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皇帝虽多达好几百人,但几乎都具有两个最显著的特征。第一个特征是好色。这项的共同度可以达到99.9%,像明孝宗朱祐樘那样只有一个老婆的皇帝,找不出第二个。隋文帝杨坚只能算半个,他虽然也只有一个独孤皇后,但他那是迫不得已的妻管严,等独孤皇后一死,好色本性立现,马上大肆增纳嫔妃。
别以为只有昏庸的皇帝才会好色无度,其实盛世皇帝照样好色,如汉唐盛世以及康乾盛世的几位代表性的明主,也都有西门大官人的一面。汉武帝刘彻曾公开说“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人”,如果他有QQ,这句话做QQ签名正合适。可以三天不吃饭,但身边绝不能一天缺美女;唐太宗李世民在历史上属于正能量典型人物,文治武功了不得,但在色欲问题上他同样不能免俗,杀死了弟弟,还把弟媳纳入后宫;乾隆皇帝更是风流快活得无人能及,大老远从北京六下江南,苏杭江浙美女侍寝无数。
第二个特征是多疑。所有的皇帝都是疑心病患者。这个很好理解,因为当皇帝的滋味实在太美妙了,所以他们总觉得别人都在觊觎他的皇位。这事咱就不扯远了,就说刘家。刘裕还好点,没在这方面做出啥出格的事情。刘义隆就没他老爸有定力了,谢晦、傅亮、檀道济那几个辅政大臣就是他很重的心病,总疑心这些个元老将来会对自己不利,不如先干掉以绝后患;刘骏也跟他爸一样,整天疑神疑鬼,把地方将领和各藩王权力收缴了许多,对皇室大开杀戒,清洗自己认为的政治对手。到刘子业这辈,疑心病更重了,他觉得那些叔叔最危险,所以想方设法整蛊和对付他们。
刘义隆一共十九个儿子,所以刘子业的叔叔很多,其中有三个最让他担心:湘东王刘彧、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祐。三个人中刘彧排行最大,是宋文帝第十一子,刘休仁、刘休祐分别是第十二和十三。刘子业生怕他们哪天造反抢走了自己的皇位。怎样才能消除这三个叔叔对自己的威胁呢?刘子业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圈养。
肯定有人以为“圈养”这个词用错了,因为“圈养”一般对应的都是家禽家畜之类。没错,刘子业真的是把这三个叔父当成了家畜——猪。
本来这三位王爷都在外地,为了便于控制,刘子业把他们全部调回建康,监禁在皇宫里。他走到哪里,都把这三个人带着,当然不是为了带他们看风景,而是玩弄折磨他们逗乐子。
三位王爷由于一贯养尊处优营养过剩,都长得特别胖。刘子业叫人做了个大竹笼子,把三位叔叔分别放进竹笼里过秤,看谁体重最重。结果刘彧荣获冠军,刘子业于是给他取了个外号:猪王。另外两个亚军、季军也都有外号,刘休仁叫“杀王”,刘休祐叫“贼王”。猪王的意思好理解,意思是揶揄他长得像猪,杀王和贼王不知道啥意思,史料上没查到具体含义,反正他嘴里也吐不出象牙,不会是什么好意思。
刘子业是一个兽性十足的人,在非人地折磨他人方面,他是一个创新型皇帝,让人意想不到的花点子特别多。他觉得既然刘彧是猪王,就该有猪的行为习惯。他要给这个猪王“开小灶”,小灶的内容,读之让人感觉不可思议:“以木槽盛饭,并杂食搅之,掘地为坑,实以泥水,裸彧内坑中,使以口就槽食之。”
有农村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喂猪是怎么回事,就是弄一木槽或者石槽,把一些剩菜剩饭倒进槽里,再加点糠加些水,然后搅和搅和就唤猪来吃了。我之所以说这段话,是因为这段话基本可以替代上面的古文翻译,刘子业就是这么对付他刘彧叔叔的。他往猪食盆一样的木槽里倒些饭,再倒进去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然后搅拌搅拌,让刘彧去吃。
真要是就这么去木槽里吃饭,那刘王爷的待遇就和猪一样了,而刘子业给叔叔的待遇比猪差多了。他命人在地上挖个大坑,坑里注入泥浆和污水,再把刘彧的衣服扒光,让他赤身裸体站在污水坑里,像猪一样地伸长脖子去够木槽里的食物。这时候,刘子业则带着他的亲信侍从和宫女在一旁观看。他把刘彧吃饭当成一种观赏娱乐节目了,而且百看不厌,每次都开怀大笑,欢乐无极限。
在侮辱三位叔父的过程中,刘子业曾十几次生出将他们全部处死以绝后患的念头,但每次都被生性机智幽默的建安王刘休仁以“谈笑佞谀”化解。当觉察到皇帝侄子想要自己命的时候,刘休仁就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对刘子业或猛拍马屁,或投其所好,或曲解歪说,使刘子业觉得言之有理而放弃杀人。凭着这个特长,他曾经多次救过下一任皇帝刘彧的性命,有一次是直接将刘彧从死亡线上拽回来的。
那次刘子业看刘彧不顺眼,决定马上杀死他,叫左右脱光刘彧的衣服,把刘彧双手双脚捆在一起,然后像屠夫宰猪那样,拿一根棒子穿过捆绑手脚的绳索,将刘彧抬到了厨房说:“今日屠猪!”
不知道刘子业为什么叫人把刘彧抬到厨房而不是别的地方,难道他想把他的胖叔叔像猪八戒那样地蒸熟?可史籍上并没有记载刘子业有吃人肉的嗜好呀。这是一个令人不解的谜。
不过正常人不能理解就对了,因为刘子业是不正常的人,他的很多所作所为无法按照正常思维去思考理解。比如他把一个朝臣的即将临盆的小妾强行接到后宫这事,就让后世很多人一头雾水。那个马上就要生孩子的准妈妈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他的初恋情人,不是他的同班同桌,肚子里怀的也不是他的种,但他就把那个女孩弄进宫中,安排二十四小时特殊护理,说如果她生下的是男孩,就立即封为太子。这人脑袋绝对被骡子踢过,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出。他当时那么年轻,却想着立别人的孩子为太子,这不是自找乱子吗?
正是这乱子救了刘彧的性命。刘休仁利用这个热点事件,运用自己的“卖拐”特长借题发挥,成功地忽悠到了刘子业。他对杀气腾腾的刘子业说,现在还没到杀刘彧的时候。他这么一讲,刘子业就好奇了,忙问什么时候杀刘彧才是好时候?刘休仁答:“待皇太子生,杀猪取其肝肺。”说皇太子马上就要降生了,到那时杀死他取出他的肝肺庆祝,岂不是天大喜事!
刘休仁真是个大忽悠,把刘子业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其实刘休仁这纯粹是缓兵之计,建议看似恶毒,其实慈悲。要不怎么说刘子业脑子被骡子踢过呢,我都看出来了其中的道道,他却丝毫不知,还高兴地对刘休仁说,谢谢啊,就这么定了。第二天一觉醒来,刘子业早忘记要杀猪这档子事,一挥手就把刘彧释放了。这个皇帝就是这么阴晴不定,你永远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和行为,大概只有他十二叔刘休仁能猜透,不然也忽悠不了他那么多次。
但在最后一次,刘彧又差点被杀死。这年十一月,刘子业决定南巡湘州,因为民间盛传一句“湘中出天子”的谣言,所以他想到湖南那边看看,主要目的是向群众辟谣示威,谁说你们湘中出天子?正宗天子大爷在此!意思就是告诉广大人民群众,不要有什么想法,否则没你们好果子吃!
刘子业一直担心刘彧有想法,所以在南下之前的十一月二十九日,他已经正式作出决定:第二天,也就是三十日杀死刘彧,然后动身去荆州,再从荆州转道湖南。
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就在这一天之中,一切突然天翻地覆,终结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生命。
临走之前,除了杀死刘彧,刘子业还决定做一件重要事情:射鬼。
这件事和上文所说的刘子业在竹林堂要宫女裸跑有关,那次他杀死那个拒绝脱衣的宫女后,晚上睡觉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路过竹林堂时,一个宫女咬牙切齿地对他诅咒,说他荒淫无道,一定活不过明年。刘子业醒后暴怒不已,找出一个跟梦中女子面貌相似的宫女给斩首了。但噩梦依旧继续,当晚他又梦见被他胡乱杀死的宫女恶狠狠地对他说:“我已诉上帝矣!”宫女的鬼魂说她已经到天帝那里起诉他滥杀无辜。迷信意识很深的刘子业被这场民告官的案子吓着了,生怕天帝把自己收了去,赶紧找巫师商量办法。
巫师是中国古代糟粕文化的一种,就是个瞎说乱蒙满嘴跑动车的没谱一族,跟现在街头摆摊看相算命的那些人差不多,靠察言观色和卖嘴皮子换点打酱油的生活费。巫师听说皇帝老做噩梦,就顺着杆儿往上爬,装模作样地掐指神算一番后说:竹林里有鬼,皇上去竹林堂把鬼射死即可。
这话当然百分百是鬼扯,但刘子业是百分百相信,他决定当晚亲自携带弓箭去竹林里射鬼。但结果是,鬼没射着,他自己变成了刀下鬼。就在这次射鬼行动中,他被自己的手下杀死在竹林中。
又一次政变开始了。参与这次政变的十几个主角都是刘子业的身边人,包括他的值班警卫队长、衣帽管理员、铠甲管理员等。这些人基本都是每天跟着皇帝转的亲密工作人员,本应该是保护皇帝的中坚力量,但却主动策划刺死了皇帝,可见这个皇帝是多么招人讨厌。
这次政变没有任何政治目的,完全是皇帝身边人不堪忍受皇帝的暴虐,担心自己朝不保夕有生命之忧才动手的。领头的是刘子业的衣帽管理员寿寂之。这个人是被刘子业逼得没办法了,太害怕了,因为刘子业讨厌他已经到了“见辄切齿”的程度,一看到他,刘子业就咬牙切齿,也不知道咋回事,无缘无故。
寿寂之上班下班都在苦思冥想是不是什么事得罪了这位大爷,想来想去,没有啊,没偷他钱包里的钱,没向记者报料他的桃色新闻,为什么这么恨我不死呢?干脆,咱先下手为强,把这个疯子皇帝给干掉。
寿寂之把自己的想法跟身边的同事一说,大家都很赞同,没有一个人不同意,都巴不得这残暴的家伙早死别投胎,于是一致决定:做掉他!
十一月二十九日夜,刘子业带着一帮巫师和宫女,在竹林里大玩射鬼游戏,他亲自弯弓搭箭,在竹林里东南西北地乱射了一圈,然后宣布,胜利完成射鬼任务,鬼都被射死了,奏乐庆祝。就在这个时候,早已准备好的寿寂之提着明晃晃的大刀,领着一帮人急速冲向刘子业。刘子业一看,都拿着武器家伙奔自己来了,知道大事不妙,边朝寿寂之射箭边拔腿奔逃,但很快被毫发无损的寿寂之追上,当场被砍死。
根据史料记载,刘子业在被寿寂之提刀追赶之时,曾“大呼‘寂寂’者三”,他一边没命狂跑,一边高喊了三声“寂寂”,相信如果不是被砍死,他还会喊出第四句、第五句乃至更多句“寂寂”。没有人知道他的临终呼喊是什么意思,但可以肯定是呼救言语,极有可能是喊寿寂之的名字“寂之”,只是因为高度恐惧而发音不准,才喊成了“寂寂”。他大声喊叫的目的是希望寿寂之能饶自己不死,可以想象他在死亡到来之前的高度恐惧。然而,在此之前,在他任意杀死别人的时候,他从未想过别人的感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刘子业虽然是被臣下所弑,但历史上找不到一个同情他的人,所有人都认为他死有余辜。《宋书》的作者沈约评价说,他所有记录在史册上的恶行,即使是罪恶昭彰的商纣王,也不及其万分之一。沈约对刘子业死亡的最终定性是七个字:“其得亡,亦为幸矣。”说他的死,对国家对人民都是一件幸事。这话说得比较含蓄,如果说直接点,就是两个字:该死!
他的确是一个该死的暴君,连他的奶奶都是这么认为的。刘子业被杀后,寿寂之等人不仅没被追责,反而晋官加爵。当时仍然健在的刘义隆的皇后颁布诏书,追认了此次诛杀的合法性,奶奶在诏书中痛骂畜生一般的孙子“少禀凶毒,不仁不孝”“反天灭理,显暴万端”,痛斥他的许多兽行是“开辟以降,所未尝闻”,说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没听说过有如此昏暴的君王。孙子能让奶奶恨成这样,这孙子真孙子!
由于在位期间过于荒谬暴虐,刘子业是历史上少见的几个没有得到谥号的皇帝。皇帝的谥号,是在他死后,后任皇帝根据他生前事迹和品德、功劳,给他的一个客观评价。如果皇帝很牛,敬业爱岗,业绩突出,就给个文啊武啊宣啊这些上等词语,汉文帝、宋武帝、唐宣宗谥号就是这么来的;倘若皇帝很差劲,就把差劲的字眼配给他,炀呀厉呀这些都属于顶级贬谥,隋炀帝、周厉王就属于此类;还有如哀帝、愍帝,这属于同情谥,小小年纪就病死的,一生被权臣控制,郁郁而终的,都可以选择这类。跟网络上给商品评分差不多一个意思。商品好,你给打五颗星;一般化,你给三颗星;差得不行,气得你吐血了,负分(如果有的话)。
按照星级标准,刘子业连一颗星都没有,零颗星,所有的文字都形容不出他的罪恶。他没有谥号,是个废帝,史称“前废帝”。之所以加个“前”字,是因为刘宋有两个废帝,在他之后,还有一个“后废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