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李凌的脑袋冒出两个问号来。
啥意思?
咱这是贪污啊,还是分赃啊?
不是,你这是要拉我下水啊?
看着李凌纠结迟疑的表情,高烨连忙道:“你别担心,这银子,你可得心安理得的收下。”
李凌苦笑道:“殿下这么说,我如何能心安理得?”
高烨解释道:“这都是一些不成文的规矩,赈灾赈灾,这赈济的不仅是灾民,还有官员,只有官员吃饱了,百姓才有得吃,这是惯例...”
“屁的惯例!”李凌脸色一黑。
高烨伸手按住将要发怒的李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并非人人都清如水明如镜,朝廷政令出于帝都,而至地方,往往都会大打折扣,这赈灾银也是一样,父皇前后共拨了八十万两银子,但你以为,这八十万两银子都能用在百姓身上吗?
不会,甚至赈灾银到了我手上的时候,账目是还是八十万两,可一上了称,就少了几万两,甚至银子的成色都不足,帝都到陵州这一路,经手之人谁又不吃一口呢?
可若是不让他们吃,你觉得又可行吗?”
李凌闻言沉默下来。
到现在,他也似乎明白了朝廷为何会拨银八十万这么多了,当中还有很多不能拿到台面上的损耗。
而这些东西,每个人都心照不宣。
其实,这就是敬夜司该做的事。
监督官员,彻查贪污...只是敬夜司的人也早已经被腐蚀,对着诸多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此类事齐帝高宏虽然不清楚,但肯定能猜到一些,所以他才会趁着高宣巡视之时,将各州府的敬夜司全数召回清洗。
这三年,各地方算是自在得多,以至于这次陵州灾情,又成了一些人发财的机会。
而此事,李凌跟高烨都无力管束。
其中截取利益的手段,也实在没法杜绝。
牵一发而动全身,牵扯过大,若是闹开了,恐怕反受其害。
“我不要。”
李凌将包袱裹了起来,还给了高烨。
“我李凌自问并非什么无暇之人,但也至于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高烨摇头,“你先别急着拒绝啊,你倒是听我说完啊。”
李凌冷着脸,“殿下,你身为皇子,这等事,你不该做。”
高烨笑道:“我说,你听我说完好吗?到时候,你再决定要或者不要。”
李凌眉头一皱,“那就请殿下说明吧。”
高烨解释道:“此次陵州灾情虽说是如火如荼,但好在来去都快,前后拖延的时间并不长,唯一的难点便是如何安置供养百姓,帝都没法调集粮草,所以才会多给银钱,让我们自行筹措,按照攀升的粮价,这些银子其实也就堪堪足够而已,但经你之手,反倒是省下大笔银子,而且有你重新执掌陵州敬夜司,各处官员也不敢轻易逾矩,吟风算过了,这八十万两银子即便是善后之后,也还有十数万两的剩余,而这些银子,父皇已然默许我中饱私囊了...”
“你是说,陛下默许?”李凌有些意外。
高烨耸肩道:“不然呢?我派人再把银子送回户部?亏不亏啊?陵州苦寒,我的日子可过得紧巴巴的,上次有折了那么大一批香料,正缺钱呢,就是父皇不许,我也得把银子截留下来,出了这么多力,总该捞点好处不是?”
李凌闻言脸色好转。
如果是这样,他倒是能想得通了。
至少,百姓的确是得了实惠,这赈灾银也用到了它该用的地方。
至于剩下的,李凌也并不迂腐,剩下的银子,自己拿了也无所谓,毕竟,陛下也默许了。
“善后之事还未结束,殿下还是将银子收回去,以备不时之需,而且这银子,也不必给我...”
高烨摇头,“我这人的确是贪图享乐,但此间事情,都是你在出力,我不过是搭着你,顺便得些好处而已,若是没有你,还未必省得下这些银子,咱两二一添作五,分了它便罢了。”
“可是...”
李凌有些犹豫,这银子要是收了,转头便会有人上报帝都,会不会出问题啊?
高烨笑道:“此次事情做得不错,父皇肯定还有奖赏,不就是万把两银子嘛,你拿了便拿了,根本不算什么事。”
李凌苦笑,“不是,殿下平日都是这么狂野的吗?”
高烨摆手一笑,“你以为,我真是不学无数,毫无所知?这些银子,你不拿,自然也会有人拿,反正,是不可能回户部的。
那还不如你我吃饱些,总好过其他人吃,对吧?”
李凌微微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那就行了。”高烨一股脑将包裹往李凌怀里一塞,然后起身离去,“后续事情还得我主持,我得赶快回陵州城去,告辞了。”
“哎...”
李凌拿着包裹发了一会儿愣,半晌叹了一口气。
“若虚。”
常宜修不知何时走出。
李凌微微颔首,“老师,您看...”
常宜修道:“官场龌龊,自有一套默契准则,便是老夫我也不能避免,是人,便会有欲望,有欲望便会有偏向,有偏向,便会有把柄,只有当你有把柄在我身上,我也有把柄在你身上的时候,局势才会达到平衡,所谓的清如水明如镜,不过是镜花水月,你也莫要有太多负担。”
李凌苦笑点头,“老师教诲,学生谨记。”
常宜修微微笑道:“你行事手段太过强硬,但也当知道,过刚已折,若是不稍加柔软,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老夫之所以许你收下这些银子,也是为你以后考虑,即便是敬夜司,你也不能太过自我,冲动,并非是立身之本。
一个好官,不是看他以权谋了多少私,而是要看他在其位,做了多少事。”
“学生谨遵教诲。”
李凌身子微躬。
“罢了,你且好生思量吧。”常宜修也怕李凌一时无法接受,嘱咐一声便离开了。
李凌坐回原位,长出了一口气。
“官场如染缸,若是一头扎了进去,便会不可避免的沾染颜色...”
李凌低声自语,说着说着,脸上却是挂起笑容来。
“好在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纠结这点小事,自寻烦恼!”
“老沈。”
“公子。”
“将庞化唤来。”
不多时,庞化来到。
“大人。”
李凌嗯了一声,将包袱打开,随后将其中的金锭取出塞进自己的衣袍之中。
“这些日子,兄弟们也算辛苦了,这些银票,你拿给兄弟们分了吧。”
庞化接过银票,低头看了一眼,脸色骤然变化。
“大人?”
“怎么了?”李凌好奇问道。
“是否有些多了?”
庞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以前在陵州办事,也没少拿好处。
但是一次性拿这么多,他还真没经历过,所以心情有些激动。
李凌笑道:“奇了怪了,我还从未见过嫌弃银子多的人。”
高烨将银子折成了银票,零头则是换成了黄金。
李凌拿的黄金,也就一两千两白银的价值,七万的整钱,李凌全都给了庞化。
庞化苦笑,“让大人见笑了。”
他是真没见过这么多钱。
“你跟吕阳一人拿一千两,小旗拿五百,剩下都均分给手下兄弟,一个都不能少,记住了吗?”
李凌看过陵州敬夜司的鱼鳞册,偌大个陵州,敬夜司却不足千人,均分下去,每个人也能得几十两银子,算是非常不错了。
至少比起那可怜的俸禄来说,几十两的意外之财真的是巨款了。
这样想想,敬夜司若是不被腐蚀,那才是说不过去。
庞化屈膝半跪,恭敬应道:“属下遵命,陵州上下,愿为大人效死。”
李凌闻言嗤笑一声,“几十两银子而已,效什么死?下去吧。”
“属下告退。”
见庞化离开,沈惊鸿淡淡道:“我是越来越看不透公子了。”
李凌哼了哼,“我也看不透自己,说真的,我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了,这么多银子,都够我干娘赚一辈子的了。”
沈惊鸿闻言失笑,“可公子不分这个银子,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是我心里不舒服。”李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里有点过不去,老沈你明白吗?”
沈惊鸿却是点了点头,“比起为官,公子你倒是更像是一个江湖侠客。”
“哈...”
李凌大笑一声。
江湖侠客?
李凌将这些银子大方的都分给了手下,他也是有私心的。
一来,他心里的确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堵得慌,或者说,他的世界观有些受到了冲击,他不是没想到官员龌龊,但是他并不了解其龌龊的程度。
高烨跟常宜修揭开了这层薄薄的面纱,李凌一时之间的确有些难以接受。
但,并非是不能接受。
他也从未自诩过自己是什么正直清白的人,他也不想去破坏这些灰色的规矩。
其二,他上任陵州执事也不久,手下对他并不熟悉,虽然表面恭敬,但是心里未必服气。
花笔钱,让手下归心,怎么也不算是亏本买卖。
毕竟这钱也不是李凌自己的,也算是慷他人之慨吧,李凌也是一点都不心疼。
“没能力改变规则,那就只能遵守规则,冲动,不是立身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