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虎子带着一千精锐骑卒,护送叶牧离开了军寨直奔定垣城而去。
本该喧嚣的城池,此刻寂然无声。
唯有成群的乌鸦不断盘旋,凄厉的发出满足的啼鸣。
城门上一片烟熏火燎的痕迹,看不出本来模样。
刚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成片成片倒在地上的尸体。
其中既有军卒也有百姓,还有一些西凉人。
血液凝固在了石板铺就的街道之上,涂上了一层黑褐的底色。
腥臭味儿取代了所有味道,萦绕在一行活人的鼻间。
叶牧沉默着,将士们也沉默着。
满头白发的老妪,仰面倒在自家低矮的房屋之前,胸口上插着一柄弯刀。
或许她活着的时候眼睛有问题,眼珠上面蒙了一层死寂阴翳的灰色。
一个农汉跪在地上,右手紧紧的握着一柄短矛。
短矛透体而过,从他的背上斜刺了出来。
叶牧驻足凝望着这一幕,久久没有动弹。
在农汉的身下,他左手搂着一个四五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似乎想用自己的身躯将其挡住藏起来。
可惜,小女孩儿的脖颈扭曲成近九十度,脖子上面留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马蹄印。
她那双小小的,充满童真的眼睛,无神的望向天空,仿佛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为什么呢?
叶牧沉默良久,轻轻的蹲在了女孩儿身边。
他伸出右手,在女孩儿的脸颊上轻轻的抚摸了几下,为她合上眼皮。
“走吧。”
站起来之后,叶牧毫无感情的吩咐了一声。
队伍寂静的可怕。
见惯了厮杀和尸山血海的士卒们,此刻都无言的沉默着。
不少人红着眼眶,给遇到的尸体合上双眼。
被挑破肚肠散落一地的婴儿,赤裸着身子满身伤痕的女人,分解成好几块的汉子……
一个个仿佛只能在地狱中见到的场景和凄厉的死亡,将定垣绘制成一幅定格在时间和历史中的画面。
不大的城池,一行人从走上走到下午。
夕阳如血,洒落在黑红色调的城池之中。
到了城北门的时候,叶牧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怔怔的看着穿着一袭知府官袍的文人,手中拄着一柄满是豁口的长剑,就这样伫立在城门口。
而在他的身旁,一个健壮魁梧的汉子,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小心的绕过去之后,所有人清楚的看到。
这位知府的胸前衣服被剥去,皮肉上布满了见骨的伤痕。
这些伤痕,组成了四个大字。
“愚蠢至极。”
叶牧轻轻的念出了那四个字,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西凉人嘲讽的大笑着的声音。
他满脸不屑的停在这个战死的知府深身前,轻蔑的用弯刀划开他的衣服,随后刻下了这几个字。
“大人?大人?”
虎子小心的呼喊声,让叶牧一个恍惚回过神来。
他轻声问道:“何事?”
“你看,那个人的怀里。”
叶牧转头看去,知府旁边的壮汉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慢慢走到跟前,眼神却突然顶住了。
襁褓之中,一双粉嫩的小手不停的挥舞着。
他急忙跑到壮汉跟前,小心从他的臂弯里面,将襁褓抱了出来。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骤然划破死寂的沉静。
叶牧怔怔看着怀中不断啼哭的小婴儿,忽然间泪如雨下。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嘴里不断地念叨着这句话,叶牧的泪水如同断线珠子一样不断地滑落。
那些能笑着和敌人同归于尽地军卒们,此刻哽咽的不能自已。
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但却被他们强行压住声音。
就好像有无数的孤魂野鬼,正在天地间诉说着着自己的不幸。
不知都过了多久,叶牧的眼中甚至流不出来眼泪。
他试探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酸麻无比的一个踉跄。
虎子连忙过来搀扶住他。
看着怀中的婴儿,叶牧忽然间笑了起来,
“你看,这就是希望啊……”
呢喃了一声之后,叶牧转头看着悲恸的士卒,看着哀鸿遍野的定垣城。
他将孩子递给了虎子,随后慢慢的走到了城头之上。
转身,面对着城内。
叶牧忽然双手作揖,深深的拜了下去。
“定垣的父老乡亲们,我叶牧,今日在此立誓。”
“如不能屠尽西凉进犯之辈,战事结束之日,我定然自刎于定垣,以谢食言之罪!”
叶牧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嘶吼,嗓子沙哑的不成样子。
虎子小心的用从甲胄下面掏出来丝巾,拧了几圈堵住孩子的耳朵。
随后,他抬头看向城墙上的叶牧,猛然间厉声大吼道:“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士卒们主动的跟着虎子放声大喊,宣泄着内心的愤怒和悲哀。
叶牧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悲痛和哀伤。
他猛然转身下了城墙,脚步匆匆的跨上了战马。
“回营!”
归来的士卒们无比沉默,让没见到定垣城惨象的军卒们诧异不已。
交流之中,他们总算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那么沉默,随即就是同仇敌忾的愤怒。
很快,叶牧的军令传达各处,召集所有将领军议。
将官们来到中军大帐之后,明显的感觉到自家大帅的情绪不太对劲。
叶牧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充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冷厉和淡漠。
等到众人到齐之后,他平静无比的道:“眼下西凉军在江畔驻扎,看情况似乎是固守之态。”
“本帅欲要将其剿灭,尔等可有计策?”
将官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随便开口说话。
沉默了一阵后,还是虎子率先打破了寂静。
“大帅,末将观察过西凉军的营寨,安排的极有章法。而且他们背后就是并江天险依托着死地更有破釜沉舟之势。”
“再加上其营寨高深坚固,又占据了一片丘陵高地。咱们想要强攻,恐怕不太容易。”
叶牧“嗯”了一声:“还有呢?”
接着一个营指挥使大着胆子道:“大帅,咱们强攻之下,靠这七万人不一定能拿得下来。”
“即便能够胜利,也是惨胜。依末将所见,不如占据定垣,和他们消耗一段时间再说。”
“毕竟这是我大魏的土地,后勤补给西凉军终究比不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