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面色不善。
崔仁师有些心虚。
可转念一想,这事本就是李世民处置不公,他上书劝谏是占得住理的。
讲道理的人,是这世上最好欺负糊弄的,李世民虽然不完全是个讲道理的人,但大多时候他还是比较讲道理的,不管是弹劾还是劝谏,只要是有理有据的,那么哪怕皇帝再是盛怒不喜,也不会因此迁怒于谁。
崔仁师稳下心,作揖正色道:“国无法不治,民无法不立,维护纲纪法度不易,臣请陛下三思。”
李世民气呼呼的,胸膛起伏片刻,恶狠狠的瞪了崔仁师一眼后,随即差张阿难去了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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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中,李承乾跪坐在书房的矮几前,正翻看着本群书治要。
此书由魏征编撰,涵盖了三皇五帝至晋朝的各种典籍政要,算是本史诗奇书,可惜,到了唐末时,出了黄巢这么个玩意。
旧唐书经籍志载:广明初,黄巢干纪,再陷两京,宫庙寺署焚荡殆尽,曩時遗籍,尺简无存。
黄巢这哥们,他不仅仇恨世家,顺带着还仇视书籍,不管是皇家的藏书阁还是世族的藏书库,只要落到他手里,皆都难逃一把大火,许多珍贵的古典书籍,就是被这哥们给弄的失传了。
就如群书治要,自宋之后失传,直到民国的时候,才从小日本那里重新回流。
想想也是奇怪,自秦一统天下,至今两千多年来,像焚书坑儒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就没断过,也真是令人费解。
李承乾一边翻着页,一边出神的乱想着,就连有人进来都未察觉到。
“奴婢见过殿下。”
张阿难躬身作揖。
李承乾猛然回过神,将手中的书放下,他抬首看去,旋即,眉头便微微皱起,眼中涌出疑惑之色来。
张阿难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人,说来也都算是熟人。
右边那穿绿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两角软幞头,一副太监打扮的,是短暂服侍过起居几天的王安,左边一身黑色明光铠的,是护着回长安来的百骑中郎将赵玉。
他们两人缘何会跟着张阿难…
李承乾试问道:“张公公,有什么事吗?”
“回殿下,陛下口谕,着殿下即刻返回昭陵,往后不得再擅自行事,此次顾念殿下一片孝心,故不多追究,但,若再生出民夫这样的事,陛下定不轻饶,陛下还言,殿下罪孽深深,居与昭陵,是守孝之余赎往日忠孝之罪,赎罪当有赎罪样,日后若无陛下之令,殿下不得随意走动。”
闻言!
李承乾心中一沉。
先不说这措辞中的严厉,光是不得擅自行事、不得随意走动这两条,岂不就是正儿八经的圈禁了。
他是知道殿院的人最近在不断的弹劾自己,看来,这位御史们给了李世民很大的压力。
李承乾暗自攥紧拳头,在心里头的一个本子上,重重写下了崔仁师的名字。
“殿下,赵中郎将和王公公,会跟同您一起去昭陵,若是有什么差遣,您尽可吩咐他二人去办。”
张阿难说完,赵玉和王安一同行礼:“卑下(奴婢)拜见殿下。”
拜见?
两人的叫法让李承乾又是有些迷惑。
拜这个字,有着尊崇之意。
按照礼法,只有奴婢见礼主人,或者属下见礼上官,才会称唤拜见。
赵玉和王安说拜见,那便有以李承乾为主的意思,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还是说只是一时的口误。
细想,也不太可能是口误,皇宫里头规矩森严,言谈举止卧立行走,都有着相应的规范,跟什么样的人见什么样的礼说什么样的话,他们不可能搞不清楚。
本觉得这两人应是负责监视看管他的,现在看来怕也不是所想的那样。
李承乾有些看不透李世民的意思。
见他迟迟不语,张阿难偷瞄了一眼,干咳着道:“殿下,奴婢已经令人备好车马了。”
李承乾张口要说什么,但未等出声,张阿难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道:“陛下说了,殿下不用去请辞。”
苦笑一声,李承乾拿起桌上的书,迈步往外去。
在殿外石阶下,静停着一辆马车,前后各站着几列持矛士卒,差不多也就五十来人,如赵玉一样,他们的甲胄也都为黑色。
“张公公。”李承乾开口道:“劳烦替我给父皇带句话,就说此次是我莽撞,让父皇为之操心了。”
张阿难将腰躬下。
李承乾客气的拱拱手,在王安的搀扶下,钻进马车之中。
赵玉翻身上马,随着他一挥手,开路的士卒齐步向前去。
一路出了皇城,外头渐渐喧嚣起来,道路两侧人来人往,李承乾扫了眼王安。
“王公公。”
“奴婢在。”
“我记的,你之前说,你是二十八?”
王安点点头。
李承乾好奇问道:“二十八的年纪,就能做到绿袍太监,看来王公公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怎么以前在宫里头,我从来没看到过你呢?”
太监的服饰也是有规定的,没有品级的普通太监,一律穿黑色,这即是因为唐人尚黑,也是因为黑色耐脏。
而有品级的太监,则如前朝官员一样,相应的品级有相应的服色,如王安所穿的绿袍,就代表他是个六品太监。
贞观一朝,太监的最高品级为四品,这王安身为六品,在宫里头也属于是高级太监了,可在李承乾的记忆中,却对他没有丝毫的印象,这由不得人不对他的来历起疑。
王安低着头道:“回殿下,奴婢之前被派往洛阳宫当差,贞观十七年,殿下离京之后,奴婢才被张阿难公公调回大内。”
李承乾笑着道:“看来张阿难对你一定非常赏识,你如果去东宫当差,说不准以后可接他的位子,可惜了,现在跟我扯上了关联,这一去昭陵,王公公的前程怕是就要戛然而止了。”
“奴婢是当奴婢的,上面怎么吩咐,奴婢就怎么做,前程不前程的,奴婢不在意。”
李承乾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的轻笑了两声,而后道:“不在意前程的太监,倒是少之又少,王公公不在意前程,那在意什么。”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味,王安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只见李承乾似笑非笑的,清澈的眸子里闪着直逼人心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