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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是风儿我是沙(1 / 1)


三十年的时间,于历史只是刹那;于人生,算得上漫长,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宋文帝刘义隆的人生只有一个三十年又十六年,但在短短四十六年的生命里,他却当了三十年皇帝,他的元嘉年号足足存在了三十年。在这三十年的漫长时间里,有一条主线始终贯穿其中,而且这条线最终变成了绞线,把刘义隆领导的相当庞大的刘宋帝国绞杀得奄奄一息,元气大伤。

这到底是条什么样神秘的绞线?

北伐。

是。就是北伐这条线。

不光是元嘉,其实北伐也是整个中国封建古代史的主线。打有皇帝那会儿起,华夏大地上的南北双方就从没消停过,南方政权一直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前赴后继地操着家伙去攻打北方政权。西汉朝老刘家在蒙古大沙漠里到处找匈奴人;三国时期,诸葛亮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地不辞劳苦翻山越岭,带人去砸北方老曹家的场子;五代时期的周世宗柴荣,指挥大军一路向北向北,最后死在了北征途中;宋朝就更别说了,岳飞、韩世忠,哪一个不是北伐名将?其后的明朝朱元璋,甚至直到民国期间的北伐战争,无论哪一个朝代和政权更替都有着北伐不了情。可以说,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哪里都留下了由南到北疾行的军人身影。

但可惜的是,对南方政权来说,北伐是一个不吉祥的魔咒,只有朱元璋子孙大获成功,中彩一次。其他姓这个姓那个的皇帝,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除了局部战役的可圈可点之外,整体上的情况是:北伐变讨打。经常是南方军队呼啦呼啦赶过去了,结果被北方军队打得呼哧呼哧跑回来了。

说白了,就是南方干不过北方。

纵观中国历史上的几个统一王朝,都是北进南退的一边倒趋势。西晋一统天下是从北往南;杨坚统一大中国时也是一路南下;结束五代乱世的赵匡胤同样是跨黄河、越长江,吞并南方诸多小国而九州一统;到南宋时,蒙古铁骑踩着凌波微步就趟过长江天堑把赵宋家给端了;清朝就更典型了,爱新觉罗家族从山海关呼啸而进,南方如画的广袤山水从此成了这帮东北爷们儿家后花园的盆景。

北强南弱,一直都是这样。玩文化,北方人大老粗;但玩刀马,南方人小儿科。

宋文帝刘义隆时期也不例外,他的帝国主要对手是拓跋焘领导的北方的魏国,北魏当时是个正在走上坡路的强国,军事实力和刘宋相比,要高出不少。

既然力量悬殊,就不应该招惹北人,但刘义隆自我感觉超级良好,他觉得自己很牛,他要打到北方去,把拓跋焘放倒,叫他匍匐在自己脚下。

第一次产生这种奇幻想法的时候是元嘉七年(公元430年),当时经过十几年的和平发展,刘宋的综合实力较之以前有了很大提高,刘义隆作为皇帝,成功除掉了徐、傅、谢三大元老权臣,完全掌控了帝国最高权力。在这种情况下,他变得飘飘然,脑子里的英雄主义情结开始侧漏,觉得自己应该像老爸那样,打过黄河去,解放全中国,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他把北伐当成了为自己贴金的机会。

元嘉七年春,刘义隆决定对北魏宣战,拉开了他的第一次北伐大幕。

挺逗的,正式开战之前,刘义隆很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先派遣使者到达北魏,给拓跋焘下了一个最后通牒:“河南旧是宋土,中为彼所侵,今当修复旧境。”

好横的口气!刘义隆说,黄河以南的土地本来是我宋国疆土,后来被你们强行夺去,现在我要求恢复过去的疆界。

这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居高临下的勒令,潜台词很明显:你快点把过去占领的疆土还给我们,不然打到你吐血休克心源性猝死!

刘义隆有这种行为,说明他太幼稚了,跟扫平好几个国家的北魏大帝去说这话,简直是叫牛魔王去恐吓孙悟空,除了粘回一身猴毛,达不到其他任何效果。那拓跋焘被宋国使者气得眼珠子瞪得比葡萄还大,当场就狂暴地顶回了这个要求:“我生发未燥,已闻河南是我地。此岂可得!”

拓跋焘说,你们真会胡说,我们家的地盘怎么变成你们的了?我生下来头发还没干就听说河南是我们的土地!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话其实是拓跋焘自己在胡说,他生下来时头发干的湿的我不知道,但刘义隆找他索要的黄河以南那块土地,是刘裕死后的第二年,拓跋焘他老爸率兵南下抢走的,也就几年的工夫。拓跋焘当时明显是强词夺理,一副狠人嘴脸,想咋说就咋说,你能怎么地吧。

还能怎么地?打!

刘义隆一声令下,十万大军水陆齐进,在主将到彦之的指挥下向北方边境河南涌去。

河南是这次战役的最前线,这里的河南并非特指今天的河南省,而是指处在黄河南边的河南、山东等地。刘宋本次军事行动的主要战略目标是河南四镇:金墉、虎牢、滑台和碻磝,即今天的河南省洛阳市、荥阳市、滑县以及山东省茌平县,这四个地方都紧邻黄河,军事地理位置对北魏和刘宋而言都十分重要。北魏拥有这些地方,非常占便宜,可以将之作为随时南下的前哨站和桥头堡,省却了在战时强渡黄河的风险,因为拥有这四座城池,黄河就成了自己国家的内河,想啥时过河就啥时过河。

而对于刘宋来说,这河南四镇就像四只眼睛,又像四把刀子,在自己家门口不分日夜地盯着自己,不知道哪天自己一时疏忽没防备时,就遭背后捅刀子了。所以,为了国防安全,必须要把这些睡在自己卧榻旁边的魏军一个不剩地赶走。

不过刘宋军队的行军速度堪比蜗牛,从南京到洛阳,三千里路,宋军四月出发,七月份才到达,走的时候花才刚开,到的时候,花早已经谢了。这样不给力的军队,你指望着他们能打得过剽悍的北魏军团?

但这次,刘宋大军却神勇无比地很快占领了河南四镇,四镇北魏兵根本没作抵抗,见宋军一来,赶紧掉屁股就往河北跑。四大战略重镇仅用了二十天就归入刘宋版图。

七月四日,碻磝守军弃城而去。

七月十四日,滑台守军飞速逃离。

七月二十六日,金墉、虎牢两地守军也卷起铺盖溜之大吉。

从东到西,宋军在战场上风卷残云一般,走到哪就占到哪,北魏军跟纸糊似的,一触即溃。

这一仗打得太顺利了,南军完胜,北军完败,四镇妥妥拿下。

这种干净利落的巨大胜利可把刘义隆和北伐将领给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哎哟妈呀,这哪是打仗呀,纯粹是北上旅游,战车开到哪座城市,哪座城市就自动免费开放。

要不怎么说北强南弱呢,强弱之差就在这一进一退里。敌人这么明显的主动撤退都看不出来,还好意思玩北伐,真是把和强手过招当成玩植物大战僵尸游戏了,以为对方是好对付的僵尸,结果人家僵尸随便一挺,自己就被打成植物人了。

其实这场战事北魏军早有成熟思路,就是不跟宋军接战,主动撤回河北。拓跋焘早在大骂宋国使者时就决定了:“必若进军,今当权敛戍相避,须冬寒地净,河冰坚合,自更取之。”

如果宋国一定要开战,咱先撤军避让,等到冬天地干气燥、河水结冰时,再过河把让出的四镇夺回来。只要黄河一结冰,咱们铁马冰河,溜着冰儿就到对岸了。

这个决定和时序有关。北魏是以骑兵为主的,而当时已是春季,雨水较多,土地被雨淋后变得湿滑泥泞,不适于大规模的骑兵冲锋作战。同时由于黄河已经解冻,兵员调动和战略物资运输不便,骑兵的威力无法最大限度地发挥,因此,从战略上看,拓跋焘以退为进的策略是非常正确的。不跟你争那几个月的时间,待到寒冬腊月时,咱们再走着瞧。

宋军主将到彦之没想到这么深远,他觉得自己很强,强到让魏军闻之丧胆,自动逃跑。狂喜之下,他将军队沿河布防,几万人分散到四镇各地守卫,一千多里的黄河战线,这么点军队,跟一字长蛇阵没啥区别。

到了十月底,秋高气爽,天晴马肥,北魏军来了。刘宋军很快便发现,这回魏军跟三个月前是天壤之别,铁骑滚滚,勇猛无比。第一站包围了洛阳,三下五除二就把宋军打跑了,紧接着,虎牢也被攻破。

魏军如此势如破竹,让先前很威猛的到彦之吓得坐不住了,他觉得到了该逃跑的时候了。

这人真是怕死鬼一个。当时他在山东境内驻防,魏军在河南地界,中间还隔着个由宋军控制的滑台重镇,前线距他还有几百里地,他就吓得尿裤子了。

到彦之这种水平能担任全军统帅,完全得益于他是刘义隆从荆州带过来的核心亲信,对他委以重任是指望他战场立功,然后好给他加官进爵呢。但刘义隆显然是把苍蝇当成了苍鹰,所任非人。他在夺取四镇后的派兵布阵就犯了兵家大忌,单薄的一字长蛇阵怎能守得住敌人的集团攻击?当时的主战场在河南省东部,也就是今天的开封市附近,这地方属于黄淮海平原地带,一马平川,你要是去旅游最好,开车徒步两相宜,玩累了走累了你扑通一声跳进黄河里来个狗刨冲浪再上来接着玩。

但这地方打仗守城就不好玩了,得要有点学问,四通八达的,一不小心就防不胜防。你就那么点兵力,不集中起来守护重点城池,而是在那么长的战线上弄一排人搁那儿站着,这么分散的力量被魏军铁甲骑兵一冲,这不是故意给魏军表演马踏飞燕的机会吗?你步兵跑得再快,都会被骑兵踏成肉泥,两轮驱动和四轮驱动的差别。

到彦之害怕自己变成死燕,赶紧提前往建康逃跑,先是乘坐舰船逃到历下(今山东省济南市),然后在历下把所有战船全部焚毁,登陆骑马一路狂奔回京。

由于到彦之的鸵鸟战术,魏军几乎没遇阻挡,在战场上高歌猛进,沿黄河一线迅速推进到济南城,快得让宋军来不及反应。

带着大部队赶到济南城的是北魏大将叔孙建,而时任济南太守是萧承之,后来的齐高帝萧道成的老爸。

当潮水般的北魏骑兵出现在济南城下时,济南城里仅有的几百个宋军士兵当时就吓得脑袋缺氧,没有人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生还,黑压压的骑兵封锁线,怎么可能冲得出去?

萧承之也觉得自己冲不出北魏的重兵包围,所以,他没打算往外冲,而是决定把冲锋的机会留给魏军,让魏军从城外冲进城里。

面对敌军压境,萧承之不慌不忙地做了两件事,“使偃兵,开城门”。

敌人早就在城外磨刀霍霍了,萧太守这个时候不但不紧闭城门,令士兵各就各位准备迎敌,反而奇怪地要求将城门打开,所有士兵不许在城头守卫,而是偃旗息鼓,就地卧倒。都给我躺地上别吭声,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向城外张望。

那几百个士兵一听这命令当时就震惊了,觉得首长可能是被魏军把脑子吓坏了,不正常了,哪有这么干的呀!咱好歹还有几百条枪,把城门关紧了怎么着也能抵挡一阵子,万一走狗屎运了,在魏军攻城时,突然电闪雷鸣把他们一个不剩都劈死了,咱们不就捡回条小命嘛,你这样把门一开,咱们立刻就得到阎王爷那报到。

于是大伙提醒他说:“贼众我寡,奈何轻敌之甚!”

但萧承之坚持自己的决定,他向大家解释说,正是因为敌众我寡才这么做的呀,在这种力量悬殊的危急时刻,“若复示弱,必为所屠,唯当见强以待之耳”。

说白了,这招就是那句歇后语:猪鼻子插大葱——装象。自己明明是只瘦河马,却硬往鼻子里塞两根大葱冒充牙器粗壮的胖大象。萧承之觉得,这个时候如果不装狠,一旦让对方知道济南城中只有几百个守军,绝对个个死翘翘。只有满不在乎地摆出一副强大姿态,才有可能险中求胜,死里逃生。

不过,这种装象行为有一个很好听的学名:空城计。

刘裕当年也这么玩过,把撵着他屁股紧追不舍的孙恩给吓得调转屁股跑了。这次叔孙建也跟孙恩一样,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在城外很纳闷,咦,这咋回事啊?城里城外怎么空无一人啊?连扫大街的清洁工都没见着一个。

今天不上班?不是双休日呀;都还没起床?可这时辰都快吃午饭了呀。本来打算强攻济南的叔孙建被这奇特的景象弄晕了,不敢轻举妄动,他前思后想左思右想,突然想通了:不对劲,宋贼狡猾狡猾的,故意洞开城门想诳我进城,等我进去后他们把城门一关,伏兵齐出,我栽他们手里玩儿完了。

想到这儿,叔孙建很高兴,幸亏我聪明智商高,不然一世英名就被毁了。来,弟兄们,听我口令:向后转,齐步跑!

拜拜了您啦,想算计我,我不上当,郁闷死你!叔孙先生就这么自信满满地退兵而去。

萧承之以他的智慧上演了一出完美的空城计,是他的临危不惧与足智多谋拯救了济南城的军民,如果当时他不是如此这般故弄玄虚,而是带着几百人死守济南,必将在短时间内城毁人亡,济南难逃被屠城的命运。北魏军队作战勇敢,但非常原始野蛮,常以杀人为乐,在此之前陷落的洛阳就被魏军一次性杀死了五千多人。

如果城破,萧承之断无生还之希望,即使他没有战死,成为战俘的他也会被迁怒他抵抗的魏军处死的。战场上将士死亡太平常不过了,但萧承之的生命却不平常,假如他在这次战争中成了烈士,那么也就没有后来的取代刘宋的齐高帝萧道成了,因为当时萧道成才刚刚三岁。在这个年纪就失去了亲爸爸的呵护与培养,他的人生之路怎么可能会有后来的一帆风顺?至于登基为帝、改变历史那更是没边的事情。所以,这场空城计在中国历史上的所有空城计当中,影响最为深远。

萧承之的空城计是刘宋败得一塌糊涂的第一次北伐战争中的两大亮点之一。除了萧承之,还有个更大的亮点是檀道济。

到彦之跑路后,黄河防线完全崩溃,四镇丢失三镇,只有滑台还被尽职尽责的宋将朱修之牢牢控制在手中。

当时滑台形势非常危急,魏军清除了河南的所有宋军,将南下的大部兵力都投放到滑台战场,把孤城滑台包围得铁桶一般,猛烈攻打。但朱修之特别顽强,凭城固守,像一只刺猬,虽然弱小,但短时间内魏军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下嘴咬死他。

在双方胶着的时候,刘义隆为挽回一点颜面,同时确保滑台不失,立即调派檀道济这张王牌,命他火速北上,驰援滑台。

檀道济接令后马上从山东腹地率军向西疾进,赶往滑台。魏军得知檀道济出动后,不敢怠慢,调集多路精锐步骑沿途进行拦截,阻止檀道济向滑台方向运动。

北魏大将叔孙建和长孙道生等人奉命多路阻击檀道济。檀道济果然是名将风范,在魏军围追堵截下,他一路过关斩将,不停跟魏军激战,在二十多天时间里和魏军打了三十多场仗,且连战连捷,胜多败少,顺利实现了第一步战略目标,将军队推进到了黄河重镇济南。

檀道济加入战场让北魏军损失惨重,为了遏制檀道济向西前进的势头,魏军不惜血本,在他身上加大筹码,把在河南的大部兵力都投放到檀道济周围。檀道济率领的宋军经过多日连轴大战,部队伤病员增多,整体战斗力受到影响。叔孙建抓住这个机会,对宋军展开骚扰战,正面战场干不过你,我跟你玩敌后游击战,“叔孙建等纵轻骑邀其前后,焚烧谷草。道济军乏食,不能进”。

古代人在打仗时似乎都有着一招共同的保留战法:我烧、我烧、我烧烧烧。在敌方可能经过的地方,把房子烧了,让你找不着休息的地方;把田里的庄稼烧了,让你补充不了粮食;把地上的草皮烧了,让骑兵的马、运输的牛统统失去草料来源。人没粮,马没草,你还打个什么仗,饿得两眼冒金星,身上全是排骨,兵器都没力气拿。

叔孙建带着魏军干的就是这种活,骑兵小分队一群一群的,这个地方偷袭,那个地方点火,在宋军的后方粮道上出没无常,烧掉了不少宋军粮草,使宋军粮草供应出现了严重短缺,大军被迫阻滞在济南,无法前进。

魏军在东线战场阻截檀道济的同时,对西线的滑台攻击更加激烈,为了尽早夺下滑台,拓跋焘甚至亲自调遣亲信爱将王慧龙带兵过河助战,加大对滑台的攻击力度。

滑台之战很是惨烈,朱修之和人数远超自己的魏军周旋了好几个月,最后到了“粮尽,与士卒熏鼠食之”的程度。城内粮食吃光后,就到处逮老鼠充饥,挖到老鼠洞后,把柴草点着塞进老鼠洞熏,老鼠怕被熏成二氧化碳中毒,只能往外跑,士兵抓住了直接丢火上烤着吃。

饿到这种地步,士兵哪还有力气打仗,城内老鼠洞还没挖完,滑台就被攻破。至此,春去春又来,花谢又花开,北魏春天放弃的河南四镇,在冬天里又全部被收复。刘义隆忙乎了那么久,白忙了。

仗打到这儿,檀道济也是白忙乎了,滑台已失,他待在济南已没有意义,回撤吧。

可是,这时候宋军想轻轻松松地全身而退已不太可能。当时的形势对宋军而言极为不利,因滑台之战结束,河南所有魏军都集结到檀道济周边,将他四面包围,打算吞掉这支让他们吃尽苦头的部队。形势危如累卵,宋军面对四面摩肩接踵而至的强敌,败象已露,“众恟惧,将溃”。

宋军将士个个惶恐不安,大家为了活命,已顾不得军队纪律,开小差逃走的很多,谁愿意被残酷的北魏军队围在中间当饺子馅呀。你跑我跑大家跑,全军眼看着就有彻底奔溃的危险。

最要命的还不是开小差,是缺粮。而比缺粮更可怕的是开小差跑到北魏军中去的宋军士兵。这些逃兵对宋军最清楚不过了,他们向魏军报告说,我们早就没吃的了,麻烦赏我两个馒头包子吧,吃完了我就告诉你,那边天天稀饭都喝不起,你们赶紧去追击,必胜。

这些逃兵也挺没立场的,你说你直接跑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也就罢了,还跑敌人军营拿情报换馒头包子,这境界,也就是面粉的水平。

叔孙建得到这个绝密情报后,大喜过望,领着部队马蹄嘚嘚地快速逼近宋军军营,他在盘算着怎样才能活捉檀道济,回去领赏钱。

叔孙建的想法很对,没粮食是作战部队最致命的命门。像檀道济这种情况,只要他的部队拔营撤退,魏军就会在后面乘机追杀,到时候人心惶惶,无论多少人都会呈现一盘散沙状态,各自逃命,作鸟兽散,没几个人能逃得回去,檀道济作为主帅,自然会是众多北魏将士重点关注的目标,大家都指望着捉他回去领现大洋呢。所以,当时的结果几乎已经决定:檀道济,要么死,要么俘。

但是,檀道济就是檀道济,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贸然后撤,否则自己的部队就会死路一条。他决定做完一件事后再撤退,这件事是做给包围他的魏军看的,主要想告诉他们:我要撤军回家了,临走之前把军营里还没吃完的堆积如山的粮食称量一下,看看怎么运回去,是搞拖拉机拉呢还是搞火车来拖呢……

自打檀道济做完这件事情后,中国的成语词典里就又多了一个成语:唱筹量沙。

答案是明显的:要米没有,要沙管够。

米不够,沙来凑。为了让虎视眈眈的魏军相信自己营中米比沙还多,断了追击自己的念头,檀道济召集库工、搬运工、食堂大师傅等若干人员,特意为魏军私人定制了一幕表演话剧,友情赠送,中远距离免票观看。

在一个月黑风不高的晚上,导演兼制片兼男主角的檀道济领着一帮群众演员上场了。大量搬运工人在火把的照耀下开始称量整袋整袋白花花的大米,大家伙忙得不亦乐乎,有人在用量斗把白米一斗斗倒入麻袋中,有人在用竹筹统计数量,并用洪亮的声音高声唱筹:这堆250斗,那堆250斗,这堆那堆都是二百五十斗……

他们这边演得一本正经,北魏这边看得垂头丧气。魏军搜集情报的探子偷偷躲在不远的地方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了。当时他们那个郁闷呀,不是说他们没有粮食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二百五呀。

谁是二百五谁明白。

魏军不认为自己是二百五,他们觉得自己非常聪明。当探子把这个檀道济量米的情报带回去后,魏军将领气得够戗,“以降者为妄而斩之”,他们不容分说,把那些跑来以情报换包子馒头的宋军开小差士兵全杀了,说原来你们是打入我军的特务,来玩潜伏诱我们上当的。既然喜欢潜伏,那就到土里去永远潜着伏着吧。这些跑过去的宋军士兵亏大了,吃了几顿馒头,把头给吃没了。不如在宋营一直待着,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回家。

魏军被檀道济的量米行为吓得断了对他赶尽杀绝的念头,他们觉得檀道济有了米,就像是老鹰有了翅膀,自己这些喜鹊、画眉、麻雀啥的,没能力战胜他,还是老实点,别把鼻子碰扁了。

其实,檀道济那晚称量的根本不是大米,而是沙粒。那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都是道具,袋子里装的全是沙子,只有袋口上面堆着的看得见的那点大米是真的。檀道济,也是个大忽悠,比卖拐的赵本山厉害多了,把满河滩的不值钱的沙子忽悠出了超值钱的大米价。

对魏军来说,本来稳稳当当的一场重大胜利,被檀道济这股旋风搅动吹起的沙子迷了眼。风吹来的沙,落进悲伤的眼里。

这并不是最大的悲伤,最大的悲伤还在后头。

话剧演完了,演员该散场了。檀道济当晚表演完唱筹量沙后,第二天就决定拔营走人,打道回府。

量沙的效果在退兵的时候得到了完美体现。

当时的情景对比强烈:“时道济兵少,魏兵甚盛,骑士四合”。

檀道济经历了大小几十战,减员很多,兵员一直没有得到补充,所以看上去已是一支单薄的军队,而叔孙建带着强大的骑兵团四面围拢,这个时候,只要叔孙建下令围合缺口,檀道济就笃定成了他们的网中之鱼。

但事实情况是,魏军不敢拦阻这支衣衫破烂、满脸菜色的宋军。一切只因为一个原因:他们有“恐檀症”,他们被檀道济打怕了。

檀道济在撤退的时候,镇定自若,如果让他坐上轮椅,再给他一把羽毛扇,就是《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形象了。在敌人的千军万马面前,从容自若,面不改色,谈笑风生,指点江山,这不是淡定哥,而是淡定爷。

檀道济走得不慌不忙,他命令士兵披甲执戈,全副武装,自己则“白服乘舆”,连个军装都没穿,坐的不是轮椅是轿子,似乎是特意告诉魏军:你快来打我呀,我保证打不还手。你看我军装盔甲都没穿,武器也没带,连宝马都没骑……

越是这样,魏军越觉得有鬼。叔孙建瞪着大眼睛看了宋军好半天,断定檀道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布置了伏兵,然后故意以一帮不堪一击的疲老之师作诱饵,引他们上当攻击,最后伏兵齐出,将自己围而歼之。

想到这里,叔孙建又骄傲了一次:檀道济,我早就识破了你的阴谋诡计,你想我追你是吧?不追,不追,我就不追!

檀道济要的就是这个安然撤退的效果,你姓叔孙的又不是美女,谁稀罕你追!你是风儿我是沙,我可不愿跟你缠绵到天涯。再见了,后会有期。

就这样,檀道济奇迹般地没受一点损失就将部队带回国内,只是他从此和北魏后会无期。在此役结束四年后,这位整个南朝排名第一的名将被有眼无珠的刘义隆、刘义康兄弟杀害。此举给刘宋带来了无可挽回的重大损失。

檀道济的军事思想非常丰富,相传《三十六计》即是他所著。叔孙建碰到他这样的顶尖高手,被忽悠也不算冤枉。只是这位少数民族大哥太那什么了,居然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放走了萧承之,又放走了檀道济,这种运气,可以去买彩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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