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这天,张管教没来上班,大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望。但不过,看守所这天给每个犯人派发了一个粽子和一个苹果,这多少也让犯人们有了一点慰籍。
一到用早餐的时侯,按照所里的规定,犯人们便可自行掏钱加菜,并且还可以赠送给其它仓里的同案或熟人。不知怎的,肖恒竞然也想给昨天才刚认识的芊麦点上一份,这并不是有意显摆自己有钱,也不是对她另有企图,而是他觉得,在这种孤独的地方,能遇上一个欣赏懂自己的心灵知音,那也算得上是一种莫大的慰籍。更何况,这女人在某些程度上和自己的前妻有些相似之处,于情于理,肖恒觉得自己有必要这么做,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肖恒自己也感到很迷茫。主意打定后,他最终还是给芊麦点了一道红烧肉。
肖恒这种反常的举止,自然也引起了那个负责登记的勒杂犯老乡王彪的好奇,便问肖恒,36仓那女犯跟你是什么关系,可肖恒却一口咬定没有。王彪当然不信,可毕竞是人家掏钱请客,他一个外人也就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了,反正在这看守所里,什么同案老乡呀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义气,既彼此分割又相互连系,就像一团乱麻一样怎么也扯不清。
大概上午十点多,正在大家集体收看看守所录制的内部犯人文艺汇演时,这时仓外的铁门“咣”地一下给打开了,原来是送进了一名新犯。
也许是才刚刚被剃掉了头发,这只“雏鸟”还一下子不适应光头,一只手还在不停地在那满是白屑的头皮上抓挠着,那拘谨的样子,满眼的惶恐之色,就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要被挨打似的。
事实上,这新犯的担忧也是不无道理的,换在以前,但凡新进来的“新兵”,如果不是挂镣进来的,基本上所有人都会挨一次打,轻则几耳光,重则拳打脚踢,直打到你叫爷爷奶奶服了为止。如果是一般的刑事犯罪倒好,若是碰到强奸贩卖人口的,不打到你吐白沫就誓不罢休。而且,即便仓里的犯人群殴你的时候,你连叫都不敢叫,因为你越叫你就只会越遭殃,反正这个王法之地,只要一没有了管教,那么拳头就成了王法。
“他娘的,过这里来,把外面的衣服给老子脱了!”这新犯刚一进仓内,刘劲松就猛地朝他大喝了一声,这不仅仅只是虚张声势,而且也是给新犯的下马威。
其实就算刘劲松不这么用力吆喝,那新犯也会乖乖听话的,只见他直到现在都还穿着外面的衣裤,不过皮带皮鞋在进看守所时已全被脱掉了。
“他娘的,老子说的话是不是没有听到?”刘劲松又吼了一句。
“听,听到了,老大!”那新犯吞吞吐吐地低着头回答,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一双赤脚,也许到现在为止,他都还不相信自己已成为了罪犯的事实。
“他娘的,都是男人,有什么害骚的,要换在以前,老子早叫人把你给揍扁了。”刘劲松可不管这新犯在想什么,反正进这里头的就没有一个什么好货色,既然是坏人,就必须用坏的方式来对付。
迫于刘劲松的压力,那新犯只好扭扭抳抳地开始脱起衣服来。
“妈的,看你毛都还没长齐,在外面还没跟女人睡过觉吧!”
“那就可惜了,在这里只能干憋啊!”
“小子,犯的什么事?”
无聊的犯人们这时也凑了过来,大家把新犯当玩物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议论了起来,惹得个个都哈哈大笑。
新犯一声也不敢吭,只见他想用手挡住下身,可屁股又露出来了;他想用手遮住屁股,可下身又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红着脸站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就好像一个脱光衣服被男人偷看的女人。
“还害羞呢,早知怕丑那当初就不要犯法了。”见新犯已脱得一丝不挂了,刘劲松这才指了指马槽那边,又命令道:“去马槽那边洗洗,把霉气冲光后再换囚服。”说完后,便随手扔了一套不知被多少老犯穿过的囚服扔在了新犯跟前。
毫无疑问,就新犯刚才这种极不自然的举动,肖恒当年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试想,从一个正常的社会人突然转变成一个罪犯,如果他没有丝毫的羞耻感,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要么这人是个累犯,要么这个人脑子有点不正常。可是,即便是一个正常的社会人一旦过了新犯这关之后,那种刚开始的羞耻感就会渐渐消失殆尽,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新犯刚进号子里时就老老实实服服贴贴的,可随着关押时间一长,久而久之他也就慢慢变成一根老油条了。甚至还有些个别的老犯,自认资历辈份老,于是便以老卖老专门欺负那些刚进来的新犯,即便他不能从对方身上榨出一点油水来,他也要装模作样地摆摆老大哥的架子,反正做大哥又不违反仓规,何况还能排闷解压,那又何乐而不为呢。再者,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帮政府间接地教育犯人,虽然没有功,但劳总是有的吧!
等刘劲松做完新犯入仓的第一份备忘录后,已到了开饭的时间。`
既然是过节,张阔自然也不忘巴结管仓的机会,于是讨好地对刘劲松说:“松兄,今天难得过回端午节,我这里特意加了几个菜,要不一块儿热闹热闹?”
“好,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张兄如此瞧得起我这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要不把肖恒也一起叫上?”事实上,刘劲松也毫不客气,而且也没必要客气。在这仓里,除了张管教,可以说整个地盘都是他的,哪怕这个地盘连加上马槽在内也不足三十来个平米。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又加了一个肖恒,于是这台戏就变成三个男人在唱了,刚一坐下,三人也毫不讲礼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了。
“刘老大,我才进仓刚一阵子,都还不知道你是搞什么大事进来的?”张阔挑了一勺鸡蛋炒西红柿放在刘劲松的饭兜里。
“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吧!人家刘老大的事当年都登报了,光同案都有四五十人,我们看守所每个仓都差不多都关有他的同案呢!”旁边不远的阿依乌且趁机插了一句:“连条子都称他们为‘恶魔集团’呢!听说光吃花生米的都有5个,如果不是案子恶劣复杂,刘哥也许早就上场了,”
“那刘兄究竟犯什么大事进来的,能不能跟大伙儿说说?”说真的,直到现在,就连肖恒也不知道刘劲松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这么对你们说吧,坑蒙拐骗,偷窃抢劫,杀人放犯,强奸轮奸绑架我们都做过。在这案子里,我只是第十九被告,都被判了十九年半。”刘劲松毫不避讳,而且对阿依乌且的奉承似乎也很满意,等了一会又说:“在这里都呆了5年了,还剩14年多。”
“那……嫂子她?”出于自己和妻子的事,肖恒对刘劲松的婚姻极为好奇。
“进来几个月就离了,不过”刘劲松又停了一下,先用手撕了一只鸡腿,这才若无其事的回答:“是我先提出来的,像我们这种进来的人,难不成要害人家一辈子?”
,“也是,松哥说得对。”阿依乌且像是颇懂世故似的大谈他的看法:“都说一年人等?也等,两年人等?不等,三年人乂都不等了。与其让媳妇给自己扣上一顶绿帽子,倒不如离了个干净。”
“妈的,又是这脏话。”刘劲松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不过随后便大笑了起来。
趋大伙闲扯之际,肖恒有意地把向那名新犯望过去,只见他穿着那身根本不合身的囚服独自一人蹲在马槽那边的角落里,端着饭兜想吃又不想吃的样子,尽菅过节看守所也给每人加了两块白瓜瓜的肥肉,但他还是皱着眉头,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
新犯这种心情,肖恒当年也有过,而且还记忆犹新。想当初自己刚进来的那会,一看见那粗黄的饭上堆着几片连皮都没削的南瓜,他当时看了都想吐,可到了后来,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味觉起了变化,反正,不管是什么南瓜东瓜,还是烂白荣烂芹菜,只要能下肚的,哪怕是没油盐,他准能一囫囵吞下。环境噢,有时还真能改变人哩!
想到这里,肖恒便用左肘碰了碰刘劲松:“那新来的是犯什么事进来的?”
“据他自己供述,他好像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一个朋友运输假钞原材料进来的。”刘劲松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星子后,也把头扭过去看了一下新犯:“小小鸟,大不了年把半年。”
“都说三年五年不算多,八年十年刚刚好,判个无期死缓当养老。”阿依乌且又开始卖弄起来,本来他是无心说出来开玩笑的,可一看到肖恒几个听完这句话后个个都阴沉着脸,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为怕引起误会,于是他赶忙改口道:“看这小子也不过二十出头,估计在外也没吃过什么苦关,年轻人嘛,进这里面锻炼锻炼也好。”
出于同情,肖恒便撕了一块鸡肉送了过去。
“谢谢,谢谢!”那新犯似乎还有点不太相信似的,满眼都是对肖恒的感激之色。
“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嘛,还客气什么,慢慢你就习惯了。”肖恒友善地笑道。
吃完饭后,大家都去放风仓那边休息了,因为刘劲松已接到所里的通知,待会可能要来几名外协人员进来装抽风机。不过,这多少也是个利好的消息,至少这个夏天不再那么酷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