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飘摇于乱世之下,人如蜉蝣生物。
一声炮响,脚下的大地也跟着晃了一晃,轰鸣声贴地传来,掀起一阵烟尘。
黄珍珍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好好休息了。
她马不停蹄地穿梭在医疗区。消毒,挖肉,缝线,包扎,抽血,注射,无限循环,刻不容缓。
有的战士握着受伤的胳膊,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渗出;有的倒在地上,伤口深可见骨,艰难地呼吸;有的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有的缺了胳膊或者大腿,在担架上苟延残喘;有的躺在床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种浓重的血腥味。
仿佛一片人间地狱。
傍晚时分,又发动了一次更加猛烈的进攻。炮弹冰雹般地落在地面上,响起剧烈的爆炸声,震得方舱微微震动。
不远处,一个个巨大的烟柱冲天而起,掀起了泥土,也跟着飞向空中,随后又唰啦啦地倾泄到阵地上。
几棵尚存的小梧桐树,顷刻间被炸断,有的被连根拔起,还有的竟被掀到空中,又倒栽下来。
黄珍珍心惊胆颤地望着外面。杨正山将军就在外面,赵灵儿将军更是勇猛,亲自到阵地接应伤者。
她不禁心跳加快,心里七上不下,时不时地往窗外眺望。
“护士!护士!快救救我……我的胳膊……”
担架上的战士,胳膊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了,面目狰狞地朝黄珍珍哀求道。
“同志,你受苦了!我来救你……你忍住了!”
她甚至来不及换下手中快要浸透鲜血的手套,和溅满血液的口罩。
蹲下来,用剪刀剪开破烂的衣袖,熟练地进行消毒止血。她站起来,想去拿旁边床位的手术刀。
突然,脑袋一阵充血,眼前一黑,倒下去了。
半夜,阵地终于停止了轰炸和枪声。
混战过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半空的硝烟和低垂的灰白云影混杂一处,将地上那处处闪着幽光的血泊映得斑驳陆离。
“血液……血液……血液……”
脑海中叫嚣的声音把黄珍珍唤醒。眼前一片黑暗。
黄珍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了库房,她摸索着找到自己备份的血液。
在黑暗中,沿着声音的方向一路追随过去。
很多时候她是不清醒的,她不记得自己是前往了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事情。
隐隐约约中,她似乎看见一名穿白大褂的日本男医生,拿着铃铛召唤她过来。一瞬间,白大褂变成了白色武士服。
男医生成了男魔鬼——
脸色惨白的吓人,也比不过嘴唇那似血的鲜红。
鲜红的颜色开始往下滴,落地的瞬间又变成无数个小气泡,似乎静止在黄珍珍面前。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一些奇特的怪味,令人目眩神迷。
突然之间,这些静止的血色小气泡剧烈地抖动起来,气味也越来越浓烈。似乎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力。
抖动的小气泡慢慢变得奇形怪状起来,似乎长出了狰狞的獠牙和凸出的眼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全部!一股脑地朝黄珍珍砸去!
这是黄珍珍醒来前唯一的记忆。
“珍珍,黄珍珍,你醒醒!别动,她还有呼吸……”
黄珍珍在无法自拔的梦里被赵灵儿的声音一次次地拉回来。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阳光太刺眼!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不是应该在方仓吗?怎么到这来了?”赵灵儿戴着口罩,关切地问道。
“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黄珍珍坐起来,看了看四周,才确定自己已不在噩梦里。
“这是将军的指挥室。你可能是低血糖,这几天才累了吧。来……喝点。”赵灵儿递给她一杯红糖水。
黄珍珍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张将军还好吗?仗打完了吗?”
“嗯,已经结束了两天了。”赵灵儿变得有些沉重起来,“我们没能守住汉口,我们的战士牺牲了不少。”
赵灵儿眼睛红了,抿着嘴巴不让眼泪掉下来。
“接下来怎么办?”黄珍珍问道。
“已经收拾了残局,下午整队回江夏再做打算……”赵灵儿回答。
这样的结局事先都已预料,毕竟人员数量悬殊,装备差距大。但当一切来临时,我们的战士在战场上没有一个人退缩,没有一个人不视死如归!
这就是守卫者们的勇气和决心!
“对了,胡医生也牺牲了……”赵灵儿平淡地说完这句,豆大的泪珠终于憋不住,从这位女将军的脸上滑落下来。
这时,杨正山撩开门帘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他想走过去抱住赵灵儿安慰下她。
赵灵儿背过身去,悄悄擦干眼泪。“我这边都清点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她对杨正山说道。
杨正山走过去,递给赵灵儿一盒咖啡焦糖:“只有这一盒了,吃了补充点体力。”
等杨正山走后,赵灵儿拆开糖盒子,分了一半给黄珍珍。
馋嘴的小姑娘第一回吃这种洋玩意,如获珍宝,但也偷偷地藏了三颗起来,一直到她牺牲都没有动过。
终于,一场恶仗换来了半年的平静。
……
回到江夏将军府。
杨正山马不停蹄地开始招兵买马,集结周边的势力。赵灵儿则获得了父亲的财力上的支持,北上去学习技术并购买设备。
说来也奇怪,自从战后死里逃生后,黄珍珍再没有听到脑海里的声音。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她身材变得更加丰满,皮肤也变得更加白皙,内心时不时地浮起一种燥热。
特别是看到杨正山时。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又被控制了。
为了摆脱这种羞耻感,或者是控制,黄珍珍尽量呆在医疗部队捣鼓赵灵儿陆续从北平运过来的仪器。
直到——
“黄医生,两位少爷发高烧了,老妇人要你前去一趟。”小翠找到黄珍珍。
小翠是赵灵儿的母亲身边的丫头。
黄珍珍听罢,赶紧收拾了医药箱,随小翠来到将军府。
俩个小家伙已经半岁多了,能坐会爬。只是,现在的他们脸都烧得红彤彤,精神萎靡不振。
黄珍珍熟练地检查了一番,给两兄弟打了退烧针。
赵夫人不放心,硬是要留着黄珍珍吃过晚饭,等孩子们退烧了,睡着了再走。
黄珍珍义不容辞。
晚上,等孩子们都安顿下来了,院子里的灯都熄得差不多了。黄珍珍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好巧不巧,经过偏厅时,杨正山正在里面喝闷酒。
一碗接一碗,看起来相当的苦闷。
黄珍珍的心儿怦怦直跳,她紧了紧肩膀上的药箱背带,想着该偷偷溜走还是打声招呼。
不料,再次抬头,正好迎到杨正山直视的目光!
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迷离,充斥着悲伤和无助,但一眨眼似乎又充满了力量和坚定。
一时间,黄珍珍心乱如麻,内心燥热,喉咙发紧,手心冒汗。
……一道绿光又开始闪现在她眼里!
她看见杨正山喝了一大口,直接倒在桌子上了。
……逐渐,绿光占领了黄珍珍的瞳孔。
这一夜,灰白而辽阔的苍穹下,无数黑色的云团在狂野地四处奔袭。没有目标,没有终点,宛若洪荒野兽般肆意地滚动。
雨水洗刷着所有的苍翠老木,一片绿意盎然的油光亮片。万物似乎都闪烁着令人着迷的奇异光芒。
将军府外。高大的树枝,笔直伸向天空,在阵阵雨声中闪烁着靓丽的火红色,像篝火般灿烂,簇簇在枝头燃烧,绽放。
黑暗中,一个闪电照亮了天际!雷声滚滚而来,气势汹涌,不可违抗!
黄珍珍在惊恐中醒来。
又一个闪电掠过!
借着亮光,黄珍珍看见了旁边赤裸的杨正山。
……而她自己也是赤身裸体!
她羞愧难当,慌乱地拾起床上和地上的衣服,匆忙地穿上,落荒而逃!
冲到雨中。
屋外雨势渐大,道路泥泞,黑夜和雨水将寒冷加剧。
黄珍珍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在雨中踉跄着奔跑。
她的命是杨正山和赵灵儿给的,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拿去。如果是杨正山愿意,她黄珍珍也是毫不保留。但自己却做出了对不起赵灵儿的事情,这算什么!
她恨透了自己的忘恩负义!
一个月后,赵灵儿回来了,她热情地邀请黄珍珍来分享她的学习成果。
餐桌上,夫妻二人交谈着眼下的形势。赵夫人和小翠带着吃好饭的双胞胎去庭院玩耍。
黄珍珍心虚地看向杨正山,发现杨正山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眼光。
也许那晚,他确实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黄珍珍自我安慰着。
“珍珍,你脸上似乎不怎么好,生病了吗?”赵灵儿关切地问道。
“没有……你送回来的那些设备,我看好多都是外文,我一时半会没弄明白,可能要耽误点时间了。”黄珍珍抱歉地说道。
“没事,这不,我回来了,明天开始我教你英文,保证你很快地学会。”
“那……太好了,希望我能早点帮上忙。”
黄珍珍想,如果能一直在杨正山和赵灵儿的庇护下,潜心地学习,更多地帮助他们完成夙愿,这样该有多好!
可是,事与愿违,好景不长。
日本人再次发动空袭,规模空前的大。
整个武汉面临着沦陷的危险!
这一次,杨正山和赵灵儿的部队,这两位誓死与城同在的将军,也没能幸免。
再次,缅怀!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