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君王身着明黄的龙袍,即使已到知天命的年纪,眉目间的威严却更甚几分。
“啪!好一个辽东!不过弹丸之地,竟敢联合北辰犯我大兴疆土!要换回默勒丹?休想!区区一个……”谢鋆呈上的折子被一把拍在桌上,皇帝的声音中气十足,内含愠怒,想说的话此时顿住,似是气急。
明明话语间全是怒气,可眼神却盯着跪在殿中的少年将军,目光森寒。
重甲已经卸下,肩膀上还插着半只被折断的箭矢,血迹顺着抬起的胳膊,滴答滴答的砸在地砖上,即使如此狼狈,也依旧挺立在大殿上。
“陛下息怒。”李总管连忙跪下,尽心尽力的配合皇帝演下这出戏。
皇帝一声叹息,面上尽是纠结,似是十分痛心,眼却紧紧盯着谢鋆,观察着他的反应。
“传朕旨意,立即押送默勒丹前往幽州,不得有误。”
“谢小将军身负重伤,李立海,传御医来处理伤口,用最好的伤药!”
“奴婢领旨。”
“微臣叩谢圣恩。”
皇帝亲手扶起谢鋆,却沾染上血迹,不露痕迹的捏紧了袖口,若无其事道,“起来吧,朕也算看着你长大的,谢家人丁稀薄,若你也出了事,朕如何向老太尉交代?”
“为国捐躯,是臣的本分。”谢鋆拱手,清俊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此事怕是还要你跑一趟,朕虽恼那徐家无用,可终究是朕的臣子,朕也于心不忍呐~”
三公主府
裴昭玉用过晚膳,拿了本古籍细细品读。
烛火摇曳,美人侧卧软塌,纱裙滑落在地,一室流光。
晴雪端着一碗药汤和一碟蜜饯,“殿下,戌时了,该用药了。”
浓烈的苦涩扑面而来,裴昭玉卷起书册放在一旁,突然生出几分兴致,故作姿态,掩面轻咳,“嗯,姜太医这药越发重了。”
转头看着镜中人,似是感叹,似是凄怨,“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何不痛快一回,死了算了!”
晴雪连忙跪下,语气哽咽,劝道,“良药总是苦口的,殿下体弱,要好生调养才是,万不可糟践自己啊!”
裴昭玉面上泫然欲泣,端坐起身,将药碗接过,不露痕迹的扯了扯唇角,照常喝了下去。
颤抖着哭腔,声音柔弱,“也不知我这身子能撑到几何。”
“殿下自是能长命百岁。”
晴雪眸里闪过怨恨,都这么多年了,还不肯放过殿下。
转身暗自一瞥,院里一名婢女背影焦急,匆忙远去。
晴雪连忙将水盆放在床边的木凳上,轻轻抚上裴昭玉的脊背,吐出的药水里掺杂了微不可察的血腥味,让晴雪的脸色越发深沉。
裴昭玉面色苍白,更显柔弱,垂下的眼里却闪过一抹疯狂,低头静静看了眼自己的手,嗤笑一声,“呵……”
“来而不往非礼也,给宫里那位也送一份吧。”说罢,裴昭玉抬手,拭下嘴唇上血红的药渍,神色恢复如常。
晴雪心疼的替裴昭玉接过帕子,回声“奴婢明白。”
“今日月初,易谨可回来了?”
“易郎君已经进京,刚刚差人送了好些西域奇珍。”晴雪将一封信递上。
裴昭玉接过却不是很想看,瞟了眼信封,半年未见,字迹些许潦草,随手扔进滚水的火炉里,懒散起身。
“哦?且去见一见吧。”
京城揽月坊,亭台楼阁,池馆水榭,雕梁画栋,一步一景,颇为雅趣,可见内里别有洞天。
忽的,红布被拉开,露出一面大鼓,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一位西域女子从阁楼飘然落下,她轻巧的跃上鼓面,身穿精美的胡服,大胆露着肚脐。
琵琶和鼓乐响起,美人跳起了胡璇舞,纤细白皙的腰肢曼丽有力,快速旋转,轻薄的纱袖飘逸灵动,引得不少人驻足不前。
惊叹于西域风情的大胆,与中原文化的碰撞是前所未有的稀奇。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今日有幸一观,果然名不虚传呐!”
“是啊!”
“听说今日太子殿下宴请谢小将军,可是专门让这位古丽娘子侍酒呢~”
“哇,西域女子,不便宜吧?”
那边无人注意的后院门,裴昭玉同晴雪身着头蓬,悄悄进了揽月坊的后门。
“易谨见过主子,主子最近可还安好?”户部侍郎的庶子。
才进后门,那人眼含笑意,问的亲近。
裴昭玉面色淡淡,语气却是柔和,“老样子,你倒是长高了些。”
易谨伸手摸了摸头顶,清秀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开心,“快十三岁了,自是要长高的。”
晴雪拉开暗门,将二人引上四楼,关上房门。
易谨小心的查探房间后,才开口,“西陵边境情势稳定,谢家战功赫赫,国公爷身子硬朗,部落之间的冲突也只是无伤大雅。”
裴昭玉解了斗蓬,不经意的打量着少年,问的随意,“倒是谢鋆,封赏诏书还在路上,他怎会亲自护送战报?”
易谨端坐在木椅上,恭敬的答话,“毫无头绪,但国公爷似乎也不知情。”
微顿,随即开口“谢国公膝下三子全部战死,只留下大房两个孙子可当一面,守着西陵和北辰,这些年谢家有死有伤,如今生擒默勒丹,北边要安稳一阵子了。只是辽东突然动兵,幽州失守,救兵却求到了谢家,多半事有蹊跷。”
裴昭玉心中冷笑,语气嘲讽,“引君入瓮的把戏。”
“嗯?”易谨歪着头,有些不理解,但眸子暗沉,不似表面上无害。
裴昭玉声音冷淡,反问“你可察觉些什么?”
易谨有意表现,垂眸沉思,皇帝封赏的诏书才下,又是免死金牌,又是钦封三品,如此恩宠,难不成是要谢家去救徐文将军?可自古以来,皇恩真的就好吗?心中隐隐跳动道“陛下这是要对谢家动手?”
裴昭玉轻哼,还不算笨,但还差点。抬手斟茶,轻轻的推了过去,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才开口,“本以为那谢家老头棍棒下尽是迂腐愚忠的蠢货,没想到这谢鋆倒是有几分胆识。”
易谨手指摩挲着杯沿,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难道不是赴死的勇夫?”
裴昭玉浅浅抿了口茶水,看着易谨的眼睛,又亮又圆很好看,却不像。
收回视线,语气笃定,“不,谢鋆在为谢家争这一线生机。”
一石二鸟,谢家军功势大,谢鋆又是个坚定的主战派,皇帝想动手很久了,徐文也一定知道些什么,其中或许有些连皇帝都没预料的内情,才会突然引谢鋆回来,一起除之。
既舍不得后世功绩,不想放走默勒丹,也不想背负置功臣于不顾的骂名,失了仁爱之名。
除非,让知道自己秘密的徐文和不讨喜的谢鋆一起死,是皇帝能接受的。
即是死局,却又留有生门,天高皇帝远,谢鋆能在边境做的事有很多,以他的能耐,未必不能扭转乾坤,反过来拿徐文来威胁当朝天子,又可再立军功,百姓爱戴谢家。
皇帝暂时留谢家一命,有何不可?
胆大却不妄为,谢鋆很敏锐,他或许察觉出徐文手里攥着很重要的东西,只不过,需要他以命相搏。
若谢鋆活着回来,可见上一面。
还不等少年开口,裴昭玉忽然想起些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你的书童呢?”
易谨心下一惊,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小玉病了,府中休息呢。”
“院试将至,最近且安心读书吧。”
“是~”
裴昭玉摆手,易谨识趣的推门出去,脚步不是一般的轻快。
晴雪进来,将人扶到屏风后,细细的拆着裴昭玉的发饰,铜镜里,主子眉眼冷然,看起来心情不佳,“可是易郎君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裴昭玉不语。
久坐在镜前,不知在想什么。
“易郎君年纪尚小,总会懂得殿下良苦用心。”
裴昭玉回神,“罢了,拿些青玉酿来,你去盘一盘账本,这里不必伺候。”
“是。”
裴昭玉起身,只着单薄的里衣,她身姿窈窕纤细,褪去华服首饰,白衣素妆,更加不可亵渎。
靠坐在柔软的矮塌上,裴昭玉抬手,轻轻抚过桌案上娇艳欲滴的长春花,垂眸沉思。
太子狠却蠢,要不是皇后和丞相势大,又能活过几天。
五皇子有户部做后盾,势力也不容小觑。
六皇子狡猾又狠厉,淑贵妃深得圣心,又背靠御史大夫,野心不小。
七皇子看似与世无争,暗地里养着许多貌美的女人拉拢权臣,心黑的狠。
而这十皇子却有意思的很,年龄虽小,母妃也不受宠,可就是如此。庞大的密探暗卫也查不出丝毫,这就让人很感兴趣。
平日里装的斯文有礼,但是那双眸子,黑沉沉的,怕也白不到哪去。
可这几个皇子再不堪,长得也都很像皇帝,而易谨……并不像。
有哪里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