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故事的连贯性,我们不妨又接着从第二十五章讲起。
我们已清楚地知道,肖露为了母亲的后事可谓是煞费苦心。然而母亲却并不领她这个情,反而还责备肖露说,是不是希望她早点死,这样一来反倒弄得肖露无言以对。当然肖露也非常理解母亲的心情,她之所以宁可苟活也不愿死,说到底还是想等肖恒回家,哪怕她现在已明知自己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可她依然坚信能活到儿子出来的那一天。
不过肖露有肖露的考虑,她的第一个考虑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母亲都已到了必须准备后事的年纪,况且农村大多数老人也都是这么做。
她的第二个考虑是,就是父亲和雪花都是意外死亡的。比如说父亲,由于死得太过于突然,以至于当肖露和母亲赶到殡仪馆时连仪容都没看清楚就直接给火化了。后来没办法,只好把父亲的骨灰用布包好,然后放在一个临时购买的骨灰盒中,由母亲抱着一路哭到了老家。
因为父亲死得有点不太脸面,以至于整个家族都嗤之以鼻。所以当一回到家后,父亲的骨灰就被放在一口借来的棺材里。再加上当时家里又贫困到了极点,迫不得已,只好删减了“结亡”“炸和尚”这些要烧钱的丧事,在家竟搁了一天就被寒酸地埋在了自家的菜园里。
还有雪花的丧事,其实比起父亲的丧事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由于车祸拿到了一点象征性的赔偿,可光是两天的冰棺费用就花去了不少,再加上肖恒服刑不在家,因此也办得格外的冷清和草率。
总之,肖家的两场丧事加在一起都不及人家一场的花费。既不风光,也不脸面,这让肖露肖恒两姐妹一直都难以启齿,也内疚于怀。
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才激起了肖露和肖恒的虚荣心。于是两姐弟早就在信中商量好了,不管母亲是在肖恒出监前还是出监后死,哪怕是家里砸锅卖铁也要把她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这不仅是儿女的一片孝心,同时也是要让儿女们自己也过意得去。
而相比肖露,肖恒的感情似乎还要更强烈一些。
在前面,我们大概已了解到了肖恒家乡的一些丧葬风俗,为此,肖恒才感到自己好像是受了莫大的耻辱。可不是,父亲和妻子的死,自己作为最主要也是最亲近的人都没在场,也没作临终的告别,就好像他们像世人一样和自己没有任何牵扯羁绊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般。
原本的话,他也可以像别人家一样按照家乡当地的丧事风俗,给死去的父亲和妻子办一场像样的法事。比如“结亡”、“炸和尚”;比如在“封天”时把自己贴身的热衣焐在他们的身旁;也比如办个像样的宴席宴请一下前来凭吊的亲朋好友;再比如哪怕自己只是穿一身白孝服托一下灵牌扛一下招魂幡也好。可是,这一切本该是由自己来完成的风俗却都因为自己在狱中服刑而被全部省略掉了,并且还被抹得一干二净,就仿佛家里根本就不曾发生过这种事。为这,他哭过,可这么多年,他的眼泪早已哭干了;为这,他想过,可再怎么想却不能把父亲和妻子想活;为这,他梦过,可梦越逼真他就越觉得难受。就这样,他就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只能乖乖地等着大人们的训斥和鞭打。可事实上,却根本没有人训斥和鞭打他,因为这是天谴,这是良心,这是来自世俗的批判和针砭。
此外,还有一点也是最令肖恒难以释怀的。
在肖恒的记忆里,父亲生前是个极爱面子也极爱热闹的人,也正因为这样,但凡村里的红白喜事,村里人都会请他来主持,当然父亲也是乐此不疲。
几十年来,他也不知帮多少人家里办过红白喜事,也不知他操办白喜事送过多少死去的人。可以说他对所有的丧事流程了如指掌,而且他也确实不遗余力帮人家办好了。可到头来轮到自己的丧事时,这所有的流程却全部免掉了。不要说没听到几声锣鼓一个鞭壳响,就连哭的人也没几个。难怪父亲这么多年还不时地托梦给自己,说在那边少食少衣;也难怪母亲说,父亲这几年其实都还在家里,有几回,他甚至还爬到母亲睡房的窗户上,用咳嗽声来吓唬母亲呢!
较之于父亲,妻子雪花的丧事多少让肖恒心里宽慰一点。
在印象中,妻子最怕就是村里有丧事。只要是死了人,她都要躲得远远的,可一旦遇到人家做法事的时候又能跟着看一个通宵。究竟看什么,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妻子除了这个让肖恒百思不得其解的习性后,她还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打扮。而对于如何打扮自己,她也一套她的心得。就比如什么画眉拢鬓涂脂抹粉,基本上都是自学成才无师自通。而且,她的服装也是一个季度一个季度的甩,一个品牌跟一个品牌的跟,就仿佛服装和品牌都要永远落后于她对时潮的购买力和她的美貌似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善良而又爱美丽的女人终究还是走了,走得就像是还来不及跟游人打一声招呼便粲然凋零的樱花。是的,妻子是在她生命最美好的季节消逝在她最美好的韶华深处,仿如流星,又似昙花。
肖恒有时也想,妻子去的那个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服装潮品店,如果有的话那还好,即使没带钱,至少她也可以去逛逛。可事实上,每次妻子从梦里走来,肖恒却发现,妻子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衣,而且脸色也白得吓人。
其实更多的时候,肖恒想到的还是父亲和妻子冷清寒酸的丧事。每每一想起就不禁潸然泪下,总抱怨自己是全天底下最没孝心最窝囊的一个男人。然而,这种见不得人的家里丑事既不能向警官讲,也不能告诉同改。它就好比在心里埋了一坛说不出滋味的闷酒,当发酵到一定程度后,总会溢出那么一点东西。而这东西其实就是眼泪,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肖恒才才会独自品尝。
至于母亲,是不是如她所说的能活着等到自己出去,那这还要看母子俩有没有这缘分。但不管母亲愿不愿意,肖恒和肖露都已把她的后事安排好了。也等于是说,肖恒已安排好了自己的责任,安排好了自己身为人子的孝义和良心。
另外,最近一段时间也好想给儿子打一个电话,由于读高二的儿子在校寄宿,因此联系起来也极不方便。可是想儿子的念头又与日俱增,这也一直成了肖恒心中的一个牵挂。
现在儿子快放寒假了吧?——是的,又快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