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卫民浑身包得跟个木乃伊一样。
唐中薇问他：“你老实说，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住进医院来了？”
唐卫民还挺不好意思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换个工作……结果在人家厂里出事儿了。”
这种也没法算工伤，还会连累他师傅。
唐卫民是个老实孩子，想来想去，就自己一个人住院，除了叫了一个特别铁的哥们儿来帮忙之外，谁也没告诉。
唐中薇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怎么突然想换工作了？”
唐卫民笑道：“大姐，咱家那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哥大嫂跟几个孩子住一起，我和晓媛还跟爸妈挤在一起。”
唐汉青跟田招娣的年纪也才五十来岁，虽然是老人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
更尴尬的是唐晓媛也长大了啊。
现在也是二十的大姑娘了，还能跟亲哥一起住挂帘子的阁楼板啊？
所以唐卫民就想出去住。
但是租房也不便宜。
这年头都是厂里包住宿的。
但是唐家有点儿特殊——他们家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本身就是家具厂分出来的。
虽然已经归唐家所有了，但是名义上还是厂里分的房子。
所以，即便唐卫民顶了班，成了正式员工，也不可能再给他安排宿舍了。
他们木材厂不行，但家具厂倒是有。
这几年唐卫民一直在跟着家具厂的老师傅学手艺，也赚点儿外快。
他之前补贴给唐晚吟的钱，就是从这个外快里出的。
想来想去，就觉得要不然去家具厂上班吧。
到时候跟家里也好说。
这年头的工厂职工，那就是铁饭碗。
虽然这铁饭碗已经不如当初的热了，但是家里肯定是不会同意他辞职的。
唐家人的性子其实都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
他们觉得唐晚吟是唐家唯一的一个例外。
但其实原身的性子，也跟唐中薇、唐卫民一样，蔫儿的。
唐卫民心里有想法，知道爹妈靠不住，就准备自己弄好了再跟家里说。
于是就白天在木材厂上班，晚上去家具厂上班——从临时工顶班工做起。
什么时候厂里有位置空出来了，就是他了。
可一个人哪里能长期这么做两份工啊。
一个疏忽，就出事儿了。
切割机崩出来的碎片，打进了肉里，伤了好几处。
皮肉伤不可怕。
看着血糊糊的，缝了针没几天就能长好。
真正严重的是，打到脚上韧带上的那一片。
唐中薇让张元美把彤彤抱出去，才掀开被子看唐卫民的伤处。
顿时眼泪就下来了。
唐卫民笑道：“好歹腿脚还是保住了，只是以后不方便干重活了，也不能跑跑跳跳。”
唐卫民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道：“反正我本来也不喜欢跑跑跳跳，以后正好，跟我二姐夫一样，做个文化人。”
唐中薇背过身去，实在不想当着唐卫民的面哭。
唐卫民才二十几啊！
还没结婚啊！
以后就要成瘸子了吗？
唐中薇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哽咽着问唐卫民：“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
唐卫民道：“就老头老娘那样，能怎么说？说了之后还不是把我骂一通？说我不珍惜木材厂的工作，上赶着找罪受什么的。”
“再说了，我都二十好几了，从上班开始，我的事儿就是自己处理，他们什么时候管过？他们不找我要钱就是万幸了，指望不上他们的。”
有这样的父母，孩子早就习惯了自己的事儿自己担着。
从没想过还能父母求助。
因为在他们家，父母呵护着的，就只有老大唐卫东。
别人全都靠边站。
唐中薇张了张嘴，她想问唐卫民，那你怎么不找我呢？
可是再一想，她的情况，唐晚吟或许不知道，但唐卫民是知道的啊。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有时候不是用嘴说的。
看状态就能看出来，唐卫民当然知道她过的不好。
所以也不好找她。
唐中薇静静地陪着唐卫民坐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真的不愿意继续在木材厂做下去了吗？”
唐卫民点头：“如今国家限制伐木了，那些有林子的木材厂还好说一点，有自己的货源，像我们这样的小木材厂，就是纯加工的，啥也没有，只能被淘汰。”
“我本来还想着去家具厂学点儿本事，好歹做个家具什么的，但是现在看来……应该是不行了。”
虽然家具厂不用脚工作，可是家具厂也要搬运重物。
不管是家具厂还是木材厂……他都没有未来了。
唐中薇静静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你二姐也知道了。”
唐卫民吓了一跳，急了。
刚才唐中薇进来的时候他都挺冷静，还能笑着反过来安慰唐中薇的。
可现在一听唐晚吟知道了，顿时就六神无主了。
“二姐怎么会知道的？我没跟她说啊！”唐卫民急道。
唐中薇说：“你还不知道你二姐吗？小时候蔫哒哒的，越长大越精，你上回寄钱回去，她就猜出来你这里肯定有事，所有叫我来找你。”
唐卫民一听，顿时后悔了：“……我本来是想着多给一些的，但是当时要做手术，又要赔家具厂的钱，木材厂这边也给我停职了……我手里实在是没钱了，才只寄了二十块钱。”
唐中薇叹了口气：“你啊你，咱们家真是一窝的老实蛋，就出了你大哥跟你二姐这两个精明人。”
唐卫民听见这话，倒是说道：“那可别把我二姐跟我大哥比，啃老啃成我大哥那样的，天底下没几个，连晓媛都蔫了。”
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才越发能够体会那种重男轻女的滋味儿了。
姐弟俩说了好一会儿话，末了，沉默了下来。
唐中薇突然开口道：“卫民，你有没有想过去找晚晚？”
“啊？”唐卫民愣住了。
唐中薇狠狠心说：“你说的对，咱们家这情况，咱们只能自己为自己打算，本来没想麻烦晚晚的，但是你我现在这状况，现在找她帮忙拉一把，总好过窟窿越来越大，将来把她拉进来。”
“卫民，你想想清楚，我觉得你应该去。”唐中薇眼里露出了一丝决绝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