此做,其实这中间还有一段错综复杂的故事。
却说这病犯叫蒋丽,乍一听这名字,都还以为是个女性。事实上,他确实也迥别于男人,那么,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一时说起来话长。
蒋丽原名叫蒋力,曾经他也是一个正常且阳刚的男子汉。可是在一次与他人的斗殴中,结果不仅改变了他的后半生,而且也改变了他的性别。
在一次斗殴中,他由于失手导致了对方一死两伤。稍懂一点法律常识的他也非常清楚,像自己这种行为,法院即使不判死刑,但至少也是个无期死缓。当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在监狱里度过几十年的漫长刑期,他就害怕了。于是,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他翻烂了好几本《中国刑法》,可是找遍了里面的条条框框,就是找不到一条关于杀了人之后而不用坐牢的。一时之间,他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
也该他命有转机,后来在逃亡的过程中,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电视中的金星,于是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己何不像金星一样变性呢?如果偷偷改变自己的性别,把从前的“我”彻底从人们(或者公安)的眼中消失,那么,即便公安再神通广大,也找不到户口簿上或原来犯罪嫌疑人的我。退一万步讲,哪怕是公安根据DNA顺藤摸瓜找到了自己,可自己已然不是犯罪之前的那个“本我”了,而现在的“本我”早已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女性了。再者,就中国的现有法律而言,还真没有哪条哪款明文规定,关于犯罪嫌疑人后来改变性别还是否依旧追究刑事责任的,这显然是一个法律的空子。单从这一点来说,蒋力就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能站得住脚,而且这也成为他后来变性的全部理由。
很快,他就筹集到了一笔钱,然后偷偷找到了一家私人医院做了变性手术。可是,令他压根没想到的是,这变性也需要不少的费用,每天打激素不说,还需要各种药物来维持。就在他彻底被割掉了下体之后不久,(实际上,那时他还没有完全做成女性器官)由于再也付不起高额的医疗费用了,迫不得已,他只好暂时放弃了后续治疗。
随后,蒋力也因此成了蒋丽,而且举手投足也是千媚百态,一颦一笑间,尽展一个女子的风华与美好,俨然已成为了一个十足的女性了。可是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算到,公安此时已“怀疑”上她/他了。
说真的,公安在这之前,也是郁闷了好久,什么户籍档案,什么人脸识别,什么DNA大数据一并都用上了。可对过来比过去,就是不敢确定蒋力/蒋丽这二人究竟谁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说是蒋力吧,可他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说是蒋丽吧,可一个如此柔弱的女子又怎么会是一个杀人凶手呢?而且还是持刀杀的三个大男人。因为在以前的通缉案卷中,这蒋力明明是个男的,而现在摆在眼前的却成了一个女的。当然,公安再聪明,他们也不可能想到这凶手蒋力竟然已做了变性手术,变成了一个像金星一样的女人,并且还把蒋力改成了蒋丽。
为了证实凶手就是现在的蒋丽,公安也是没少花力气的。他们先是找了个理由说蒋丽身上藏有毒品,然后指派一名女警对其搜身。结果是,这一搜竟把那女警当场给搞懵了,因为这蒋丽既是女的又不是女的,既是男的又不是男的,如果不是她/他讲的是中国话,那女警还以为她/他是从泰国来的人妖呢!
更令女警犯难的是,这蒋丽居然只有右胸才丰满隆起,而左胸却像男人一样坦坦平平,并且上面一点也没有因什么乳腺癌被切除的痕迹。尤其是蒋丽的下身更令身为女性的女警感到尴尬,因为从根本上讲,那私处完全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摡念,用“两性人”、“双性人”、“阴阳人”来讲一点也不为过。也正是基于蒋丽身上这些怪异的生理特征,最终公安才决定正式逮捕她。
一开始,公安在审讯蒋丽时,她还是百般抵赖,并矢囗否认自己就是那个男性的蒋力。然而随着公安不断的攻击她的心理防线,最终,她只好承认了自己实际就是真正的蒋力,而且还交待了他/她因逃避法律制裁而不惜挥刀自宫变性的事。
这下公安总算是完成他们份内抓捕的使命了,于是,便迅速把蒋力/蒋丽“二人”合二为一、整体“打包”并一并转交到了检察院手上。要知道,分辨真假、写起诉书可是检察院的本行。然而,即便是写起诉书写得滴水不漏的检察院也犯迷糊了。就比如说,这被告人是写蒋力呢还是写蒋丽呢?总不至于一人犯案同时起诉两名被告人吧!还有,为了蒋力/蒋丽的身份究竟是男还是女,检察院一时也是莫衷一是。可以这么说,这个案子还真把他们搞得晕头转向了。好在后来院长亲自拍板,既然蒋力这么倾向女性,而且抓捕他时也是个女性的身份,那么我们不如根据现有的事实成全他。从此,蒋力不仅转变了社会角色,还从法律意义上变成了一名女性。
既然前面的事业单位检察院已白纸黑字的认可了蒋丽的身份,法院又哪有互拆墙角的道理?于是,理所当然,判决书上也赫然打着蒋丽为女性。随后,判决书就像是一份“入学通知书”,伴随着蒋丽来到了女子监狱这座特殊的学校。
可是,令推荐方检察院和法院万万没想到的是,女监这所特殊学校却对蒋丽这个特殊学生却并不认同,甚至还一度排挤。还不到一个月,这蒋丽就被同为女性的姐妹们“赶”了出来,而“赶”出来的理由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女监是真正的“女儿国”,这里既不需要“女女主义者”,也不需要“哥哥”,更不需要蒋力/蒋丽这种半男不女的“变性人妖。”
就在蒋丽走投无路时,好在这时男监不计前嫌接纳了“她”。不过,令男监感到尴尬的是,这蒋丽竟然恩将仇报,一纸向法院提出了抗议。而他/她的理由是,既然起诉书和判决书上都把我定为了女性,为什么在明知我性别身份的情况下还要把我投往男监?这摆明不是性别歧视吗?其诉辞言之凿凿,一时竟搞得男监哑口无言,也无话可说。
后来,这事就像分辩真假美猴王一样,竟然闹到监狱的上级部门监狱管理局去了,最终也不知是哪位大领导一槌定音,不管这蒋丽是男是女,既然来到了男监,那毫无疑问就是男监的人。
就这样,蒋丽性别的事总算给定下来了。可是接下来的日子,他却遇到了更大的麻烦,因为男犯人们不仅嘲笑他,而且还对他有性别歧视,更有一部分因性饥渴的男犯甚至还对他/她动手动脚,搞得他就像梅花鹿掉进了骆驼群一样,一时成为了众失之的。
很快,蒋丽的事也引起了监狱高层的重视,在经过几次集体讨论后,决定对他实施单独关押。可这单独关押,既非隔离,也非禁闭,而是把他和医院精神病患者集中关押在一起。当然,从本质上,他并非完全是精神病病人,但也不排除他精神上确实出现了一点问题。好在最终他还是接受了,因为睡在这里不仅有专门的单间,同时还有两个同改日夜轮流陪护着他。
谁知在男监服刑还不到两年却突然得了肺癌,而且他也自知绝无生还的可能,于是就想到了有困难找警察。毕竟这么多年的逃亡与变性,差不多十多年没见过自己的亲人了。凑巧的是,他遇到了喜欢替犯人解决困难的黄院长。
再说这黄院长,其实他自己早在这之前就已查出了骨髓癌,原本他也可以请假去医院进行治疗,然而偏偏这之前已满口承诺答应帮蒋力联系他的家人。而且这蒋力也只信任自己。可是,令黄院长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一连打了几个电话到了蒋力家里,可蒋力家人却怎么也不肯来监狱见蒋力一面,无奈之下,黄院长只好决定亲自跑蒋力家中一趟。
等黄院长把蒋力家人好说歹说劝到监狱见蒋力后,而此时他本人已是病入膏肓了,随后人也被送进了医院进行抢救。不承想,得的是绝症,并且治疗费用极高,才不到半个月,就把半辈子的积蓄全花光了。虽然也有医疗保险、部分医疗费用可以报销,可是面对这么重大的疾病,那也无异于杯水车薪。
都说有困难找警察,那么,身为警察的自己又找谁呢?答案是,还是警察。也就在黄院长家里为高昂的医疗费用一筹不展之际,这时,整个监狱的警察都伸出了援手,上至监狱长,下至监狱职工,几乎每个人都慷慨解囊。不过遗憾的是,最终黄院长还是救治无效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肖恒,你怎么对黄院长的事这么关心呢?”讲完黄院长病逝的情况后,梁上进见肖恒两眼通红,于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
“唉!”肖恒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这黄院长以前是我们分监区的分监区长,而且他也有恩于我,想不到他走得这么突然。”
“可不是,虽说这些警察是管我们的,但他们也不容易,这不,这黄院长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梁上进也颇有感触的附和道。
“也都怪这疫情,如果不是各个监区实行封锁,说不准我还会见到他最后一面呢!”肖恒有点遗憾地说:“难怪我很久都没听到他的消息了,原来是这样,唉!”
“你不要老是唉唉唉的,听说过几天车间创建要验收呢?”梁上进又想卖弄一下他收到的最新消息。
“管它呢!”肖恒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其实此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黄院长。
“真是莫名其妙,前几天都还在吹自己的创建工作做得多好,想不到快到验收的时候,就害怕了。”直到这时,梁上进都还没搞明白肖恒为什么会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