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婆子慌了,右手捂着左胳膊,左手捂着右脖颈,可两只手全都捂不住,血还是一滴滴流到干涸的泥地。
眨眼功夫,便将土地染成黑红。
孟老婆子哆嗦着腿,对着孟老三媳妇一顿大骂:
“黑心肝的玩意!还不快将菜饼子都给她,你是不是就想让老娘被弄死,以后好当家做主?!烂肠穿肺的破烂玩意,我回头就让老三休了你……”
老三媳妇往日在孟老婆子面前最是得脸,头一次被这般骂,脸上一贯的大方温婉都快装不下去。
孟老三看着媳妇被老娘骂,心里也不好受。
被提着后脖颈的孟清宝眼珠一转,对着他手腕就是一口下去。
“嘶——”孟老三痛叫出声,手腕往后一甩,孟清宝顺势就摔了出去。
干泥地摔得有些痛,不过,孟清宝此时根本顾不上,只紧紧拽着布袋子,朝孟昭昭跑去。
“阿姐,菜饼子,快吃。”
孟清宝咧着嘴,从小布袋中掏出一个菜饼子,连忙往自家阿姐嘴中塞。
巴掌大的菜饼子,用粗面和老掉牙的野菜梆子做的,吃在喉咙里有些硌得慌,但胜在饱腹。
足足吃下三个菜饼子,孟昭昭胃里的灼烧感才被压下去,手脚也没像先前那般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扫了眼小布袋子,在看到清宝又递来一个菜饼子时,摇头,“清宝,你们赶紧吃,都吃完。”
清宝清楚当前的处境,也不矫情,直接将布袋子中剩下的四个菜饼子拿出来,一边往姜氏嘴里塞,一边往自己嘴里塞。
塞着塞着,眼眶似乎起了雾,连带着鼻子都有些发酸。
他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个菜饼子了。
好像是从逃荒开始,便没有了。
姜氏亦是抹了把眼睛,嚼着菜饼子,连饼子上掉下来的一点碎饼屑也没浪费。
只有吃饱了,她才能有力气护着三个儿女,她是母亲,不能一直让女儿冲在前面。
孟家人看着孟昭昭几人吃得欢,气得头发丝都快冒烟了,孟三郎更是气得大叫:“小王八羔子,不准吃!那是我家的菜饼子,我家的!再吃我打死你!”
孟清宝往嘴里又塞一口饼子,“你来啊,只要你敢打,小爷我舍了这条命都得拉你一起见阎王!”
孟老大几个大男人不能忍,就想趁着姜氏母子在吃菜饼子的时候,将孟昭昭制住,把孟老婆子给抢过来。
奈何孟昭昭眼尖,他们才动了一步,她就看了个分明。
她手中攥着的石头又往孟老婆子脖子上贴近几分,冰冷血腥的触感,让孟老婆子裤裆湿了,一股浓浓的尿骚味瞬间弥漫开。
“昭丫头,你究竟想做什么?这菜饼子你们也吃了,还不快将你奶放了?做人还是别太过分,你今日这般行径,就不怕遭天打雷劈?!”
孟老头眉头竖起,今日他在小辈面前可谓是面子里子全丢尽了,全都是因为这个大逆不道的孙女。
“呵!我过分?”孟昭昭冷笑,声音微微提高几分,“我若是过分,此刻便不是要这几个菜饼子了!那独轮车里可还有上百斤的粗面,全都是我娘一针一线挣来的,便是我全部拿了,你也说不得我过分!
你老孟家明明有粮食,却还要拿孙女去换粮,像你们一家子不慈不义,狼心狗肺的东西都没遭雷劈,我又怎会怕遭雷劈!”
少女声音清冷却是极具穿透力,虽然远处的难民没太听清,可老孟家周边,还有十多个饿狠了的难民。
一时间,一个个看向独轮车的眸光灼热不已,有探究,也有怀疑。
孟老头心头一颤,这死丫头分明就是在给他们惹仇恨啊,可还不待他反驳,便听到孟三郎大声嚷道:“车上都是我们家的粮食,跟你这个赔钱货可没一点关系……”
孟老大媳妇急急忙忙捂住儿子的嘴,可该说的已经都说了。
周围十多个难民们盯着独轮车的目光瞬时一变,就像盯着一块大肥肉。
“胡说八道!那车上就两斤黑面,你还惦记,你这是要我们孟家人所有人的命!你咋就这么狠的心!”孟老头黑着脸瞪了眼不成器的孙子,朝孟昭昭吼道。
几个儿子更是结结实实围在独轮车旁,手中拿着砍柴刀、或是长棍,倒是让难民们一时不敢靠近。
孟昭昭嘴角微勾,不再吭声,视线落在独轮车下方。
那里有一小撮黑黄的粗面,在干涸开裂的泥土地上尤为显目。
这小撮粗面,正是孟清宝拿完菜饼子后才有的,不知道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弄出来的。
老孟家在此地逗留的时间已经够长,便是她现在不挑明,待他们离去后,别人看到那遗留的粗面,自然会对老孟家有所猜忌。
这乱世的难民就不是人。
只要有一分的猜忌,他们便可以放手一搏。
虽然老孟家人多,死不了,可多少也能给他们添些麻烦。
她孟昭昭虽然不是你瞅我两眼,就得把对方眼珠子挖掉的性格,但也不是个绵软的性子,孟家欺人太甚,她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孟老头见她笑,背上便是一阵寒颤,声音不由软了几分,“昭丫头,你说,究竟要如何才能放开你奶?”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救老婆子,但他怕现在弃了老婆子,以后儿子们就会同样弃了他。
“孟老头,从你撵我们出来的那天,我们就早已是两家人,那一袋黑面我们也不要了,以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再无半分瓜葛!”孟昭昭冷声道。
“不行!”
孟老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他们去安州府路途遥远,独轮车里就剩下不到一百斤粮食,哪里够吃?
孟昭昭四人不管是拿来换粮还是……吃肉,都能用得上。
只是孟昭昭天生力气大,一路来都护着姜氏三人,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直到今日她不省人事,他才终于能将她弄走,就等着之后将几人一个个全卖掉。
现在,她张口就想跑,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你们四个老弱妇孺,只怕一出去便会被人抓了,还是跟我们一起走,路上也能有个照应,你爹日后回来,我也好对他有个交代。”孟老头许是觉得拒绝得太干脆,又赶紧苦口婆心地描补。
孟昭昭直接戳破他心思,“孟老头,人在做天在看,连亲孙子亲孙女都能下得了口的人,我孟昭昭不信!”
孟老头脸一黑,又听得她继续道:“你说,我现在将老虔婆给捅了,以后你那些孝子贤孙是不是也会依葫芦画瓢将你给卖了?”
接连被戳破心思,孟老头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将孟昭昭给掐死。
孟昭昭笑意更深,低声道:“若我现在就大喊,你家独轮车上有数百斤粗面,你说,这四面八方的难民是不是都得冲你们过来了?到时候,咱们便看看谁先死,怎么样?”
吴侬软语的调调,可听在孟老头耳朵里,却像是奈何桥上的招魂音。
疯子!
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