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治房。
卫已仔细地着李和调取来的崔氏一族的档案,令人失望的是,崔氏的底子很干净,根本找不出卫已想象中的那种“动机”。
没有有效证据,怀疑就只能是怀疑。
但直觉所向,卫已又不愿放弃这条线索。
既然崔玉称病不肯来,现下只能亲自去崔府走一趟了,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卫已正想吩咐李和去准备马车,这时裴正却火急火燎地冲进了琴治房。
“先生,人手都凑齐了,但曹大人不在,宋大人又不肯领兵,只能过来请示先生了。”
又一个难题横在了面前。
卫已作为西巡使君,虽有搜查权,但他能指挥的只有西巡使团的人,并无权调动敦煌衙署的人力。
事实上,卫已凭借朝廷下发的鱼符发发官威,当即率人对火留买府邸进行搜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做了这件事之后,会让自己陷入众矢之的。
虞世基及其辖下的江南派官员本就在风口浪尖,卫已虽远在敦煌,但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在御史们的监控之下,任何越权的行为都将成为御史弹劾自己的理由。
一旦失去了虞世基的支持,这案子就根本没法调查下去。
“不怕火留买飞走,搜查的事情等曹大人回来再说,先到崔府走一趟吧。”
卫已轻叹一声,此时他深刻地感觉到年龄带来的改变。
曾经与老师赵绰在两京办案时,卫已的手段凌厉而大胆,从来没有这么多的顾虑,而现在不知为何,似被种种阻力牵绊着。
两都御猫一去不复返了,卫已心中略过一丝熟悉的厌倦,但现在已经卷进了旋涡之中,有些事他不得不去面对。
飞天画师崔玉要在幻楼仙宫重绘降魔图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衙署。
是时卫已等人尚未出发,得闻消息后卫已直觉般道:“如此甚好,正想调查他们呢!”
与此同时,暴风雪之中,一众白袍僧人乘马逆风而行,他们自佛爷庙湾出发,取商道绕过四方的敦煌城,他们要赶在天黑前到达南门。
幻楼仙宫,法界。
朝浮生按照般陀的指示朝瓮中投入了大量的致幻药物,而后盖上盖子,如此要炆煮半个时辰,待其中仙雾熬成之后再接上管子,让仙雾顺着管道流向戏台。
般陀坐在高高的扶梯上,一直注视着朝浮生的动作,默默地记下了幻药的大致配方。
幻药配置好了之后,这只胖癞蛤蟆的时间也该到头了。
般陀在等待机会,这并不是他没有信心杀死朝浮生,只是他想以捕猎的方式杀死对方。
按照济师的指示,般陀在西域潜伏太久了,往后也不知道还要潜伏多久。
他无比享受这次释放自我的时间,哪怕只有几个时辰。
数年来,他都要伪装成有智力缺陷的哑巴,由此招致的嘲弄不知凡几,因此心理早已扭曲。
可怜的炼丹师正撞在里这口怨气之上。
朝浮生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每次转身取药时他都会机警地朝后看一眼,确定般陀没有动静后才敢打开抽屉取药。
怎么杀掉他呢?般陀在脑海中盘算着,视线在法界中来回扫动,他忽然想到了背后的装着沸水的巨瓮。
“朝丹师,来把管子接上吧。”
般陀跃下扶梯,指了指巨瓮的盖子,盖子上端有一个通气孔,可以连接用兽皮支撑的软管,法界里制造的仙雾就是通过软管输送出去的。
“般陀,你要杀人灭口!”
朝浮生脸色很难看,本能地感知到了对方的用心。
般陀的马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干薄的皮上拉出一道渗人的微笑,旋即消失。
“我不是说过了吗?听我的,你能活。”
般陀如野狼伏击猎物一样,这种爆发前的收敛让人感到恐惧。
“般陀,我们可是无冤无仇,你到底想干嘛!”朝浮生道,“也许我能帮到你,大家都是朋友嘛,何必要你死我活呢?你要钱、女人我都可以给你,有事好商量嘛!”
“我要的,你给不了。”般陀低语道,而后忽然机警地朝灶台方向望去。
“谁,出来!”
朝浮生已经是惊弓之鸟了,般陀这一喊成了他务必执行的指令,他无法自控地望向了灶台,但刚转头就意识到上了般陀的当了。
灶台那里根本没人,对方这是要声东击西,不过等朝浮生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余光之中,一道影子疾飞而来,噗地一声砸中了朝浮生的前额。
般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操起铜杵砸了过去,正中对方额头,朝浮生应声而倒,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挣扎着。
不等朝浮生喊出声,般陀就一个箭步冲到了跟前,抽出蹀躞带勒住了朝浮生的脖子,但因为用力过猛,两人撞向了百子柜,巨大的撞击使得百子柜摇摇晃晃,吱呀一声倒了下来,各色药草落得满地都是。
般陀见状敏捷地翻过身来,弓着强健的背部抵住倒下的柜子,而后一脚踩在朝浮生的背上,将蹀躞带两端一剪,死死地勒住了朝浮生的脖子。
朝浮生感觉喉咙发紧,浑身的气力被迅速地抽离,他伸手到处乱摸,只觉抓到了一把粉末,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将粉末洒向了背后。
般陀瞪大着双眼,咬牙做劲,捕猎的快感充斥着他的脑袋,这让他亢奋,他想大叫,想舞蹈,忽然一股粉末扑面而来,刺痛感自双眼蔓延到了后脑。
般陀吃痛,背上的力道松弛开来,沉重的百子柜吱呀一声,彻底将两人压在下面。
门外的幻童们听到动静之后并未进入法界查看发生了什么,而是将头压得更低了。
朝浮生并不是头一次在法界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他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只要铜钵不响,幻童们就一直在这里静候着,否则一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
幻楼仙宫,一张约摸人高,长约一丈的巨大画纸被整齐地铺陈在巨大的戏台上,
崔玉脱去上衣披散着长发,换上素色单衣于巨纸前静坐,任由刺骨的寒冷浇灌全身。
这是崔玉作画特有的仪式,与僧人的入定相似。
只有脑海中有了画意,灵感才能如大河一般奔泻而出。
崔玉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额前,兴奋感逐渐在全身蔓延,寒冷奇异地消失了。
这次要绘制的是降魔图。
这是一个佛陀与群魔作战的宏大故事,崔玉一方面要酝酿佛陀的光明与悲悯,另一方面也要感受恶魔的幽愤与怨怒。
轰隆一声,百子柜倒下的声音如一道利箭刺入了崔玉的耳朵,他漂亮的眉头卷起了一丝不安,随即清澈的思绪被打乱,一张女人的面孔钻入了脑海。
“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