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农村有个恶习。
已婚女性过世，她的娘家人如果不想再和婆家保持亲戚关系，就会出动全家族的力量，在男方家中办丧事的时候来大闹一场，打人，砸东西。
然后，双方一拍两散，再见面就是陌生人。
这种事一般被视为家庭事务，只要不打死人，官府也不会插手。
徐建业只有兄弟两个，他舅舅那头亲兄弟就四五个，堂兄弟十多个，整个家族有几十个男人，他真怕自己被打残了。
徐朝听了，顿时哈哈大笑：“我跟你去！我看有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听儿子这么说，徐建业顿时心中有底。
虽然他还没老，但是儿子却已经能够为他遮风挡雨。对此，他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内心还是很高兴的。
“还有……”徐建业吞吞吐吐。
“阿爸，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徐朝催促道。
“是这样！艾山的风俗是，爹娘死了，需要长房儿媳拎小斗！”
死者在下葬之前，家人要一天三次为死者“送汤”。
“送汤”，即用一个瓦罐盛点米粥，送到为死者设在村口的土庙。
只要不是吊唁的正日子，一般由女眷来送。
徐建业所谓的“拎小斗”，指的是在“送汤”的时候，死者的大儿媳要拎着一个装有五谷杂粮的小斗。
这是为贿赂沿途的小鬼准备的。
徐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阿奶的大儿媳就是阿妈。阿妈已经不在了，难道要把阿妈的魂招来，给她拎小斗？”
徐建业说：“长儿媳不在了，那就由长孙媳来拎！”
徐朝问道：“你的意思是，让琼琼去替阿妈拎小斗？我们还没有结婚，人家还是个学生！阿爸，你怎么想的？”
徐建业默然半晌：“我刚才去跟任厂长说了这事，任厂长说，由年轻人自己决定。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事。如果你们不愿意，那就算了！”
徐朝苦笑道：“不是我不愿意，是怕琼琼不愿意，我们毕竟还没有结婚。要不，我等会儿问问她？”
徐建业说道：“行，如果琼琼不愿意，你就自己回来！”
父子俩又聊了些关于丧事的细节，徐朝这才挂了电话，回到包间。
“刚才是叔叔打来的？”任琼问道。
“是的！”
“家里有什么事吗？”
“我奶去世了！”经过刚才与父亲的一通电话，现在的徐朝已经不喜不悲了。
旁边的林志嘉和赖荣生听了，几乎同时安慰道：“徐兄（徐先生），你节哀！”
徐朝点了点头：“谢谢，我没事！”
这时，酒店的服务员已经把酒菜端了上来，但是，因为徐朝带来的这个消息，让人没法开玩笑，这个饭局很快就结束了。
在回家的路上，徐朝向任琼讲了父亲的想法。
任琼苦笑道：“既然叔叔已经征求过阿爸、阿妈的意见才提出这个要求，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明天早晨，我跟你一起回去！”
徐朝看着她的脸：“你要想清楚，只要你在阿奶的丧事上出现，就是我们徐家的儿媳了！”
任琼白了他一眼：“这算什么？你早就是我们家的女婿了！每次提到阿爸，你都是一口一个‘老丈人’！”
徐朝笑道：“我的意思是，在丧事上，你就不能管阿爸叫‘叔叔’了！”
任琼红着脸：“那我应该叫什么？”
“当然是叫‘爸’！”
“那……好吧！”
其实，任琼已经猜到了。
五月下旬，四点多天就亮了。
徐朝和任琼已经起床，他们开着“福特探险家”，出了城区，经长江大桥，一路向北。
大约中午十一点，他们来到艾山。
他们没有去学府小区，而是直接前往县城西北徐圩村的老家。
这时，徐朝的大哥大又响了，却是倪文昌打来的。
“徐老弟，玄武湖边新开了一个馆子，昨天我和小黄在里面吃过，味道还不错。今天晚上请你和老刘去吃！”
徐朝立即拒绝：“倪哥，我在老家呢！”
倪文昌笑道：“在老家怕什么？你现在就开车来省城，最多七点左右就能到，我们等你！”
“我家有白事，去不了！”
倪文昌一惊：“白事？谁去世了？”
徐朝没有瞒他：“我奶！”
“老弟，你节哀啊！”倪文昌接着问道，“哪天正吊？”
“正吊”就是正式的吊唁，一般来说，所有的亲戚、朋友以及有过来往的都会选在正吊当天登门吊唁。
倪文昌早就成年，亲戚、朋友家的丧事经历太多，一开口就是知道该问什么。
“后天正吊！”徐朝信口说道，然后立即岔开话题，“倪哥，等我回省城，请你和刘哥吃饭。我正开车，不方便多说，先挂了！”
倪文昌却急忙说道：“老弟，你急什么！你家在哪里办的丧事？我在彭城也有办事处的，就算我本人去不了，怎么也得让下面的人送个花圈过去！”
徐朝只好告诉他地址：“艾山县马山乡徐圩村！”
“那好，我记下了，下午就让人把花圈送到！”
“多谢倪哥！”
徐朝刚刚挂了电话，任琼就问道：“这个打电话的是谁？”
徐朝就把他参加十杰青年茶话会以及青年节联欢晚会的一些细节讲给任琼听。
任琼笑道：“你十杰也分圈子啊！看样子，倪文昌想来参加葬礼！”
徐朝点了点头：“大家都那么忙，离得又那么远，送个花圈就已经够意思了！我们毕竟才刚刚认识！”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徐家的老宅前。
徐朝把车停在路边，与任琼并肩走了过去。
老宅的门前贴了两张方形的白纸，几个头上包着白布的妇女从老宅里走出。院中有人哀哀的哭泣。
看到徐朝和任琼走近，几个妇女立即停下来看。
上次，徐朝和任琼在省城的新街口买衣服，被人夸赞是“金童玉女”，徐朝就有点飘。
自那以后，每当他们一起出行被路人注视时，徐朝总是感觉，路人看的不只是任琼，也在看他。
果然，有个妇女真的是在看他：“你是小朝吗？”
“我是徐朝，你是谁？”
“我是你二婶！”那个妇女答道。
“二婶？”徐朝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从来没见过。我们从这里搬走时，二叔还没有结婚呢！”
二婶神色黯然：“我也没见过你。要不是看你长得像他大伯，我也不敢认！”
说到这里，二婶伸手把徐朝拉进院子：“你爸跟你二叔正吵呢，你去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