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多月前和程建恒大吵完那一架,毅然离开家时,她并没有告知程予恩。
她也不清楚在她把东西收拾干净走后,蔡芸和程建恒是如何和程予恩解释他的姐姐已经彻底离开这个家了。
她不想去猜想,日积月累的失望已经让程雪初身心俱疲,她那时只想逃,越远越好。
程予恩被要求只有在周末才可以用手机,大约是她离开家的那周周末,他给程雪初打了电话,她没接。程予恩又发了短信,内容大致都是:
姐姐,你去哪了。姐姐,你怎么还不回家?姐姐,你在哪?姐姐,你是不是不要爸爸妈妈了,也不要我了。
程雪初依然没回,她承认,尽管在家时她和程予恩感情再好,那时,她也确实把对蔡芸和程建恒所有怨气迁怒于他了。
是,程予恩是无辜的,她也是无辜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究竟是她太绝情,还是这个家从始至终都是畸形的。
后来的几个周末,程予恩每次拿到手机都会联系程雪初,却始终没得到程雪初的任何回应,程雪初铁了心的要和家里所有人撇清关系。
渐渐的,程予恩也没再主动找她,直到得知蔡芸和程建恒出事。
程予恩从小就生得清秀俊朗,性格温和,从不会轻易发脾气,乖顺听话。但此刻,他刚甩开程雪初的手,眼里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和憋屈,肩膀像被压垮一般,垂着头捏紧拳。
一起长大的十几年里,程雪初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程予恩,他们犯的错没必要让你任人侮辱,任人欺负。上好你的学,做好你该做的事。”程雪初说话间看到程予恩脸上的伤口在不断渗血,“别因为我……别因为任何人去打架,以前的你不会做这些事。”
程雪初知道程予恩打架的源头是那些学生造谣到了她头上,但还是改了口。
“以前的你,也不会因为他们,不认我这个弟弟。”
程予恩无力的挤出最后这句话,就继续往前走了。
程雪初呆站在那里,直到程予恩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慢慢蹲下身,脑子一片混沌,抱住双膝。
累,怎么会这么累呢。
深夜的派出所外,舒伦坚持送程雪初回去,庄斯然和叶浩辰跟在他们后面,很慢。路上,舒伦几次出手拉住因失神根本不看路的程雪初,程雪初不说话,他就不开口,默默看着她,陪着她。
在走到距离庄斯然家小区一条街的十字路口时,程雪初喊了舒伦的名字,舒伦看她,但两人的步子都没停下,她问:
“你为什么关心我?”
程雪初眼睛仍然看着前方空荡荡的街道,问题太突然,舒伦有些猝不及防,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一句。
“那我能不能关心你?”
陷入一阵沉默,舒伦轻呼出一口气,好像下决心似的接着说,“你要我说出点关心你的缘由,我没法说,但事实就是,就算你对我说过离你远点这样的话,我也还是想关心你。”
“还有,我……一直欠你一个当面的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因为自己的一些……一些小心思,就自作聪明帮你们见面,以及你家里的事我不应该多过问,很抱歉,我是真心的。”
事情过去这么多天,舒伦第一次挺郑重的向程雪初道歉,他也没想到会是在如此情景下。
程雪初默默低着头,看不透她此刻的神情。舒伦一个深呼吸,继续道,“只是你的家人需要你,那个家人就是你弟弟,他很无助,其实你也是,而且他能依赖的人只有你。”
“他和你说的吗?”程雪初问,声音有些哑。
“……是,今天在派出所,你还没到时,我和他谈过。他一个小孩,没再找你的这段日子,挺……无助,他很依赖你。”
程雪初无声的笑了笑,夜里的温度很低,她把身上舒伦的外套脱下,整理好后递给他,同时淡淡开口,“今天谢谢你们,警察说了,你们遇到他时,六七个人打他一个,如果你们没帮他,可能真无法估计会伤到什么程度。”
舒伦摇摇头,想说别客气,程雪初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说,“可是舒伦,你也看到了,我家里情况一团糟,现在甚至因为你对我那些不知道从某一刻开始的关心,在学校被刻意针对,我实在没这么多精力去应付各种各样全都对准我的矛头,上次我说让你离我远点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以后……别关心我了吧。”
她说完后停下了脚步,因为舒伦迟迟没有接过外套,她伸手把他插在裤包里的手臂拉过来,塞进了他手中,转身想走时,舒伦叫住了她。
“程雪初。”她身体刚转一半,微微侧着停止了动作。
“如你所说,我没资格去评判你的家事,但是我做为旁观者能比你看得清楚。你现在所有行为都在逃避现实,逃避自我,是,我对你的了解不算很深,甚至对你来说我仅仅是个普通同学。可从我开始想要去了解你的那天起,就都可以看出你把自己关在一个多封闭的世界里。好好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放任你弟弟不管了,是不是真的有必要把每个人都拒之门外。你的人生里,不应该只有你自己。”
舒伦不带喘气的讲完,回头看到庄斯然和叶浩辰仍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下,那俩人正不相上下的日常斗嘴,舒伦唤庄斯然的时候,庄斯然刚好一脚踢在叶浩辰小腿根上,叶浩辰鬼哭狼嚎的叫声中夹杂着一句“庄斯然!卧槽!”响彻整个寂静的街道。舒伦无奈叹口气,朝庄斯然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而程雪初在原地脑子发懵,显然还没能从舒伦刚才一番直指她压在内心深处许久无法见光的痛处中缓过来,没人对她说过如此直白的话。
她想反驳,想发火,想质问他凭什么能说这些自以为了解她的话。
可喉咙干涩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一字一句犹如暮鼓晨钟,重重撞在心底。
又一阵冷风迎面扑来,程雪初身子微微发抖,手背上紫红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眼神涣散。
舒伦在走之前,仍旧把她还给他的外套重新披在了她身上,随后又给她留了一句话。
“对了,关不关心你是我的事,以前的那点关心在我看来就和浅尝辄止没什么两样,如果这就给你带来困扰了,那…..”
舒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用手扶住程雪初薄瘦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偏过来,程雪初被迫与他视线交汇。
“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了,因为,今后我不仅不会离你远点,更会用全力去关心你,并且,也不再是那种隐晦的不能见人的关心,我还要放在明面儿上,听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