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昭业的荒唐不单表现在生活作风上,更表现在处理政事的荒谬上。他根本没想过,身为一国之君,要对黎民百姓负责,让天下民众安居乐业。他把当皇帝当成了过家家,其很多行为像极了小孩子过家家。
靠伪装上位成功后,萧昭业彻底撕掉了伪装的面罩,恣意释放自己被压抑已久的人性丑恶面,开始了无所顾忌的人性裸奔,每天的生活内容都是喝酒、赌博、斗鸡、放鹰、遛狗,还有不分白天黑夜地宠幸嫔妃,喝醉了就脱光衣服,一丝不挂地在宫里游荡,也有不是一丝不挂的时候,但一般这时候他身上穿的都是女人的内衣。这种怪异行为很有点像嗑药后的亢奋状态,不知道是不是服用了五石散之类的丹药。那时距风行道家丹药的魏晋时代不远,上流社会人士痴迷此类准毒品不是没有可能,只是相关史籍上没有关于萧昭业沉迷丹药的文字记载,个人猜测而已。
即使没有吸毒,萧昭业的思想也是有毒的。他从不考虑未来和长远,国库里的钱被他像流水一样地极速败光。
他爷爷在位时,国家金库里储存了八亿万钱财。这些钱是一个国家的家底,是保持国家财政正常和社会稳定的压盘石。哪里干旱或发洪水了,哪里地震或闹瘟疫了,哪里冲突开战了,都需要国库的资金支持。萧昭业并不管这些,他觉得国库就是自己的大钱包,随意花。只要他高兴了,甩手就赏一张巨额支票。
他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个个都发了大财,因为每天陪皇帝游戏玩乐就相当于不停捡钱包。斗鸡斗高兴了,赏你五十万钱。摔跤摔兴奋了,转给你八十万。甚至有时候什么由头都没有,看到你就突然说:去,找几辆车来,把这一百万钱拉回你家!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有钱就是任性!
看着别人感恩戴德地领取自己赏赐的金钱,萧昭业既恨恨又快意地说:“我昔思汝一枚不得,今日得用汝未?”想到自己当年向别人借钱花的窘迫经历,如今终于可以志得意满、心理平衡了。老子以前想用一个都用不到,现在还有人敢管老子怎么用吗?老子现在还需要用你吗?
萧昭业复仇似的感慨也有道理,的确是这样,官做到一定级别,就基本上跟钱断绝关系了。不是不需要花钱,而是更需要花钱,只是任何花钱都让别人去付账了。不需要自己亲自花钱的萧昭业把钱全花到了别人身上。不到一年时间,他爷爷积累留存下来的八亿万外加数不清的布匹丝绸就被他败光了。
除了胡乱赏赐钱财,萧昭业还胡乱糟蹋钱财。他经常把皇后和嫔妃带到御用宝库,叫这一帮美女玩“砸沙包”游戏。砸的当然不会是沙包,而是国库里昂贵的玉器宝物。秦代的铜镜、汉代的玉器、两晋的翡翠,甚至价值连城的前朝大师的书画真品,全都像沙包一样在空中飞舞。你拿玉镯子砸我,我用玉如意丢你,你一躲,她一让,玉器落到地上粉身碎骨。萧昭业要的就是这种碎了一地的刺激,他就喜欢听“啪啪啪”的破碎声,跟夏桀的那个喜欢听丝绸撕裂声音的美女一样,太高端昂贵的业余爱好。
这是一种病,得治,得吃药。
没治。这种病发乎内心,无有效药可治,只有一种常用特效药:取而代之。病情严重的萧昭业从撕开伪装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自己的结局:被别人取而代之。这个取他而代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的族爷爷:萧鸾。
萧鸾的爸爸萧道生是萧道成的二哥。在萧鸾还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去世了,不过萧鸾很幸运,虽然没有享受到父爱,但却得到了叔叔满满暖暖的爱。《南史·齐本纪》清楚地记录了萧道成对这个侄儿的精心呵护与培养,“高帝抚育过诸子”。
萧鸾走上政坛的第一个职务是县令,那还是在刘宋国时期,他的叔叔萧道成当时还没有发达。后来随着萧道成在政坛走红,萧鸾的职务也水涨船高,从基层到中央,一路坐着飞艇往上窜。到堂兄萧赜执政时,萧鸾在齐国中央核心部门已历练了多年。
萧赜去世前,觉得权力还是交给家里人放心,于是临终托孤,“内外众事无大小,悉与鸾参怀”。爱孙子胜过爱儿子的萧赜没有把最高的辅政权力授予儿子萧子良,而是刻意给了堂弟萧鸾。很显然,萧赜是担心儿子将来会趁势抢走孙子的宝座。
这位缺乏识人慧眼的皇爷爷算盘打得很好,他只给了辅政大臣萧鸾一个“五年规划”的时间。私下里,他曾拉着萧昭业的手为他完美策划下一步的职业生涯:“五年中一委宰相,汝勿措意;五年外勿复委人。若自作无成,无所多恨。”爷爷谆谆教导孙子说:我死之后,五年之内,国家大事全部交给宰相处理,你不要过问。但五年过后,所有事情无论大小,你都要亲自处理,不要再交给他人。这样即使你做不出成绩,也没有遗憾。没想到这位一千多年前的老爷爷就会贩卖心灵鸡汤了。
这等于是跟孙子说:只要你努力了,付出了,即使没有成功,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那也问心无愧,不必后悔,因为你曾经全力以赴过!然而,所有的心灵鸡汤都是有毒的。萧赜虽然千虑,但家国天下终究还是毁于一失。他爱心切切、一厢情愿地给孙子丢了个“五年规划”的锦囊,却没想到他的堂弟萧鸾嫌五年太久,只争朝夕地从皇帝宝座上踹下他的孙子。他头年托孤给萧鸾,萧鸾第二年就自己做了皇帝。
萧鸾对萧昭业的取而代之一方面固然是至高无上权力的诱惑,但更大方面的原因是萧昭业自毁前程,自掘坟墓。
萧昭业473年出生,493年继位为帝。21岁,搁现在都早已是法定成年人了,更何况在寿命短促、人生独立很早的南朝。这么大的男人了,为什么还不及时断奶,还给他指定一个能决定他一切的强势顾命大臣?萧赜的画蛇添足终致尾大不掉。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萧昭业勤政爱民,处事正常,行为不是极端出格,萧鸾也是没有机会上位的。
萧昭业登基之后,最大最要命的问题出在朋友圈上。对于坐天下的皇帝来说,他的圈子成员品位、素质决定了他或他的政权结局与走向。圈子成员素质强、品位高,皇帝就会受益匪浅,国运昌盛。这也是一代名相诸葛亮写信给皇帝刘禅,要他“亲贤臣远小人”的真正原因。意思就是要刘禅搞好自己的朋友圈,要把贤良正直人士拉进朋友圈,对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则要及时在朋友圈拉黑。可惜刘禅不听老人言,最终吃亏现报,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被俘虏的皇帝。
瞧人家汉高祖刘邦,他的密友圈子里尽是萧何、张良、陈平、周勃这些人中龙凤,想不好都难。唐太宗李世民,他身边紧密团结着魏征、房玄龄、杜如晦、李靖、尉迟敬德一帮良臣猛将,做出一番大事业也就不足为奇了。再看那些混账皇帝的朋友圈,秦二世只把赵高当作良师益友,结果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明英宗朱祁镇,他的政治圈内的朋友都是王振、曹吉祥这样的不二坏蛋,在战场上被敌人活捉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如果把皇帝政治圈归纳为两种的话,一种属于“甜甜圈”,如刘邦、李世民那种的,以圈为轮,推动自己向上向前,生活过得比蜜还甜。另一种是花圈,这个不用解释了。萧昭业的圈子就属于花圈,自寻死路的那种。
那么,萧昭业的政治朋友圈都是些什么人呢?
綦母珍之、徐龙驹、周奉叔、萧谌、萧坦之……就是萧昭业身边这些人,最后给萧昭业送去了花圈。
綦母珍之是萧昭业最为宠幸的臣下,萧昭业对他言听计从,“珍之所论荐,事无不允”。綦母珍之对任何人物、任何事件的评论和看法,萧昭业都表示赞同。最让綦母珍之不可一世的是,他对任何人事上的安排和推荐,萧昭业都不会拒绝,不会提出不同意见。
綦母珍之对萧昭业说:张三这人不错,可以安排到尚书省工作。萧昭业肯定会答:嗯,就按你说的办。綦母珍之如果又说李四能力挺强,应该派到基层当太守锻炼一下。萧昭业同样会附和地说:好,就让他去当太守。
皇帝对自己的这种无条件的支持和信任,被綦母珍之完美地利用起来。他在家里开起了公司,专事官职买卖。任何人想要当官都可以,条件是给他送钱。“内外要职,皆先论价”,不管是中央机关重要官职还是地方上的重要官职,明码标价,只要你送得起钱,就保证你做得了官。靠着这种市场经济,綦母珍之迅速发家致富。萧昭业当皇帝还不到一个月,他就靠批发官帽家累巨万!
除了卖,綦母珍之还有个致富绝招:拿。看到政府衙门里有他喜欢的好东西,他直接派人去将它拿回家。
官场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宁拒至尊敕,不可违舍人命”。舍人是綦母珍之的官职,他当时的职务是中书舍人。朝廷官员互相警告提醒同僚们,宁可不听皇上圣旨,也不能违背綦母珍之的命令。天下人对皇帝身边近臣畏惧到如此程度而皇帝却丝毫不知,这板子是应该打在皇帝本人身上还是近臣身上?
类似的近臣多得很,后阁舍人徐龙驹算一个,他是个宦官,俗称太监。后阁嘛,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的寝宫后殿一带,属于皇帝的私密生活场所。徐龙驹相当于皇帝的机要秘书。但这位秘书却完完全全干了首长的事情。他最喜欢干的事是什么呢?代皇帝批阅奏折!
因为皇帝太懒,偷偷叫太监帮助批阅烦琐奏折的事情,古代宫廷里发生过无数次。但徐龙驹与众不同。别的太监多是躲躲藏藏,有的还故意模仿皇帝口气和笔迹,好让人看不出这是代笔。这老兄却生怕人不知道,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跟真皇帝似的。
头戴黄纶帽,身披貂皮裘袍,面朝南方,坐在皇帝专用案几上,左右两边还毕恭毕敬站着侍候的宦官。这些装束、物品以及礼节,本应属于皇帝独家专用。现在,一个太监却在堂而皇之地使用,可见这个太监跟皇帝亲密到了什么程度,也可见,当时的宫廷规矩坏到了什么程度。在讲政治、讲规矩的朝代,这叫僭越,大逆不道,一个人死都抵不了罪,得全家全族陪死。
人们时常这么说,要想看一个人怎么样,看看他交往的朋友是什么样就大概知道这个人了。
一个高尚的人也许能因某种因素跟卑鄙小人成为朋友,但不可能跟一群卑鄙无耻者成为好友。同理,一个品行、格调低下者也断不可能有一大帮高洁清妙的知心好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人际交往定律是成立的。萧昭业虽贵为皇帝,但他品行恶劣,无德无良,所以他的朋友圈也注定只能是宵小环绕,群魔乱舞。
綦母珍之、徐龙驹这样的邪恶之徒构成了他政治内圈的中坚,他的失败与横死注定不可避免。而像萧谌、萧坦之这样的圈内亲信,本质上并不算坏,是身为帝国皇帝的萧昭业不断地荒唐折腾,不断地刷新无耻下限,生生把他们从亲信逼成了间谍,并最终成为击倒自己的最后一计重拳。
残阳斜照,宫闱幽深。政变之门随时开启,滚热的鲜血即将从高墙之内奔涌而出,冲覆一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