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川讲起了他儿时的事,玖璃时不时应一句,更多的时候插不上嘴,所以听着听着还是渐渐昏睡了过去。
她只依稀记得,当年陆恒川还小,也不叫这个名字,好像叫什么……洹安,前朝女皇姓什么她都记不清了。
总之洹安是前朝某个没有实权的皇女和太傅家嫡长子的孩子,年幼的他也不懂什么纸醉金迷,只知自己的生活一朝落入地狱,自己母亲在死前告诉他要好好活着。
长大了一些,在带他出逃的下人们的影响下,他自己觉得母亲大抵也是希望他能报仇的,现在想来,她也许根本没把报仇的希望放在自己一届男子身上,又或许真的只是想让他能够平安过完这一辈子。
再往后的事,她就迷迷蒙蒙记不太清了。
“……以我的本事,大概本来也没法复仇。只是殿下……您的反应确实让人意——”陆恒川侧目见玖璃已经睡着,尾音逐渐微弱。
就算他现在没了功夫,可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她倒是不怕他趁机对她下手。
她并不信他,他早就隐隐感觉到了。
从落水之后,她就性情大变,这份变化让他欣喜自己之前潜入太女府并非无用功,同时也在几次虚虚实实的试探中越发在意起她真实的想法。
之前还能以观察她的动向能够为自己带来帮助为借口自欺欺人,今晚呢?这个借口在他感到解脱的瞬间便不攻自破。
何况她在听到他原本的名字时还轻声感叹道:“洹安,这个名字定是希望你一生能够细水长流、富足安稳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个解释,又何尝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曾经他觉得自己苟活下去的理由只有复仇,如今却有人告诉他,或许他也可以活得安稳幸福。
………………
天还没大亮,玖璃便被前来传达女皇旨意的侍卫吵醒。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心里盘算着早知如此应当将那刺客丢得再远一些。
姬煜瑾不会错过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定然昨晚上就在女皇跟前转悠,这会儿肯定也会比自己到的早。
“没事,你再休息会儿。等再有人来传你时起也不迟。”玖璃压低声音在陆恒川耳边小声道。说完,她轻轻拍了拍陆恒川的肩膀,将本想起身的人给按了回去。
他才元气大伤,还是多休息为好。
玖璃快速整理好了仪容、穿戴,前往女皇所在的营帐。
一进营帐,她便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往日女皇见她虽是挂着帝王式假笑,却不似今日这般冰冷。营帐中的侍从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隐约可以感受到几缕带着怀疑的视线。
看来姬煜瑾行动很快,已经上完眼药了。
玖璃浑不在意,不急不缓地走到女皇跟前站定,恭敬跪拜道:“儿臣拜见母皇。”
“呵,起来。”女皇冷笑着。
玖璃顺势站起身:“谢母皇。”
女皇盯了她半天,看得周围侍从都觉得压力颇大,玖璃却没当回事,只是规矩地立着。
终是女皇先沉不住气,率先开口:“太女,你对昨晚之事可有什么头绪?”
这问题问得简单,却是像在问主谋。
玖璃抬手作揖答到:“回母皇,昨夜儿臣已将刺客重伤,后因腿脚受伤不方便继续追击,托见到的两名军士去追击那贼人,只不知现在结果如何?”
“你说的可是这两人?”
女皇挥挥手让人带着一老一少两个侍卫进了营帐,玖璃看了一眼之后应到:“正是。”
女皇又挥挥手示意让那二人退下,再次看向玖璃道:“没有其他要说的?”
“儿臣不明白母皇的意思。”
“你不知你带来的陆侍君是何人?”女皇眯着眼睛问道,语气中满是威胁。
玖璃知道女皇意有所指,但并不言明,只装作懵懂的样子:“可是他冲撞了母皇?”
“看来太女也被蒙在鼓里。”女皇笑道,可语气却不是这么个意思,“去太女营帐将人带来。”
“是!”手下的侍卫领命。
不多时,方才离开的侍卫将穿戴整齐的陆恒川带到了女皇面前。
女皇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让人感到明显侵略性的威胁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玖璃移动一步,将表现地有些不自在的陆恒川挡在身后,不卑不亢向着女皇道:“儿臣愚钝,请母皇明示。”
此时此刻,陆恒川是真的不自在还是演的不自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在打消女皇疑惑的同时,将祸水东引的种子埋下。
“哼,”女皇冷哼一声,目光却越过玖璃,刺向陆恒川,“不如你自己说说看?还是说要朕替你说?前朝余孽潜伏在太女身边意欲何为?昨晚行刺是不是你们的手笔?”
最后两句,女皇语速陡然加快,语毕还重重拍了一下桌面,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前朝余孽……?”玖璃“唰”地跪下,“母皇,儿臣真的不知此事!请母皇相信儿臣!”语气急促又真挚。
早在玖璃跪下时,陆恒川也跟着跪了下来。尽管对仇人屈膝是一件令他感到不耻的事情,但他既然答应了她要演这出戏,便不会乱来。
“……好一个不知道,既然太女不知道,便一边站着,我来亲自问问这前朝余孽安的什么心。”
玖璃撑着因方才突然的动作而伤口再次崩开的腿晃悠悠站起身,递给陆恒川一个安心的眼神后便带着震惊的目光站在一边。
“说说吧。”女皇说。
“回陛下,殿下确实被我蒙在鼓里,不知我的身份。我是前朝七皇女和前朝太傅嫡子之子,但我……我留在殿下身边,只是因为……那日我对殿下一见钟情,请陛下明查!”说到一见钟情时,陆恒川看向玖璃,眼中满是深情。
“好一个一见钟情,你以为这三言两语我就能信你?”女皇道。
“我隐姓埋名,本是只想过寻常日子,在得知殿下是太女后,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殿下,只希望能够默默留在殿下身边。”
话到此处,陆恒川的星眸暗淡下来。
“母皇,他连武都不会,绝对不可能是刺杀您的刺客!何况那刺客昨日已被我重伤,绝不可能是他。”玖璃忍不住插话。
“刺客已经伏诛,他确实不是刺客,但可能是刺客同党。”女皇撇了玖璃一眼,“来人,给他看看。”
一名医官进入营帐,不由分说便强硬地给陆恒川号脉。他想挣扎,脖子左右两边各多了一把长刀。
果然如玖璃昨晚所料,身份暴露之后就是检查他功夫如何。
医官眉头紧皱,片刻后收手,站起身向女皇行了一礼,道:“回陛下,此人脉相阻塞,绵软无力,似有陈年旧疾导致他静脉尽损,以臣之见应是出生时就带的不足或是霸道的毒药。”
“下去吧。”
得到了意料外的结果,女皇目光中逼人的凌厉有所消减:“即便如此,也不能消除你的嫌疑。”
“母皇,儿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玖璃见女皇态度有所软化,趁热打铁,开始祸水东引。
“讲。”
女皇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千万不要说废话。
“儿臣昨日白天其实遭到了刺杀,刺客差点将儿臣逼到绝境,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儿臣猎回的那只大虫冲乱了刺客们的阵脚,让儿臣逃过一劫。”
女皇眼神明显警惕了起来。一天之内两场刺杀,分别针对帝王和储君,很难让人不多想。
“儿臣在那几个刺客身上找到了特殊记号。”
“来人,去查查。”女皇一面让侍卫去确认今日找到的刺客身上是否有什么记号,一面让玖璃上前将她见到的记号画出来。
玖璃将之前从刺客身上割下的烙印交给女皇,又恭敬道:“母皇,陆侍君身上并无这个特殊记号,平日里也没有与可疑人员联络,儿臣相信他没有能力干出这种事。”
“你想说什么?”女皇一改之前的冷漠态度,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儿臣愿立军令状,三天内将本次刺杀事件始末调查清楚,求母皇替儿臣瞒下陆侍君的身份。”
女皇肆意地笑起来,看着玖璃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好,既然你敢这么说,想必已经有方向了。三日之后若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朕便拿他问罪。”女皇指了指跪着的陆恒川,“你若办到了,朕便答应你的条件。”
话到这份上,女皇基本算是已经答应了玖璃的提议,即便是问罪,也没打算动摇她皇太女的位置,这已经是对她的纵容了。
“儿臣定不负母皇所托。”
玖璃与女皇相视一笑。
或许女皇一开始确实想过皇太女是不是被贼人利用,但气头过了,也会醒悟过来,今朝除了皇太女,她并没有其他可以继承帝位的女儿,是以皇太女不需要争权夺利,一样能顺利即位。
一番试探下来,皇太女除了太重情义,倒是颇有帝王风范。
“你们先下去吧。”女皇笑容和蔼地说,“太女你处理好伤口以后再来。”女皇意有所指地看了玖璃受伤的脚一眼。
“多谢母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