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安医生,你来看看十九床吧,又在乱喊乱动了......”
半夜十一点,我刚躺下没多久,电话又响了,值班护士小雨那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哎......我也是崩溃了,今晚就没停过,来了......”
我长叹一口气,穿上白大褂走出值班室,刚一出门,我就听见了近乎癫狂的呼喊声:“不要啊,不要小女孩啊,求你们把小女孩赶走啊......”
我摇摇头,走到十九床所在病房门口......这本该是三人间的病房此时只住了一个患者,倒不是因为这人病情有多重,而是这人已经连续三天,每天都不分白天黑夜的大喊大叫,同病房的病友根本受不了,纷纷调床了。
这老陈是个七十九岁的老爷子,原本病的很重,都住到ICU里去了,后来病情好转,回到了普通病房。
和绝大多数家属一样,老陈的儿子看父亲明显好转,都能搀扶着下地走路了,就请了个护工在病房照顾,自己则出差几天。
本以为老陈会像其他人一样慢慢康复出院,可没成想,在他儿子出差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三天前,老陈居然在查房的时候让我们把小女孩赶走,说他不想陪小女孩。
可哪有什么小女孩?我们所有人都没看见什么小女孩。不光医护,就连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都说没见过有小女孩来过。再加上老陈的各项生命体征和检验指标都在逐步好转,所以没人当一回事。
可就从那一次开始,老陈便似乎和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小女孩杠上了,时常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发躁狂。
发作时要么捂着脸哭泣,让小女孩去找别人;要么指着某个地方大骂,骂小女孩有人生没人教;还有一次他把自己藏到了衣柜里面,说是不让小女孩找到自己。
我们科为此给老陈做了很多检查,还组织了全院会诊,可都没找到原因,就连用镇静剂效果都不好。不光不好,这老陈哭喊的频率反而越来越高,就连神志都有些恍惚。
以至于到今天晚上我值班的时候,老陈的躁狂性哭喊几乎是每半个小时就会出现一次,而他的身体也出现了缺氧表现。
在老陈的描述中,那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看不清楚脸,有两个小辫子,能站在天花板上,还能贴在墙上,有时躲在医生护士身后,有时藏在床下面或者衣柜里,总是让老陈陪着玩。
我专门给他儿子打过电话,老陈儿子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小孩。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曾经有这样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他们一家的生活中过。
老陈儿子说,老陈在ICU住院时就提到过有个小女孩,只不过当时他病情较重,所有人都认为那是内环境代谢紊乱产生的中枢神经系统功能异常。
可是后面老陈明明好转了,病情也平稳了,那这三天原因不明的间歇性躁狂发作到底如何解释呢?
另外,神经内科建议上的治疗我们都上了,可老陈的病症根本得不到有效缓解,我到底该怎么处理呢?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此时的病房里一片狼藉,地上有被踩烂的水果;一根带着血的留置针头在一滴滴的朝本就脏乱的地面输送着药液;床单上还有一片血渍,应该是老陈暴力拔针的时候带出来的。
护工和夜班护士正分别按住老陈的两只手,他的两条腿在床上不停摆动,嘴里不停嘟囔着小女孩、小女孩,声音时大时小。
老陈的眼睛瞪成了一个圆形,眼球突出,瞳孔收缩,眼白显得多而苍白,眼神聚焦在自己上方,可并不是天花板的位置,像是胸口上方没多远的地方。
最主要的,他的嘴唇是紫的,青紫!说明他正处于严重的缺氧状态,要知道缺氧对身体的各个器官很大,特别是对大脑功能的伤害最大。
“怎么会这个样子?!他之前不就只是吼叫吗?怎么这次紫成这样了?”,见状,我冲过去换下值班护士小雨。
“不,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我进来没多久他就这样了,我......”
“别说了,换成面罩吸氧,推一只安定,去拿心电监护仪!快!”我对着护士沉声道,转而我看向老陈,“老陈,老陈,老陈,你能听见吗?”。
“安医生…安…医生……小女孩……小女孩坐在我胸口……我……喘……不过气……快……赶走……”老陈听到我的声音后头转向我,可瞳孔却仍旧死死盯着自己胸口上方,从我的方向看,只能看清他的眼白和瞳孔的一角。
老陈胸口上方什么都没有,最起码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刚刚除了喊叫之外有什么其他异常没?”我看向陪护。
“没,没有其他的,我一听他又喊了,我就按铃找护士了......医生,会不会真的有鬼啊?”陪护是一个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大妈,神色有明显的慌张,看样子是被老陈的举动吓的够呛。
大妈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环顾周围,像是旁边真的还有什么东西似的。她这一东张西望,按着老陈胳膊的手就明显没用力,老陈一下就挣脱了,还差点打到我。
“别看了!这是病人病情变化,好好把他按住,你周围什么都没有!这世上没有鬼!”我的语气有点重。
“不是的,医生,我刚来护理他的时候就听他说小女孩小女孩的,要么是他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么是这个病房不干净......”陪护在那里神神叨叨的说着。
我刚准备开怼,护士推着抢救车进来了。
“先把氧气吸上,再打一支安定,然后上心电。”我快速的命令。
搭班护士是个熟手,按照我的指令迅速完成了操作,当心电监护被接上后,我和护士同时盯着仪器显示屏,想第一时间看到老陈的生命体征数值。
可是……
一秒、两秒、三秒,大概一直盯了有十秒钟,心电监护上的心率、呼吸、血氧都是一条直线!
可躺在床上的老陈分明还在动呀?!
“什么情况?!你电极片接好没有?!”我盯着护士质问道。
“接好了呀,监护仪天天都用的,怎么会接错嘛?”护士的声音里带着抖动。
“再去拿一个监护仪来,把床旁心电图机也推来,快!”我的音色本就比较低沉,而此刻,我觉得我的音调已经沉到了能滴出水的地步,我的后背已经出汗了,头皮一阵发麻。
我心里没底,我不相信监护仪坏了,我也不相信一个工作了多年的护士会把电极片接错。可眼前的事实让我只能相信是多个小概率事件凑到了一起。
没多久,夜班护士就拿着机器回来了,我一把扯掉贴在老陈身上的电极片。
“全部换新的!”
护士的动作更快了,没一会就接好了新的监护仪,可是......
心电监护仪上还是几条直线!
我缓缓的将视线转向躺在床上的老陈,他的眼睛还是瞪得那么大,瞳孔还是缩得那么小,嘴唇还是青紫的,嘴还是张的很开,他的手脚还在动......
我抬眼看了看护士和陪护,两个人还没缓过神来,表情还是懵的。
“别发呆,换心电图机!快!”我朝护士喊道,同时又把新换监护仪的电极扯掉。
在平时的工作中,如果心电图呈直线,医生就可以宣布临床死亡了。
现在对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来说,心电图,是最后一丝希望了,最后一丝让事情停留在我们能理解范畴内的希望了。千万别是直线!
护士的手抖得很厉害,我和她配合才把心电图机接好。然后她哆哆嗦嗦的点了开机键......
直线,所有导联的图像都是直线!
什么情况?老陈这是......这是死了?这是个死人啊?!死人还能动?!
我的脑海中轰的一下就空白了。我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已经可以被称为尸体的老陈。
此时他的瞳孔慢慢的开始散大,嘴巴慢慢的闭上,躯体动作越来越轻微。可即便是动作幅度在减小也还是在动呀,这到底要怎么解释呢?
不对,抢救还没结束,电除颤还没用!
几年的工作,让抢救病人的流程已经深深写入了我的条件反射中。
“别发呆了,推一只肾上腺素,准备除颤仪,快!”
护士浑身抖动着从抢救车里拿出药物和一应物品。我们用了极量的肾上腺素和呼吸兴奋剂,又执行了三十分钟标准的心肺复苏抢救流程。
“安医生,抢救时间够了。”护士看了看表后道。
此时我已经满身大汗,我停止了按压,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心电图上各导联的波动在我停止心脏按压的瞬间再一次变成了直线。
老陈,真的已经死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诡异的是,他直到此刻仍还有细微的动作,手指还时不时抽动一下,动作幅度虽然微小,但肉眼还是可以看的出来。
我怕是自己看花了眼,问护士和陪护能不能看到老陈在动,她俩同时点了点头。
此时的病房,落针可闻......
就在我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时,老陈的眼球突然咕噜噜转了起来,那快要闭上的嘴突然横向咧开,似笑非笑,紧接着一声高亢的喊叫仿佛从胸腔深处爆发了出来,震耳欲聋。
这一幕,让我汗毛倒竖,眼角无法控制的剧烈跳动,身上的肌肉也开始不自觉的痉挛,我体验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颤抖。
老陈在喊完那一声后彻底没了动静,和我以前见过的死人不再有什么区别。
病房再次陷入了犹如午夜荒漠般的安静,除了自己猛烈的心跳声,我什么也听不见。从我停止抢救到现在好像只过去了十几秒,却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啊......鬼啊......有鬼啊......”,突如其来的叫喊,又把我吓的一惊,只见陪护跌跌撞撞的冲出了病房,一路跑一路喊。
这个时间点,不少人都睡了,陪护这一喊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块巨石,音波回荡在整个病区。
其实,我也有点想跑,想脱离这里,脱离这间病房,离床上的尸体远远的。倒不是说我害怕尸体,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我不怕血腥,我是惧怕超出我认知范畴的事情。
在我极力克制逃跑冲动的时候,身旁的护士也突然朝门口冲去,她的脸色已然苍白。
我瞬间清醒过来,一把拉住护士的胳膊,“冷静点,冷静点,你给我冷静点!”
护士被我拉住后直接瘫在了污秽不堪的地上,求我放她出去。
“刚才老陈的喊声和陪护那种反应肯定已经惊动不少人了,你要是再这样跑出去,病区其他人肯定会疑神疑鬼,搞不好还会有骚乱,晚上就我们两个撑着病房,我们不能乱!”
我看了眼已经一动不动的老陈后继续说:“你马上平复一下,正常的走出去,要是有人问,就说刚在抢救,说刚才陪护心理素质太差了。这边我来处理,机器什么的我一会带出去,你出去后立即给主任打电话汇报,我处理完后通知病人家属。”
护士蹲在角落哭了一会,好在总算平复了下来,颤颤巍巍的走了出去,还没忘把门关上。她这一走,房间又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