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开庭这天。
天刚亮的时候,不知怎的就突然下起了雨,而此时的肖恒还没有起床,但从雨声急骤的情况来看,这场雨势肯定不小。
直到肖恒上了押送的囚车后,大雨依然没有半点减弱的意思,天空也是乌云密布,才是早上就已成了黄昏,整个看守所也是水雾濛濛的。
也许是因为天气恶劣,考虑到安全因素,押送的管教竟然连续两次检查了肖恒的手铐,直到确认没事后,这才把肖恒推搡着关进了车内。
见管教如此仔细,肖恒只觉得好笑,不就是开个庭嘛,至于这么紧张吗?可当他进了车厢后,这才发现一起开庭的还有好几个,而且他们都是两个人连铐在一起的,只有自己单独铐了一付,不过这也更自由一点,至少不像他们那样烤羊肉串以的。
“嘎——嘎嘎!”这时,在押送囚车前面开道的警车已发出了刺耳的怪叫。透过车窗,只见警车顶上的警灯闪烁着红蓝色的光芒,似乎要刺破灰蒙蒙的天空。
车窗外,雨水倾盆如注,打得玻璃窗哗哗直响。那些街道两旁的建筑和打着雨伞匆匆而过的行人,也只能看到一点点模糊的轮廓。看着这些似曾相识的景物,肖恒心里宛如被钝器击中了一般,那种尖锐的疼痛感简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这一刻,他也非常清楚,他与外界一直存的一个东西丢失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但当他手上的手铐无意地响了一下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丢失的那个东西叫自由。
正当肖恨感伤不已时,突然,车厢内不知是谁率先哭了一声,接着又是另一声,然后哭成了一片,才一下子,车内的哭声已盖过了外面的雨声。
由于下雨路滑,一路上,押解的囚车开得很慢,走了也不知道多久,车子才停到了法院后面的院子里。
等待他们的是四名身材魁梧的法警,他们在清点完肖恒几名要开庭的嫌疑人后,便直接从后门把他们带到了三楼,而且每名嫌疑人也被分别单独关押在一个逼仄的小房子里。
等待开庭是漫长的,尽管肖恒在来的路上已把答辩词早想好了,可这会儿他又觉得漏洞百出。尤其是当他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母亲时,心里就“卟嗵卟嗵”的跳,等再想的时候,他的头脑已是一片空白。
“当、当当!”就在肖恒神思恍惚的时候,来传唤的法警已在敲门了:“肖恒,轮到你开庭了!”
看来开庭都还得排队,缓过神来的肖恒只觉得好笑。等确认是在叫自己后,他这才站了起来,然后整了整囚服,他可不想让家人看到自己那么狼狈。
审判法庭就设在三楼过道的尽头,由于这里是区法院,因此它并没有像中院那么森严,但不过它看上去还是有些气势的。
肖恒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他在中院开庭时的情景,那时不但有四名随身看守着自己的法警,而且在法庭门囗,还拴着两条半人高的大狼狗,它们那伸得老长的红舌头和一排白森森的尖牙看着就让人心惊。
可这次,不要说没狼狗,就连看守的法警也只有两人。看来,区院和中院还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尽管二者只是一字之差,但它们的等级却有着截然不同。
当肖恒刚一跨进法庭时,便立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百十来号人的陪审席上竟座无虚席。更令肖恒感到意外的是,这里面既有熟悉的面孔,也有不认识的生人,但大多数人他还是认得的,就比如姑父姑母表哥表妹和三姑六婆们,而那些生疏的脸孔,可能是自己与世隔绝得太久了,有些人他是真的再也想不起来了。然而不管怎么样,这里所有认识与不认识的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全都充满了一种关切之情。此时,它们就像从各个角度交叉辐射过来的阳光一样,让肖恒全身暖洋洋的。
不过,在所有来旁听的家属当中,真正让肖恒最为揪心的,其实还是坐在最前排中间的母亲。
可能是觉得开庭的庄严性,这次母亲居然出人反常地把头发绾成了一个发髻,也尽管发髻看上去不是那么抢眼,但倒也不失庄雅与端重。特别是她身上穿的那件紫色花边对襟黑衣,看上去不啻于城里的一个福太太。
可这福太太的命却很苦,当她与肖恒的目光一接触,她那本来焦灼的眼神更焦灼了,也仿佛那焦灼里呈现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色彩,而这色彩,也只有儿子肖恒才懂,因为他在这色彩里,已然看到了一种叫母爱的东西。
此时,母亲想站起来,可她挣扎了几次之后还是没能起身站稳。看来,孔律师的话还真不假,她的脚肯定出现了问题。可令肖恒不解的是,老家离这里少说也有千来公里,那么,她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又是怎么来的呢?虽说有车,但总不至于老坐车里吧!更何况她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她的身体吃得消吗?想到这些,肖恒心疼得没差点叫了出来。
“爸爸,你要坚强一点!”像是儿子的声音。
果然是儿子!只见他紧挨在母亲的旁边正在朝自己挥手,从个头上看,他似乎长高了不少。
见到儿子后,肖恒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了,整个人激动得不得了。如果这时不是有两名法警搀着他的胳膊,说不定他当场就瘫软在了地上。
等肖恒好不容易站稳后,儿子这时已被姐姐摁在了椅子上。但即便如此,儿子还是把脖子伸得老长,似乎他有好多话要对爸爸说。
不错,这就是我肖恒的儿子!看来他不仅长大了,而且也懂事了不少。最起码,他初具人伦的观念里已有了父子关系这么一个概念。一时间,肖恒对这个才满十岁的儿子突然有了种难以言状的内疚感。也或者是儿子越来越长得像他妈,因此,他宁可相信眼前坐着的不仅仅只有儿子,更有他的亡妻宫雪花。
可当他再次把目光望向儿子时,这才发现,一向忙碌的姐夫也来了。虽然他离母亲她们仅仅只隔了一个座位,但由于自己刚才只顾盯着母亲和儿子看,以至于把他给疏忽了。
姐夫老了好多!如果此时他不是和姐姐并挨在一起的话,估计打死肖恒也是认不出来的。虽然和姐夫才十年不见,可现在的姐夫却完全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黑面黑糙不说,而且已全然没了当年那股豪气。
与此同时,姐夫也似乎从肖恒眼中读懂了什么,本就拘谨的他越发局促不安起来。但也就过了一会儿功夫,他迅即调整了自己,尽量摆了一个很自然的姿势,并且关切地朝肖恒点了点头。
看着憨厚老实的姐夫,肖恒好想喊一声,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噎了回去。
是啊!光喊一声姐夫有用吗?这些年,家里哪一件事不都是他在忙着打点拾掇?如果仅凭母亲和姐姐,家里还真不知烂成了个什么样?好在姐夫宅心仁厚,他非但没有半句怨言,反而还义无反顾挑起了两个家。而且更令肖恒感动的是,为了肖恒的案子,姐夫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然而他却只字未提过,并且还一再交待肖露,但凡肖恒要零花钱,不管多少都要满足。用姐夫自己的话来说,咱们日子再结巴,也不能结巴牢里的肖恒。
惭愧的是,姐夫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一开始肖恒并不知情,直到后来从姐姐的来信中他才略知一二,可那也仅仅只是片面的。但在刚才亲眼见到了满脸憔悴的姐夫后,他才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想到姐夫为自己付出的点点滴滴,肖恒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起来。出于感激,他也学着姐夫,回访式的对他也点了点头。
当然,丈夫与弟弟这种无声胜有声的表情,其实肖露也早已看在了眼里。看着眼前两个自己最亲的男人,她眼睛开始潮湿了。可当她打算也想跟弟弟打个招呼时,却发现弟弟已经坐到了被告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