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秋节的临近,仓里的疑犯们也开始骚动了起来。而他们骚动的原因,除了一半是想家之外,其余的无非是想打一次牙祭。用仓里的话说叫开“party”。至于这些购物的费用,基本上都是王显富这些阔佬们掏的(在看守所里,一般有钱疑犯为了不值夜班不干活便向仓里交一部分钱,比如出一千的叫做大爷,出五百的叫做小爷,而没有钱的只能当苦役),至于看守所给疑犯们发月饼或者加菜那基本上都是免谈,就算你想也是白想,这就好比做青天白日梦一样,倒是仓后面养的那些猪给疑犯们抱有了一点希望,因为每逄过年过节,看守所里往往都会杀上几头猪,疑犯们才会有可能吃上几块猪血和几块白瓜瓜的肥肉,但那种情况几年都碰不到一次,除非所长一时心血来潮才有。
记得孟子这位先贤就这样说过:“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不可否认,这句话也的确说得有点励志,也不知道激励了多少有志青年,可在看守所里,疑犯们却把这一套形而上学的东西看成了一套专门折磨自己的工具,可以说是把他们坑苦了。事实上,孟老大人这句话中的核心“苦”、“劳”、“饿”、“空”也一一在犯人们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验证。
不过,就在大家踮着脚期盼节日快点来临之际,但有一人却是个例外,而这人也不是别人,就是仓里的“大金主”王显富。在他看来,吃不吃的倒还在其次,反正自己每天在仓里都是过节一样吃香喝辣的,但他不喜欢吃就不代表他没有别的爱好。就比如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当他从刘劲松口中得知他俩个死刑犯的同案因检举立功改为死缓后,他的求生欲望也更强烈了。他甚至笃信,只要一心求佛忠教,肯定就会金石为开。事实上,也只有党政府才能决定他的命运。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不管他是求神求教还是求共产党,真正决定他命运的其实还是取决于他所犯下的罪行,这也是亘古不变的唯一真理。
8月11日决定他命运的这一天总算来临了。
这天上午9点才刚过,张管教就在外面敲门了:“王显富,准备开庭!”声音大得吓人。
而此时的王显富则闭着双眼正在摆弄着他的“三张护命符”,然而,当他一听到“开庭”两个字后,人也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其反应之快,简直让人瞠目结舌,看那模样,仿佛就是一个借尸还魂重新活过来的人。
既然去开庭,就得有身行头,再怎么说,也是决定他命运的关键时刻,何况还是面对这么重要的一个场合。于是,站起来的王显富便迅速冲到马槽边抹了一把脸,可等他折身返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穿的那身囚衣又脏又破,而且还小得可怜。
“妈的,是?个王八羔子穿错了老子的衣服?”王显富不由得气急败坏的大骂了起来。
其实,王显富这句话骂了也等于白骂。在监仓里,大家的囚服基本上都是一样的:不仅所有的囚服都是灰色的,而且也没打印囚号,所以基本上都是你穿我的我穿你的。说得更彻底一点,今天这囚服有可能是你穿,但一到了明天则有可能是我穿。还比如一些死刑犯临刑前换上便服后,他随身脱下的囚服也又重新回到了仓里。反正在这里,看守所只给每间监仓配发60套囚服,至于你们怎么穿,穿多久,看守所可不管,因此有些囚服都穿了七八上十年了,并且一年到头也只有一个款式。
“王老板,我可没穿你的囚服啊!”见王显富站在那里为囚服的事大发雷霆,占过他几次便宜的应万刁便不失时机地讨好说,并且还特意把后背转向了王显富这边。
也正如应万刁自己所言,他并没有说假话,因为他的囚服上,竟赫然写着他自己书写的八个大字:“对天发誓,我本善良。”
呸!他妈的,这变态鬼也来掺和,如果不是看在他是死刑犯的身上,王显富真恨不得立马给他一拳。但恨归恨,毕竟王显富也是个生意人,知道以和为贵的重要性,再加上今天又是自己开庭的日子,于是他只好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反而还堆着笑脸对应万刁说:“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没事的。”
“王老板,仓里还有一身新一点的,要不要换一下。”刘劲松见王显富为囚服的事犯愁,赶紧找了一身出来。
“那让我试试吧,看合不合身。”见刘劲松真的拿了一身囚服来,王显富不免有点喜出望外,于是也不客气,便迅速把囚服换上了,等他觉得自己焕然一新时,这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看上去还蛮合身的!”刘劲松有些表功似的赞道。
“可以,不大不小,又这么新,很合身!”王显富在全身上下仔细地拍了拍。但他不知道的是,所谓的这身新囚服其实还是前几个月一名上了刑场的死刑犯脱下来的。
作为管仓的刘劲松当然知道这衣服的事,可他不敢说出来,只知一个劲儿在那里恭维:“新衣服新气象,祝王老板今天开庭称心如意!”
“借你金口!”王显富望了一眼刘劲松后,接着又对全仓的人笑着说:“看来今天是个吉日,待会我去开庭,如果只判个无期,不,哪怕是个死缓也行,到时我保证给仓里的每一个兄弟加一只烧鹅。”
“王老板,说话可要算数哈!”
“王哥,祝今天开庭如你所愿!”
“王老板顶多只判个十年,到时我们每个人至少可以吃到十只烤鸭了。”
“你他妈的懂不懂法律,人家可是十五公斤毒呢?就算法官是他的老丈人也不行。”
“王老板,快去开庭吧,我们等你回来加烧鹅哩!”
...
王显富这才把话说完,全仓的犯人顿时沸腾了起来,可不是,王显富答应给每人加一只烧鹅呢!
然而,事实果真如王显富所愿吗?
约摸下午3点多的时候,随着铁门“咔嗒”一声,王显富开庭回来了,不过回来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只见在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两名劳动仔犯人,而监视他们三个的居然是这个东区的张中队长。而且除了两名劳动仔和张中队长之外,王显富的脚上还多了一副铁镣,看样子是刚打上去的,不仅新,而且也特别合脚。
看着眼前的情形,就算王显富不说,大家心里其实也明白了个八九份,敢情是这王显富今天下午被法院判了个死刑,要不然所里也不会突然给他加戴刑具。
当然了,这也是所有重案犯最不愿意接受的一个事实。试想,上午还是一个行动自如的大活人,谁知一到下午就变成了刑具加身的死刑犯,这种猝不及防的厄运,若换作谁估计也是受不了的。不可否认,在看守所,大家对戴脚镣的死刑犯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关键是,他是早戴还是晚戴。就比方说,如果是犯了血案进来的,看守所一般会在他进来的当日给他戴上,但倘若是毒品犯,不管他制造贩卖了多少,都只能等到法院宣判了以后才能戴上。换句话说,宣判之前他是个活人,宣判之后他就成了个死人,这种出其不意的也是最可怕的。这就好比一个平时身体正常的人,突然有一天被医生宣判了癌症一样最让人恐怖。而癌症还有药可救,但宣判了死刑后就只能乖乖等着上路了。这也是二者之间的截然不同之处,同时也是考验一个人心理承受的极限。
显而易见,目前王显富还没有作好任何心理准备,从他刚被拖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不,也或者说是他在庭上听到法官宣判他死刑的那一刻开始,估计他的心理防线早就崩溃了。尤其是现在,与其说他是自己走回来的,还倒不如说是两个劳动仔把他拖回来的。
被拖进仓内的王显富脸色煞白,嘴唇发紫,瘫在地上和一滩烂泥筒直没有什么两样。全仓的犯人都被眼前这种情形吓得不知所措,只知道眼巴巴地盯着王显富刚锁上去的新脚镣看。
“王显富,不要那么怂,要像个男人。”突然,准备锁仓门的张中队长发话了:“可以说你戴的是一副黄金脚镣,用15公斤毒品换这东西,政府可以说是一点也没冤枉你。”
瘫在地上的王显富动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反正,他在动了一下之后又不动了。
“谁是管仓的,你们张管教有事下班先回去了,等下弄点凉水给他喝,好让他清醒一点。还有,注意看着他,如果一有什么不对,就立马打警报向我报告。”这张中队长不愧是中队长,该帮王显富考虑的他几乎全都考虑到了。
“报告张中队长,我是仓里的轮值员,我们这里可没有凉水啊!”见是张中队长吩咐,刘劲松自然不敢怠慢,立马走了出来并蹲在了张管教面前。
“那就接自来水。”张中队长明显有点不耐烦,丢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真是个“张三疯”,这不是强人所难吗?”等张中队长前脚走,后面的刘劲松就立马抱怨了起来。
刘劲松的话一吋引得仓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就算刚才刘劲松不说这句话,大伙儿也都心知肚明,这刘劲松嘴中说的“张三疯”,实际指的是张中队长,而张中队长本人真名叫张三雨,但因为他对疑犯们时好时坏,就像电影里的那个”张三丰”一样,于是犯人们干脆背后给他取了个”张三疯”的绰号。
再让我们绕回来说说这王显富。原本刚才他还昏迷不醒的,哪知一听张中队长要人给他灌自来水,便马上骨碌碌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不过的是,可能他一下子还不习惯戴脚镣,一个羁绊,就轰然倒在了地上。
这下好了,这一倒还真把他给倒晕了。眼见王显富弄假成真,仓里顿时乱作了一团,随即,有的忙着帮他掐人中,有的忙着帮他按压心肺复苏,而有的人则自告奋勇地跑到马槽那里给他接自来水去了。
如此这般忙活了一阵子后,王显富总算恢复了点意识。可当他睁开眼后,第一眼看的并不是救酲他的人,于是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落在了他的那副崭新的黄金脚镣上。
受王显富的感染,大家也不约而同对他那副新打的铁镣产生了好奇。事实上,这付铁镣也确实不同凡响,虽不敢说是巧夺天工玉璞自成,但至少在制作工艺上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尤其是它的黄金比也被分割得恰如其分,不论是正面还是背面,它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远看上去,就如同两个少女在他的脚上跳钢管舞。
“唉,兄弟们,麻烦扶一把。”显然,被跌倒的王显富还有些不服气,可他又不能站起来,于是只好降下面子向人求助。
“王老板,别逞强了,刚开始戴不习惯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像你这种情况我可见多了。”刘劲松以一边搀扶王显富,一边自恃见多识广地安慰。
在刘劲松的帮助下,王显富总算勉强站起来了,可当他试尝着迈出小半步后,身子马上就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的,就像个喝醉了酒的人一样。
“王老板,不行的话就先休息一下吧!”
“对对,大桥说得对,王哥,不要硬撑,这事不能急,要慢慢适应。”
...
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莫看王显富平日里财大气粗举手投足斯斯文文的,其实他也是头犟驴,见一次不行,他索性又再来了一步,接着又是第二步、第三步...
“小心!”正当王显富准备迈出第七步时,他身子突然一斜,好在是这次他并没有趺倒,因为就在他身子往后仰的时候,手疾眼快的张阔和阿依乌且早已稳稳地扶住了他。
“坚持住,王老板,就像你坚持信神信教信党一样,坚持就是胜利!”扶住王显富的张阔趁机鼓励了一句。
“还坚持个卵,再坚持老子就得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王显富没好气地回应了一句,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想继续朝前走。
“显富,你也不要太急,刚开始的时候是有点不方便,但过个三五天就好了。”出于好心,作为这方面的“前辈”肖恒开导地说:“要不如这样,你先扶着墙壁走走试试?”
“谢谢肖兄!”一听肖恒这么一个建议,王显富就迫不及待蠢蠢欲动了。
“你那脚镣应该是中号的吧,按理说不妨碍走路呀!”本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了。
“还有哇,你要把裤腿扎在铁镣里面,要不然会硌脚的。”应万刁也假装着关心了一下。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尤其是在戴脚镣这一件事上,几名死刑犯一时不免都同病相怜起来。
而截止到现在,王显富似乎还不愿接受自己是一个死刑犯的事实,当他看到另外几名脚镣犯向他靠近时,他竟然有意向后闪避了一下,那样子大有不甘为伍的意思。
王显富这个行为,自然也逃不过其他几名脚镣犯的眼睛,只见本田气得脸色发青,而应万刁也是一脸的瞧不起。
“显富,咱们以后都是自家人了,大家以后更要相互照应才是。”倒是肖恒,知道在这种尴尬的场景下,如果不出来打圆场看来是不行的。而且他也确实把王显富当成了他们“族群”中的一员。
就算王显富再心有不甘,但在肖恒的点拨下,他也明白了八九分。于是他一改之前的态度,佯装着笑脸满面似的对肖恒几名脚镣犯说:“还真得感谢几位自家兄弟对我的关心!”显然,不管愿不愿意,他在事实上已接受了身份的认同。
“哦,对了,显富,我那里还有一双没用过的袜筒,到时你可以把它套在脚上,这样可以防止铁环摩擦脚踝,走路也不那么疼痛。”肖恒说完,便双手撩着脚镣上的铁链,便一跳一跳的去找他的袜筒去了。
“这,这怎么好意...”看着肖恒一高一低的背影,王显富眼红了,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