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小院。
西屋油灯亮起。
妇人正坐在油灯旁穿花纳锦。
在她手上,是一块粉色的粗布料子。
这块料子,还是当初给孟娇娇做衣裳剩下的,两岁的小娃娃衣裳用料少,剩下的布料正好用来绣个摆件,上面赫然绣着半个花开海棠,这正是不少女儿家喜欢的花样。
眼见着月上柳梢头,妇人依旧没停下手中针线活。
孟昭昭坐在东屋床头,看着透进的光影有些无奈,她披上外衣起身,推开西屋的门,便见到姜氏止不住地揉眼睛,手上还拿着根绣花针。
“娘,这大晚上绣帕子多伤眼睛,咱们家现在银钱够花,您可不能因着绣花把身体伤着了!”
“没事儿。”姜氏摆手一笑,“以前被老孟家赶出来的时候,我白天晚上都绣,那时候晚上还没油灯,全是对着月光刺绣,眼睛也没一点事,如今能有油灯,这条件好太多哩。”
孟昭昭心头一叹,低声道:“您是担心以后清宝读书花费高?”
姜氏动作一顿,终是点点头,“如今不过刚开始启蒙,一个月便是一两银,待以后去学堂还不知需要多少花用,若只是简单认几个字倒还好,可如今有鲤鱼跃龙门这么好的兆头,为娘是想着他若真能读出来,那我定然是要供下去的。”
听得竟然是鲤鱼跃龙门这一事引起,少女有些哭笑不得。
她眼珠微转,便从宽袖中拿出两个鼓鼓囊囊的大钱袋。
旋即,哗啦一声全倒地上。
姜氏听得声音转头,便见几个大银锭子、好些碎银子,以及数不清的铜板在油灯下闪着光,惊得针尖都差点刺到指甲缝,“人家都说财不露白,昭儿赶紧收起来,小心隔墙有耳呐……”
孟昭昭勾唇瞧一眼东屋外头,“大黑和小白球没动静,隔墙没耳!”
“你这丫头,我如今是说不过你。”姜氏笑骂一声,起身将银子和铜板捡起,仔细拍着上头沾上的灰,“这么多银钱扔地上,恐怕也只有你做的出来。”
“娘,不急。”孟昭昭蹲下身子,和妇人视线平齐,“你瞧,我们秋梨膏生意不过才干四天,便有这四十多两赚头,待伏牛山那片野梨林全部摘下,咱们何愁没银钱花?”
“我家闺女有本事,我自然是不愁银钱花。”姜氏瞧着眼前的瓷白小脸,温声笑道:“只是,昭儿这般好,以后嫁的郎君也定不能差……”
“娘,这些都还早呢。”见话题偏得有些离谱,孟昭昭连忙摆手。
“不早了。”姜氏握着少女的手,继续道:“以前在孟家村的时候,你吃的苦够多了,世人常说,嫁人是女儿家的第二次投胎,为娘没本事,让你投胎在老孟家这样的家里,如今啊,就盼着你以后能嫁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待你好,那秋梨膏是你的生意,这赚的银钱自然也是留给你当嫁妆,女儿家手中握着银子才能有底气……”
孟昭昭心中微酸,瞧着妇人回忆起往事逐渐漫起的伤怀,赶忙笑问出声,“依娘的意思,这秋梨膏是我的生意,那你们帮我做事,我也得给你们开工钱。”
“那哪行?”姜氏瞬时回神,“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谈什么开工钱的事!”
“对!娘说的对!咱们一家人,要工钱做什么?”
母女二人听着这道含着几分稚气的声音,一转头,便见到东屋门口站着个小身影。
孟昭昭勾唇一笑,“工钱攒着娶小媳妇呗!”
小媳妇?
孟清宝棱角分明的小脸一红。
不对,他娶小媳妇做什么?
难道娶回来每天分他的刷锅水吗?
那咋行?!!
孟昭昭看着那通红的小脸,心情大好,“所以呀,这秋梨膏是咱们一家人的生意,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娘完全不用担心清宝读书的花费,只要他有这读书的本事,咱们家就供得起!”
姜氏低叹一声,“昭儿,这做生意有风险,如今光是村里的林家就一直惦记,若是白云镇或是旁的官家贵人打主意打到这秋梨膏头上,常言道,民不与官斗,到时候咱们家,只怕根本无招架之力。”
孟昭昭眉头微扬,自家这娘亲大事上倒是十分清醒,而且,猜得还八九不离十。
妇人继续道:“便是这秋梨膏的方子咱们家能一直抓住,可谁又能保证这伏牛山的野梨林一年如一年的好,凡事都有不确定性,为娘也是以防万一,趁着能干的时候多攒点。”
“娘说的在理。”少女点点头,温声道:“不过,便是这秋梨膏的方子被夺去,便是伏牛山的野梨林没长好,亦是无妨,除开这秋梨膏,野人师父还教了我旁的赚钱营生,咱们活人总不至于被尿憋死!娘想要刺绣赚钱,也可以,只一个,不要大晚上对着油灯绣,师父说了,年轻时或许看不出什么问题,待上了年纪,眼睛伤害极大。”
“还有旁的营生?”姜氏愣神。
“对!钱没了便再赚,人的身体垮了可难得养!”孟昭昭低声道。
孟清宝却是暗暗攥紧拳头,黑曜石般的眸中满是坚决。
既然民不与官斗。
那他以后就要做能斗的那个……
孟家小院儿里声响渐渐归于平静。
可二十里外的白云镇醉仙楼,却一点儿都不平静。
酒楼后院正房,灯火通明。
男人一袭玫红色锦袍坐在雕工精致的木椅上。
白净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恐怖,一双松松垮跨的鱼泡眼,此刻正阴冷地盯着地上的四个青衣人,俨然一幅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一个个都哑巴了?”男人手中折扇一甩,吧嗒一声打在最前排青衣人本就凹进去的大脑门上。
“我让你们去抓个小姑娘,你们给我弄到这个时辰才回来,结果人还没带回来!难不成这一整天都他娘的去吃屎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