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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蛇吞大象(1 / 1)


元兴三年二月二十七日,刘裕在京口举起了反桓旗帜。他打出的政治口号是“讨伐篡逆,兴复晋室”,说要把乱臣贼子桓玄给消灭了,然后将天下还给司马家。口号很响亮,但也就是嘴上暂时喊喊而已,后来他也分毫不差地复制粘贴了桓玄的做法。

从刘裕起兵反对桓玄的事实来看,他真的是胆子大到缺乏恐惧感,不知道恐惧失败为何物。从实力对比上来看,刘裕想干倒桓玄,简直如蚍蜉撼树,绝没有成功获胜的可能,但他最后竟然真的成功获胜了,而且只用了几天的功夫就将桓玄赶出了建康城。

这场驱逐天子的军事行动确实具有天方夜谭般的传奇色彩。

当刘裕决定武力推翻桓玄时,他身边只有一百多人,一个小连长就敢闹军事政变,你要是不佩服他,司令、军长、师长、团长们集体不答应!

二十七日一大早,刘裕就使用骗术带着一百多号人的队伍混进了京口城。

这次行骗的一号主角是何无忌同志。

该同志弄来一套宫廷工作人员制服穿在身上,冒充是京城来的皇家信差。京口城门早晨刚一打开,何无忌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城里头冲。城门守卫看到何无忌身上的官服和他倨傲的官老爷架势,再看看跟在他身后的那一百多个壮汉,不敢认真阻挡盘查就放他们进城了。

古今都一样啊。守门的知道上面的人惹不起,能不惹就别惹,别到时候被打了,连医药费都没地儿报销去,小心为妙。

这帮人混进城里后,直扑到城内最高首长桓修住处,把这个桓氏子弟的性命给报销了。桓修和桓玄是堂兄弟,他爸桓冲和桓玄老爸桓温是亲兄弟。

这次定点清除的“斩首行动”成功后,刘裕控制了京口,夺得了第一个根据地。

但京口只是刘裕拿来作为通向建康的跳板,他的目标是拿下建康城里的桓玄。

建康城里的桓玄有点慌,得知刘裕造反后,他马上派吴甫之、皇甫敷两员大将去京口进剿刘裕,希望趁早将刘裕消灭。

首先跟刘裕接战的是吴甫之。可以想象,此人不是善茬,不然桓玄也不会叫他来打头阵。这个人的个性说明是:“甫之,玄骁将也,其兵甚锐。”不但自己是个勇将,手下士兵也是精锐之师,看来够刘裕喝一壶的了。

在今天的江苏省句容县境内,刘裕和吴甫之展开了生死决战。

这是刘裕起兵的第一战,意义十分关键,如果胜,则第一关闯关成功;如果败,也是闯关成功,只不过闯的是鬼门关而已。

刘裕是带着部队在进攻建康的路上和楚军相遇的。千万别以为刘裕是带着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地杀向京城的,其实他只有少得可怜的一千七百人。

兵力多多的吴甫之根本没把这一千来人放在眼里,见到刘裕就指挥军队掩杀过去,想尽快了结战事。但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就被刘裕给了结了。刘裕在战场上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手执长刀,大呼以冲之,众皆披靡”。

如果把大刀换成长矛,这就是活脱脱的猛张飞了,无人能抵挡他的刀锋,吴甫之也不例外,被刘裕斩落马下。

旗开得胜,以少胜多。

刘裕还没来得及休整,皇甫敷又带着几千人马杀到。没说的,接着打吧!

这场连轴战打得很艰难,刘裕军内不断有大将战死,他自己也差点当场阵亡了。

这个皇甫敷比吴甫之更厉害,他利用人海战术将刘裕逼到了一个死角,“敷围之数重,裕倚大树挺战”。

和孙恩决战时的那种险境再次重现,皇甫敷带着大量士兵将刘裕团团包围,可怜的刘裕只能背靠着一棵大树挥刀迎接来自三个方向的攻击。要不是那棵英雄树,刘裕肯定早就被楚军从背后撂倒了。

可以想象此时皇甫敷的得意程度。这个造反的北府军名将今天终于毙命在自己手里,军功章在向自己招手了。他盛气凌人地对已陷于绝境的刘裕厉声喝问:“汝欲作何死?”

你想要怎么个死法?这口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炫耀。这不废话吗,刀砍剑刺不都是痛着死吗,你要他选择,他肯定选择不死。

皇甫敷真的只是炫耀一下,他根本没打算让刘裕选择具体死法,而是决定亲手将他刺死。但在关键时刻发生了件神奇的事情,皇甫敷“拔戟将刺之,裕瞋目叱之,敷辟易”。

太神奇了,皇甫敷只要一戟刺过去,刘裕就去鬼门关报到了。但就在他的戟即将刺入刘裕的身体时,刘裕对皇甫敷怒目圆睁,破口大骂!生生逼得皇甫敷把举起的利戟又放了下来。他被刘裕的那种霸气给镇住了,没敢下手。

也不知道刘裕都声嘶力竭地骂了些什么,估计不时蹦出几句诸如“狗日的敢杀你爷,小心你的狗头”之类的气话是可能的,当然也不排除刘先生会说出影视剧中被处决者常说的那句常见台词: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因为他觉得自己话讲完了就死了嘛。

他不知道正是高声谩骂救了自己的性命。

就在皇甫敷迟疑的那一刹那,赶来救援刘裕的弓箭手冲上来将皇甫敷射倒在地。刘裕迅速提刀冲到躺在地上皇甫敷面前。临死时,皇甫敷没有请求饶命,而是留下了一份特别的遗嘱,他对刘裕说:“君有天命,以子孙为托。”

这位皇甫将军有意思,说刘裕有天子之命也就罢了,他还将自己的子孙托付给刘裕,希望刘裕善待他的家人后代。

凭什么呀?你又不是因公殉职为国捐躯,你还差点把要托付的对象给咔嚓了,凭嘛给你家享受军烈属待遇呀?有人搭理你吗?

刘裕还真搭理他了,把他杀了,然后“厚抚其孤”。这事刘裕做得还有点爷们儿胸襟,跟后来对刁逵家族的大面积屠杀形成鲜明对比。这个时候,刘裕还没有发达,不像斩杀刁逵全家时,他已主宰天下,时位移人的因素恐怕也是有的。

刘裕和皇甫敷的这场奇异的生死大对换结局得益于刘裕那张大骂的嘴巴,这人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金口”,嘴巴经常能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上次在和孙恩打仗时,被对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他突然的一声狂吼长啸把对方唬得一溜烟跑了;这次兵器都刺到胸口了,他一顿怒骂,又把人家吓蒙了。忒奇怪,是导演安排的吧?

导演没有安排,桓玄倒是有安排。

在两员大将都相继败北之后,桓玄做好了两手安排:一手硬的,一手软的。

硬的是打。软的是——等把硬的说完再说软的吧!

两战两捷之后,刘裕率军进发到位于建康城东北的覆舟山,桓玄命桓谦在这里屯驻着两万大军阻挡刘裕。这是建康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突破,建康城就易主了。

桓玄在这道防线上花了不少心思,不仅覆舟山东西两侧都有猛将重兵镇防,还调来了大量原北府军将士加入防守阵营。

这是臭棋篓子才走得出的臭招。北府军是刘裕的娘家,刘裕在北府军中属于极有威信的明星人物,谁都知道他的勇猛,那些北府军将士听说要和刘裕对阵,军心先自散了,“谦等士卒多北府人,素畏伏裕,莫有斗志”。

这就是品牌的力量。“刘裕牌”商标一亮,大伙一看,咱还是先躲躲吧,跟这位爷打不就是等于跟斧子打吗,安全第一,躲避为主。所以,仗一开打时,那些精锐的北府军都闪闪闪了,这给刘裕最终取胜创造了很好的前提条件。

当然,凯旋的主因还是刘裕用兵对头,战术对头。

这人太能用计了,刚到覆舟山连烟都还没来得及抽一根就忙起了造假工程,“使羸弱登山,张旗帜为疑兵,数道并进,布满山谷”。

到达建康郊区做的第一件事是派好几队老弱士兵攀登覆舟山,登山士兵可不是去偷菜、采蘑菇啥的,而是东西南北地去到处插旗帜。一阵我插、我插、我插插插之后,覆舟山成了“覆旗山”,到处是旌旗在望,好似山上驻满了军兵。

楚军侦察兵看到山上那么多旗帜,便回去报告桓玄说:“裕军四塞,不知多少。”

这些侦察兵都是些糊大糊二的角色,也不去搞实地侦察,大老远地朝山上瞄一眼就回去报告说,不得了,四面八方都是敌军部队,人数多得数不清!

这一汇报差点把桓玄吓成心源性猝死。真会扯,还不知多少?还多得数不清?二年级小朋友都能数得清,四位数。就一千多人,从东打到西,从头打到尾。

三月二日,部队吃完饭之后,刘裕下令把军中剩下的所有粮食全部丢弃,意思很明显:背水一战。要么下餐去建康城里吃,要么下餐没得吃。这一战是决战,胜了,都城里粮食多的是;败了,命都没了,还要粮食干啥?

从这点看,刘裕对此战并没有必胜把握。他想发挥部队的最大潜能,使军士置之死地而后生。从京口到建康,刘裕共经历了三次战斗,三战皆以少胜多,每次都上演小蛇吞大象的惊险场景。刘裕是一个冒险家,一个真正白手起家的励志帝,带着一个团的兵力就敢亮出造反底牌,这事的骇人程度相当于开着一辆QQ就冲上了F1赛道参加方程式比赛,车被摔散架是丝毫也不令人感到意外的结果。但意外的结果是,不是刘裕的QQ车散架,而是桓玄的法拉利散架了!

纵观刘裕一生的战斗历程,以少敌多似乎一直是他的人生主题歌,包括之前对孙恩,包括现在对桓玄,包括后来对卢循,刘裕总能四两拨弄千斤地赢得胜利。这么多次的以少胜多绝不是运气好能解释得通的,除了刘裕的用兵得当之外,和他个人的勇猛不无关系。

战场上,刘裕是对其他将士有绝对感召力的核心领袖。每次作战,他都不在中军指挥部坐班,而是亲自操刀上阵和敌人拼杀。这方面和刘秀、赵匡胤、朱元璋等开国皇帝一样,从不惧怕危险临阵脱逃,天下真的是一刀一刀杀出来的。

覆舟山之战中,刘裕更是“以身先之”,自己身先士卒冲在队伍最前面。他和刘毅等将领各自率领进攻方阵分多路向楚军发起猛烈冲击。有不怕死的首长在前面以身作则,部队自然是士气如虹,“将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呼声动天地”。

战士都想去京城建康的大食堂里吃大餐,个个拼死向前,以一当百,喊杀声惊天动地。除了一个“杀”字,刘裕还搞了个“烧”字,趁着楚军慌乱的机会,他采取火攻,指挥士兵在楚军阵地的上风头放火焚烧,一家伙就把楚军彻底烧垮了,桓谦等人的两万大军如洪水决堤般地快速溃败。

一场大火把桓玄硬的一手烧没了,现在他只剩下软的一手了。

那手软功夫其实就一个字:跑。

桓玄早就提前偷偷安排好逃跑事宜了:“玄时虽遣军拒裕,而走意已决,潜使领军将军殷仲文具舟于石头。”

这人和刘裕简直就是一对标准的反义词。刘裕在前线把米袋子都扔掉了,一心只想着前进前进;桓玄在后方把接应船都弄好了,一心只想着逃跑逃跑。殷仲文是桓玄的姐夫,在桓谦还没跟刘裕开打,胜负未知的情况下,桓玄就做好了战败的打算,叫姐夫在石头城(南京古称)西北角准备好舰船静候待命,一旦覆舟山失守,立即乘船逃走。

这种渲染悲观绝望情绪、灭自己威风的行为也只有他这个最高领导敢做,换成是别人,军方首长可以以动摇部队军心、瓦解军兵士气为由,立即将其就地斩首的。可见这个桓玄太不成气候了,那么多的军队和那么少的军队交战,他竟然不是想着能胜利,而是提前早早就把白旗准备好了。只能说刘裕的运气太好,遇到了一个这么好对付的对手,换个稍微精明强悍一点的主,只怕实力悬差太大的刘裕凶多吉少。

当前线崩溃的消息传来后,桓玄迅速带着好几千精锐士卒出城浮江逃离建康而去。

就这样,桓玄跑了,建康落到了刘裕手中。

第二天,刘裕进入建康城,开始了自己的权力主宰生涯。从二月二十七日到三月初三,就这么短暂的几天,刘裕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开始了自己辉煌热烈的一生。

桓玄逃出建康后,舰船鼓足风帆,一路逆江而上,向自己的大本营江陵奔去,经过寻阳,他顺便将待在这里的晋安帝挟持到船上一起前往江陵。

桓玄登基以后,没有处死晋安帝,而是将其贬为平固王然后送到寻阳软禁起来。

到达江陵以后,桓玄重新收集兵员,一个月不到就又拉起了两万人马,且“楼船、器械甚盛”。这是一支武器精良的集团军,如果指挥得当,将会产生很强的战斗力,和刘裕有得一拼。

桓玄也是这样想的,四月二十七日,他带着这支队伍,沿江而下,向建康驶去,他要夺回建康,赶走刘裕。在大部队之前,桓玄还派人先期赶往建康劝刘裕向自己投降,说:“若能旋军散甲,当与之更始,各授位任,令不失分。”

更始即重新开始之意。他告诉刘裕,只要你能改过自新,退出建康,把军队解散了,我不会亏待你的,保证给你加授官职。

这事有点好笑,一个屡战屡败者竟要一个屡战屡胜者向他投降,简直相当于孟获对诸葛亮说,如果你愿意退兵服输,我就不带兵去抓你了。你都被诸葛先生抓七回了,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作家柏杨嘲笑桓玄这段是痴人说梦。这的确是梦话,人家已经中了亿元彩票大奖,奖金都装麻袋里了,你还跑来说,如果你把奖金交给我,我不会亏待你,一定分两百万给你。人家凭什么放着亿万富翁不当,偏要去领你那两百万小费?

桓玄能成为皇帝真的只是因为刘牢之的突然倒戈而产生的阴错阳差的结局。这个人无德无能无才,登基称帝是莫大的历史玩笑。当一个刺史他都不称职,更遑论管理许多刺史的一国之君!他的很多行为看上去都是傻乎乎的,完全是一副昏君做派。在从建康逃亡江陵的路上,他在长江上整整漂了一个月。这三十天的时间,他最应该做的是总结失败经验,和将士讨论卷土重来的计划。但这个糊涂蛋在豪华战舰上都干了些什么事呢?“玄于道自作《起居注》”。

他和我现在干的是同一件事:写书。我写书是为了出版,他写书是为了吹牛和推卸责任。《起居注》是专门记录帝王日常生活言行的一种宫廷内部出版物,打汉武帝的《禁中起居注》开始,就有专门史官负责记载皇帝的言行,大小事都记,大到帝王对天下宇宙的看法,对国计民生的思考;小到日常生活,如昨天刷卡买了两条短裤,今天喝了一杯牛奶,外加三十个韭菜馅锅贴等。

这种《起居注》是有专人负责的,也就是说这个岗位是有正式编制的,干这事的人是国家公务员,他拿工资就干这个事儿,哪有皇帝自己动笔写《起居注》的?

要不怎么说他糊涂呢。不过要说他糊涂吧,他的《起居注》写得一点都不糊涂,把建康失守的责任一推三六五,全归咎到前线将士身上,说自己“经略举无遗策”,是“诸军违节度,以致奔败”。一句话解释就是:我安排的战略战术非常完美,无懈可击,是各军将士不听话,不按我的既定方针办才导致一败涂地的。

这个属于扯了。不过对桓玄来说,扯的事太多。他跑到江陵以后,不说自己是被从建康城赶出来的,而说自己这是迁都,还逼着手下来祝贺自己乔迁之喜。这太自欺欺人了,小乡村搬大城市,那叫迁都;大城市搬小乡村,那多半是迁坟的干活。

这一仗打完,桓玄也就进坟了。

刘裕一直想让桓玄进坟。自桓玄兵败逃往江陵后,刘裕一直没有停止对他的追击,他派遣刘毅、何无忌以及自己的弟弟刘道规带着几千兵力西上寻找桓玄决战。这支西征军战果颇丰,很短时间内就打下寻阳,并由寻阳一路向西,快速向江陵推进。

令刘毅等人想不到的是会在半路遇到他们一直在努力寻找的桓玄。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当初连滚带爬跑出建康的桓玄竟又鼓捣出一支几万人的大军。

刘毅向西,桓玄向东,两支军队在峥嵘洲迎面相遇。今天的湖北省黄冈市境内的江面上,桓玄和刘毅撞上了。

偏向刘裕的人看到此处一定为刘裕感到庆幸,终于发现匪首踪迹了,刘毅该像猛虎一样扑上去撕了桓玄吧!

错也。西路军总指挥刘毅此时并不像是老虎,而是像看见了老虎,吓得想掉头逃跑,“毅等兵不满万人,而玄战士数万,众惮之,欲退还寻阳”。

刘毅一看,妈呀,这家伙来的人一眼望不到头,是咱们的好几倍,咱肯定干他不过,还是先退回寻阳以避其锋吧。

刘将军太糊涂了。这要是一转屁股往回跑,极有可能引发大溃败的严重后果。在战场上,前面跑的人总是没有后面追的人速度快。因为前面跑的人总是慌里慌张地夹着尾巴,有心理负担。而后面追的人是胜者心态,非常放松,战斗力更容易超水平地被激发出来。所以,两军对垒,哪一方率先逃跑,哪一方就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同时代的淝水之战中,苻坚如狼似虎的几十万军队,就是因为个别士兵抢先逃跑而引发整个军队的连锁逃命,被兵力单薄的晋军在后面追得稀里哗啦。如果这次刘毅带着队伍撅着屁股逃跑,多半也会被桓玄的荆州军在后面追得稀里哗啦。这支西征军是刘裕的绝对主力,如果遭遇惨败,那么此后刘裕的处境将会极端艰难。

幸亏有刘道规。

刘裕这个弟弟关键时刻帮哥哥撑住了场子,他坚决反对此时率军后退:“不可!彼众我寡,强弱异势,今若畏懦不进,必为所乘,虽至寻阳,岂能自固!”

刘道规的意思跟上面所讲的意思差不多,如果后退,必将遭到对方追杀,即使能跑回寻阳,也会因士气丧失而守不住寻阳城。所以他坚持必须指挥部队勇猛向前冲杀。

这是真正的狭路相逢,谁是勇者谁胜出。刘道规率部最先发起冲锋,刘毅等人紧紧跟上,几千西征军奋勇向前,杀向桓玄。

在这场不期而遇的战斗中,桓玄败得毫无悬念。因为桓玄不但不是勇者,还时刻准备着,准备着当逃兵。这位楚皇帝有个标志性行为,打仗时“常漾舸于舫侧以备败走”。

太行为艺术了。每次水上作战时,桓玄的旗舰旁侧总会不离不弃地跟着一条小船。这条小船不是运送物资给养,不是警戒放哨,而是一艘供桓玄随时逃跑使用的“救生船”!

晋朝时的造船技术已经相当发达,十几丈高的多层楼船满江都是,一艘大船巨舰相当于一幢在江面上移动的住宅楼。由于当时没有机械动力,完全靠人力移动,所以舰船体积越大,在水中的前进速度就越慢。这种泰坦尼克号似的舰船虽然乘坐起来很舒服,但一旦战斗失利,只能成为敌人的战利品,因为跑不了多远就被俘虏了。

桓玄担心自己成为战俘,所以为自己预备了一条小巧的快船,如果战场形势不对,立刻登上小船逃离战场保命。

看得出桓先生是个很珍惜生命的人,可他太不珍惜战场将士的生命了。将士们在为他拼杀,他这老小子可好:你们先杀着吧,我回避一下下!

领导搞特殊化搞成了公开化,那些手下将士都气得不行,都不愿意为他卖命,“由是众莫有斗志”。

仗还没打,一号首长就先想着失败,合计着怎么逃命,怎么可能会不把部队弄得军心离散,斗志全无呢?凭嘛你跑我就不能跑呀?我妈喊我回家吃饭呢!

这一仗把桓玄的本钱彻底打没了,他的几万人被烧死的、淹死的、砍死的不计其数。那只救生船果然派上了用场,在刘毅等人采用火攻焚烧他们的舰船时,桓玄带着晋安帝跳上小船逃之夭夭。

桓玄到哪里都带着晋安帝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前任领导,而是把晋安帝当作有用的砝码,必要的时候,这个司马家皇帝是可以拿来和刘裕作讨价还价的资本的。被桓玄一起抓在手里的还有晋安帝的皇后以及晋穆帝司马聃的皇后,这两个皇后被扣压在巴陵(今湖南省岳阳市)。

当桓玄上小船逃命时,跟他在一条战舰上的殷仲文没有和舅老爷一起逃走,他一副勇敢担当的样子对桓玄说,你是领导,你先走,我去别的舰船上收拢失散的士卒,把部队再重新组织起来。

桓玄很感动,姐夫,你真好!

其实好个屁,姐夫早就打定主意扔下舅老爷了。桓玄跑回江陵后,殷仲文马上跑到巴陵,把一直囚禁着的两位东晋皇后接出来,然后将她们作为见面礼送到建康,投靠了刘裕。

桓玄在峥嵘洲之战后不到十天就死了。

兵败后,桓玄跑回了江陵。但此时他跑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因为他的军队已经完全溃散,身边只剩下一百多个心腹亲兵。

其实心腹亲兵是有保质期的,只在皇帝拥有权力时有效,现在,桓玄已经不能行使帝王权力,保质期自然也就失效了。有些亲兵见桓玄已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便生出了反叛之心。在桓玄带着这支亲兵奔出江陵逃亡他处的途中,部分亲兵突然抽刀砍杀桓玄,想拿他的头去刘裕那儿领功。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亲兵此时都有杀主领功之心,即使是亲兵,也有一环二环三环的远近之分的。那些平时和桓玄关系很近的一环内亲兵见外环线亲兵动刀,立即反击保卫。

趁着亲兵们打成一团,桓玄骑着宝马一溜烟逃离现场。

但到了这个时候,世界之大已经容不下一个桓玄了,无论他跑到哪里,迎接他的都是个死字。

第二天,桓玄打算逃往陕西汉中,但他的部下毛修之劝他去益州。益州是巴蜀之地,就是诸葛亮《出师表》开头一句“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里的那个益州。这地方因在剑门关以南,在唐朝时被李世民改名为剑南道,就是大名鼎鼎的剑南春酒生产地。

毛修之说益州刺史毛璩是他叔叔,如果桓玄去毛叔那里会得到很好的关照。

桓玄接受了毛修之的建议,带着儿子桓升和毛修之一起,乘船前往益州。

从其后发生的事件推测,这个毛修之应该是个地下党,他故意将桓玄诱往巴蜀,好让自己的亲戚在路上对其实施截杀。

当时毛修之的另一个叔叔毛璠因为在外地去世,毛璩派侄孙毛祐之带着几百人护送灵柩回老家江陵安葬。五月二十六日,这支送葬队伍在江陵境内的枚回洲江面上遇到了桓玄乘坐的船只。

毛修之应当是提前就知道这支送葬队伍会准时出现的,不然他不会使劲建议桓玄去益州,因为那时候,桓玄已是一颗烫手的炸弹,谁收留他谁就会被刘裕打上门的。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应当是事先早就策划好了的。

毛祐之和桓玄相遇后,立即“矢下如雨”地向桓玄发起攻击。一上来就N多人草船借箭般地嗖嗖嗖放箭,相当于今天的机枪扫射了,明显是目标明确地要置桓玄于死地。

桓玄身边仅有的几个侍臣全被当场射死,他自己也身中数箭。益州将领冯迁跳到桓玄船上,挥刀结束了他的生命。

临死前,桓玄很希望冯迁留自己一命,在冯迁的佩刀即将落到身上时,桓玄拔下了头上的天子玉饰递给冯迁。意思很明显:别杀我,这个送给你作为感谢。不用说,那玉饰肯定很名贵,冯迁好多年的工资不吃不喝存起来都买不起。

这桓玄有意思,都到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了,他还死要面子地摆谱。既然求人家饶命,你这个楚天子就装得楚楚可怜些呗,说不定还能博取点别人的同情心,但桓玄这时候却是“言行不一”,行为上明明是低到尘埃里,语言上却仍然强势到云端里:“汝何人,敢杀天子!”

手在软软地递玉饰,嘴却装硬地厉声喝问冯迁:你这个小同志是谁?哪个单位的?竟敢杀害至尊天子!

这时候谁还拿你当天子?连孙子都没得当。孙子人家还亲热地给糖果糕点吃,而对落魄天子,送去的只有钢刀。

冯迁用一句话回答桓玄那句色厉内荏的喝问:“我杀天子之贼耳!”

这话有点揶揄嘲笑的意味:你只不过是抢了司马家天下的冒牌货,是叛臣贼子,我杀的是天子的叛徒!

桓玄死了,才三十六岁。从公元403年十二月称帝,到公元404年五月身亡,他做了不到半年的皇帝。因为他的插足,东晋的历史被中断了五个多月。他死后不久,晋安帝被迎回建康,重新登上皇位,将东晋的皇祚又延续了十五年。只不过这种延续仅仅是一种名义而已,因为此时司马家天下已经名存实亡,一切由刘裕说了算,皇帝只是挂个名号而已。

枚回洲遭遇战中还有个人值得一提:桓玄的儿子,豫章王桓升。别看有王爵罩顶,其实他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这个幼儿园大班的孩子结局让人心疼。当他看见爸爸身上中箭时,就上去把箭拔下来,中一箭,他拔一箭。在父亲被杀死后,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对毛祐之等人说:我是豫章王,各位不要杀我。他不知道报出了这个名号,自己会死得更快。篡国者的儿子岂能留得?执送到建康后,被绑到街市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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