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班心里明白,玛丹在深山中找到的坟墓根本不是他父亲,而是洪霞的,因为他把父亲埋葬的地方根本没留坟包,就是怕被人认出。而当时他把妻子女儿的遗体就埋在洪霞坟墓的旁边,所以才会出来缠着玛丹,而她所说的那个怨气极大的阴灵,就是洪霞了。
“所以,你就又回来取你父亲的头骨域耶,想用它来驱走你身上的阴气?”洪班问。
玛丹点点头:“没错,当初我无法禁锢他的头骨,就暂时放弃,现在我已经学会了你的法门,就想回来继续加持,好给自己解围。”
洪班问:“你为什么杀死自己的父亲?”
玛丹哼了声:“我喜欢一个男人,可他不喜欢我,而且马上就要结婚。我只跟父亲学过简单的虫降术,别的他都不教我,说不希望让女人修法,而是结婚生子。我要他教给我情降法门,可他死活不同意,说那是害人又害已。后来,那个男人终于结婚了,我很愤怒,就在某天晚上杀了父亲,再砍下他的头,想制成域耶,自己找地方去修习降头术,总有一天,我要给那个心爱的男人落下情降,让他这辈子都永远属于我自己。”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玛丹没有任何恐惧或悲伤的神色,而只有冷漠和阴险。这时,躺在旁边的朱明也慢慢醒来,看到了坐在椅上的玛丹。他早就在洪班的衣服上见过玛丹的肖像,非常惊讶:“你、你怎么来了?”
“看来你也认识我,好吧。”朱明极力挣扎身上的绳索。玛丹从旁边拿起一个小玻璃瓶,站起身走到朱明面前,伸手用力去捏他的腮帮。
朱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左右扭着头,紧咬牙关不让她灌。玛丹烦了,从旁边操起一根粗木柴,用力砸在朱明的头上,他大叫着,鲜血流下来,玛丹再去捏朱明的脸,硬要把玻璃瓶中的东西灌进去。
就在这时,洪班突然感应到一股极大的怨气。他很清楚,玛丹这是要杀人灭口,对她这种人来说,杀人比踩死虫子还简单。他大脑急转,看到地上摆着的那颗头骨域耶,又想起昨天他和域耶通灵时,阿赞腾林的灵体告诉他,希望他能帮自己消除怨气,然后再让自己的遗体完整。
现在来看,阿赞腾林是想说这并不是一件事,而是两件事,那个“帮自己消除怨气”,很有可能就是指玛丹杀死他的事。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杀死,当然是极大的怨气。
于是,洪班下意识用从玛丹那里学到的缅甸巫咒,以通灵术与域耶沟通。阿赞腾林的灵体以感应的方式告诉洪班,让他继续施咒,他要自己消除自己的怨气。
洪班提高念诵经咒的速度,玛丹身体猛震,回头看到洪班,气得她操起那根木柴,就要去打洪班。洪班闭上眼睛,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这一条路。
玛丹举起木柴就要砸洪班的脑袋,却久久没能落下,她脸色青得吓人,剧烈咳嗽,喷出几口鲜血。
“别、别再念了,求求你……”玛丹吃力地说着,身体靠在墙上,从嘴角流出鲜血。看到她这副模样,洪班居然有些不忍心,经咒中断。玛丹喘了几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突然冲上去举木柴就要打洪班。
念诵经咒已经来不及,洪班悔得肠子发青,没想到旁边床上的朱明屈起双腿,耸动腰部,用力踢在玛丹的后背上。她没防备,身体直摔出去,撞在木柜上,洪班连忙继续施咒,这下他毫不留情,在缅甸法门中又混入三明拘魂咒,这是洪家祖先巫医独有的巫咒,也能起到禁锢的作用。
玛丹从地上爬起来,还要冲过去打洪班,两人看得很清楚,玛丹双眼中都在流着血,很快就是鼻子、嘴角和耳朵,凡是头上有孔的地方都在流血。她支撑着,盘腿坐在地上,也用经咒对抗。洪班紧闭双眼,念诵经咒的速度和音量都在增大。
原本摆在地上的那颗域耶头骨,就像受到震动似的忽然倒下,顺着地板滚向玛丹,最后在屋子中央停住,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头骨上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就直直地盯着玛丹的方向。玛丹看着这颗头骨,经咒开始中断,嘴里的血越来越多,从流血到喷血,最后她那张漂亮的脸已经被血糊满,人也摇摇晃晃,最后把头一垂,再也不动了。
玛丹死了,被她自己父亲的灵体和怨气所杀死,也算是罪有应得。
朱明从床上滚到地上,再站起来跳出屋,背着手捡起柴刀,割开洪班身上的绳索,两人才算脱了绑绳。朱明把玛丹尸体推倒,又猛踢几脚,大骂:“臭女人,真是比畜牲还不如!”
洪班止住朱明的动作,看着玛丹那张满是血的扭曲的脸,洪班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死了,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也不能复生,在这件事当中,所有人都是失败者,没有一个赢家。
接下来的几天,洪班和朱明继续在密林里寻找阿赞腾林的坟墓,最后终于找到。哪里有什么坟墓,他的尸体居然被卡在小河的两块岩石中,原来玛丹将他杀死之后,就把无头的尸身从山崖抛下河,随河水冲到岩石中卡住。幸好被卡住,不然洪班和朱明恐怕永远也找不到。
两人将阿赞腾林的尸体组合完整,再重新安葬,然后把玛丹的尸体也埋在附近。两个修法者都成了灵体,至于它们在阴间是继续互相攻击,还是全部消除怨气,就不得而知了。
从缅甸回到云南,洪班谢过朱明,又回到腾冲老家。他在洪霞和妻女的坟前拜祭,称已经找到杀人凶手并报了仇,让她们安息。
经过这个事件之后,洪班心如死灰,他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再相信,也断了再娶妻的念头,一心只想修法,为村民驱邪和举行各种傩巫仪式。村民们都以为洪班因为获得了与鬼神沟通的能力,所以老天爷就要让他孤独一生,于是更加敬重他。
到这里,洪班的经历就算是讲完了。他把头靠在墙上,沉沉睡去。我和老谢、方刚互相看看,悄悄打了个手势,走出客房,把门带上。
回到隔壁房间,我叹着气说:“没想到洪班师父竟也有这么悲惨的遭遇,之前登康也是,难道修法者都这么命苦?”
“当然不是,”方刚道,“很多时候并不是你去招惹别人,而是恶人来找好人的麻烦。登康的事是因为那个女寡妇,而洪班师父的事,一半是因为老谢,另一半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女巫师。”
这话把老谢说得垂下头,我连忙说:“那不能怪老谢,当年他才多大?不过十六岁而已,比我强多了,我十六岁的时候连女同学的手都没碰过呢!”这话把老谢说得更尴尬,方刚让我闭嘴,说快去再开一间房,让老谢自己睡。洪班勾起了伤心往事,今晚肯定心情低落,就别让老谢跟他一屋,他那呼噜,谁也受不了。
次日从昆明出发,乘长途客车走高速,一路来到腾冲。这里地势不平,交通闭塞,途中又走了一段盘山路,到腾冲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雇车从县里来到村落,路上洪班告诉我们,哪个村庄是苗乡,哪个又是傣乡。
老谢上次去洪班家还是六年多前,现在旧地重游,他也很感慨。说:“唉,上次来是接洪班出山去泰国,没想到几年后再来,是送洪班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