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
亥月孟冬,鸿飞霜降。
水仙县。
路上行人稀少。
在这个白霜铺地里,淅淅沥沥的小雨冷冽如刀。
一个破碗。
一条小黑狗。
一个盘坐在街边的瞎眼乞丐。
流离转徒,四海为家。
“呼……”
陆尘飞结束打坐修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五年前。
他穿越至此。
夺舍一个瞎眼乞丐。
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是一个破碗。
碗上有缺口,有裂痕,也有文字。
文字并不清晰。
由于岁月侵蚀,早已磨平大半。
曾有人见那破碗像是古董,给出五文钱的高价,也就是五个馒头的价钱。
陆尘飞没有卖。
因为他发现,破碗有奇特之处。
每天坚持修炼的《长生诀》,就是从上面摸出来的文字信息。
虽说有功法在手,让他拥有无限寿命。
但却能被饿死、渴死、冷死、毒死……
实际上。
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记得刚穿越的第一年冬天。
他食无裹腹,奄奄一息快要饿死的时候,小黑狗叼来半个馒头,这才得以续命。
自此,一人一狗相依为命,浪迹天涯。
“小黑子,我们该走了。”
陆尘飞招呼一声。
小黑狗熟练的叼起破碗。
一人一狗消失在街道尽头,向县城外走去。
陆尘飞无法睁开眼。
但心中却对周围的事物有所感应,这是修炼《长生诀》带来的效果。
街道、行人、树木、房屋、瓦砾……
万物的线条在脑海中幻化而出。
雨落听万物,画卷自心开。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玄妙体验,越近的事物越清晰。
对此。
他给这个能力,取了一个新名字。
《心眼》
“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依靠心眼,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没有崇高的理想。
也没有远大的抱负。
金榜题名?加官晋爵?封侯拜相?称王称霸?
他志不在此!
他只想普通、健康、快乐的活着。
陆尘飞拿着导盲棍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条叼着饭碗的小黑狗。
他们要去县城外的破庙里过夜。
“喂,瞎子,站住!”
路过城门,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在陆尘飞心眼感应范围内,出现四个官兵的身影。
这些官兵的前身,都是游手好闲,混迹市井的流氓。
经常勒索商贩,调戏良家妇女。
官府怕他们闹出大事,给他们安排一份工作。
“各位官爷,这是今天的过路费。”
陆尘飞掏出一枚铜板,交到领头人刘铁柱手里。
“以前,过路费确实是一文钱,但现在改成两文了。”刘铁柱大声道,“一文上交官府,另一文留给兄弟们。”
“我身上只有一文钱。”
陆尘飞在怀里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摸到。
刘铁柱等人站在他面前。
跟着傻等了半天。
最后听说没钱,顿时就怒了。
他奶奶滴!
刚上任第一天,就敢不给面子。
甚至还戏耍他们。
找死!
刘铁柱一脸怒相,先是一脚踢飞导盲棍。
紧接着,单手抓住陆尘飞的衣领,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抡上去。
其他路人听到动静,开始闷着头走路。
全都当做没看见。
若是惹上那几个恶棍,日后肯定少不了被报复。
“官爷官爷,请息怒,我替陆瞎子孝敬您。”
说话的是一个瘸腿老乞丐。
别人都叫他江瘸子。
身后跟着一个小乞丐,是个哑巴,姓江,但没名字。
爷孙俩居无定所。
每到秋冬季节,就会去城外破庙里避寒。
久而久之。
也就和陆尘飞认识了。
“还是你这个老小子懂事。”
刘铁柱看到钱,喜笑颜开。
粗壮有力的手臂,把瘦弱的陆尘飞推倒在路边。
“请各位爷喝喝茶,消消火气。”江瘸子道。
刘铁柱收起钱,把目光看向小乞丐,上下打量一眼,“你这个哑巴孙女将来长大后,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这年头无论美丑。
只要卖到青楼,老鸨照单全收。
只要些许碎银,就能买下一个女人的整个人生。
“官爷说的是。”江瘸子怒不敢言,只能笑脸迎合。
“滚吧。”
刘铁柱大手一会挥,身后三个人让开一条路。
陆尘飞站起身。
地面上雨水混合着泥垢,黏在衣服上。
“还剩半个,你拿去吃吧。”
江瘸子从怀里掏出半个糟糠饼。
糟糠。
富贵人家用来喂猪的东西。
但是在饿殍遍野的时代里,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口粮。
用碗接一点雨水,一口水一口饼,这就是乞丐的一顿饭。
而这。
还有许多乞丐抢都抢不到。
“谢谢。”
陆尘飞点头致谢。
‘呜呜’小乞丐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跑出几米远,捡起导盲棍。
然后送回陆尘飞手里。
“也谢谢你。”
陆尘飞露出笑容。
沾满污渍的手掌在身上擦了擦,这才伸出手,去摸女孩的小脑袋。
至今他还清晰记得。
在三年前的今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三,霜降。
那一天。
陆尘飞带着小黑子初来水仙县。
江瘸子带着小乞丐,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躲避寒风。
深夜时分。
小乞丐突然发高烧,额头滚烫。
说来也是可笑。
一个丢了半条腿的瘸子,竟然求一个瞎子上山寻药。
陆尘飞充满无奈。
因为在当时,《心眼》感应范围很小。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小黑子冲出破庙,很快便叼着几株草药回来。
万幸。
小乞丐吃完药保住命。
不幸,从此变成一个哑巴。
………
秋雨渐渐停息。
天边露出一抹残阳余晖。
大地被染上一层淡金色的光彩。
一个瞎子,一个瘸子,一个哑巴,一条黑狗。
形成一个奇怪组合,聚在一起抱团取暖。
夜晚。
破庙内。
小火苗正在燃烧。
只要一阵风吹过,就会随之熄灭。
“我自知命不久矣,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孙女。”
江瘸子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孙女,露出不舍的目光。
随后,他对着陆尘飞深深一拜,“希望在我死后,陆先生能帮忙照拂一二。”
“自会。”
陆尘飞郑重点头,没有推辞。
在他无穷无尽的寿命当中,一个新生儿直到老死,不过弹指一瞬。
群雄争霸、朝代更迭。
全都是过眼云烟。
只可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