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抒雷随着铁伟宁进了铁家,第一眼就是从进大门的那一刻,看见的天井。一方天井,难得一见的午后阳光倾泻下来,像极了阳光瀑布。带给她极大的震撼感,这么近距离这么直面感受到,还是第一次。古朴无华的百年建筑就这么在阳光下缓缓舒展开,像一幅画铺展开,里边是一段久远的故事。属于老虎衔米家巷的故事。
阳光照耀下,屋内分外光明,极添人间烟火气,古旧的板凳桌椅,青石板铺就天井池,厨房搭就的围拢,在远处还能瞧见忙碌的身影。而那些雕梁刻柱在阳光映照下,栩栩如生仿佛活过来了,有了它的形象,有了不一样的存在。它们或直立或躺卧或舞动飞扬又或凝晖浅笑,一切都那么随意和淡然。不高贵不高雅,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廖廖几笔勾划,添的也不过是几许人间烟火。风品过它的独特傲然,雨品过它的飘然于世。
和她言家那种过于奢华的装饰一比较,铁家更有人情味。也不是说言家不好,尽管外公外婆给了足够多的爱,她内心深处还是空缺一块,她不知道是什么。但现在却觉得暖暖的,软软的,就像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
“别傻愣了,过来坐。”伟宁已经给她泡了杯泡水,她原本有些凉的手,顿时间暖暖的。看见杯里黑乎乎的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想毒害我吧,整个黑暗料理。”
他凑到跟前,“我傻呀,你的人都是我的,我害谁也不能害我媳妇。”
她一手推开他的大脸,羞红了脸,“谁是你媳妇了。”
“哟嗬,想赖账,曾抒雷,是谁对我下手的,我还那么小,你还祸害我,太没天理了。”
曾抒雷一脸的黑线,被他抓住疼处,不免恼羞成怒,“你还说,你个小屁孩连姐姐也耍。”边说边往他身上招呼。
两人笑闹一场,曾抒雷被他领进他的卧铺,她想退出来,“啊,这是你的房间的,来干嘛?”
他握住她的手,“想什么呢。白日宣淫,你当我是荒废朝政的昏君呢。外边是天井,大啦啦的风吹着,你不冷呀!”
曾抒雷被她说得一脸羞红,还死鸭子嘴硬道,“哪谁知道?”
他忙凑近,“试试不就知道了。”笑盈盈的看着她。
她连忙推开他,“你去干你的事去。对了,你刚才在干嘛?怎么知道我在巷里。”
他嘻笑,“当然是心有灵犀啦!”顿了下正色,“我在洗衣服呢,刚晾衣服呢,就听见雷若鸿那把怪腔怪调,听着像在纠缠某人。我想能跟这个怪胎混一块,这人也不怎么样。那成想听见你的声音,我不得立马滚出去了。”
她哼哼两声,“幸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真转头就走了。”
“别别别,我不该犹豫。我应该冲破房门,以光速来挽救你。”
她噗嗤一笑,算是放过他了。眼睛上下打量他的房间,除了一张床及床边的衣柜,其余地方几乎全是书。两面空墙立了两个书框,拼得满满当当的。书柜前还有半人高的书堆,书桌上也是书,画板下也堆了几本书。
她不禁啧舌,“你这都开书店了。”
他端来几样小吃食,让她坐书桌前的凳子吃。“这不够呢。很多书是线装本、孤本,不太方便往外摆。”
她随便扫了几下书名,大多她闻所未闻。“你这都哪弄的?”一看还挺老旧的。
他诡异一笑,“从收购站弄到的。”
她啊了一声,“违禁品啊!”她听外公说起过,当时破四旧的时候,有些人家就因为藏了一两本不符合当时的书被举报被游街,一家人都跟着遭罪。
“什么违禁品?都骗人的。那以前还说《红楼梦》是禁书呢。”
于是伟宁便跟她分享了小时候去收购站玩的事。收购站在陵江边上,甚是偏僻,几乎没有什么去哪。有几次和小伙伴玩捉迷藏误入了收购站后院,因为痴迷一本书,他硬是在里边待了一个下午。让小伙伴急疯了。
以后有事没事就溜进去。收购站只有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平时把东西归类放进去不打理了。那一两年他凭借着身量小,从收购站拿了不少好书。他这一行为被他爸发现了,严厉制止了他。
父子俩还上门去赔钱道歉。那老头摆摆手,几本书不值钱没收他们的钱。然后有个附近的邻居来拿报纸回去当引火用,一三轮车只用了一毛钱,这把他爸当时雷得五雷轰顶,知识也太不值钱了。
虽然如此,他爸还是教育他,用书本纸张来引火不好,是书本本身不值钱,并不是书本内的东西不值钱。从书本上学到本事,那就是自己的,别人抢也抢不走。
他爸担心他再偷书,便作主给了零花钱,还交待他怎么花钱,怎么辩別东西的价钱。他后来从收购站买的书,越来越多从现代的到古代的,从华夏的到欧美的,从汉语的到英语的。几乎将他认为有价值的书买回来,他爸又挑选了一遍。他又跑去问外公。外公学问大,自是给出不少建议。
之后书堆没什么好淘了,他又向旁边的几个院子淘货。但很可惜只淘到几件不起眼的玩意。那老头说,如果去西区那边还有好物件,因为那边富贵人家多。但大革命已经过去,即便知道当时有好东西,也被砸了。
伟宁又带她去了另外一间房子。別看米家巷的房子大,但天井就占了很大面积,还有个大厅,一个开放式的厨房,这几个面积都挺宽敞。到最后四个房间反而显得小了。明明面积有近四百平方米,仍显得小的缘故。但你能说它设计不合理吗?它每一处设计都考虑到了。比如采光,整个米家巷都是一户接一户,户与户之间没有间隔。你家的床可能正对着别家的厨房也不一定。所以采光是尤为重要。大大的天井给足了阳光。大厅两边的房间都能采到光。天井大雨天来了,水就会漫上大厅,但它很完美的避开了。即便老虎街外水漫金山,老虎街一带仍旧纹丝不动,端的是泰山压顶也泰然处之。
前几年有户人修缮房子,就打开过地下的排水渠一观。那叫一个绝,连他一个学建筑的也惊叹。利用近陵江便利,层层递进把污水冲走。难怪老虎街的居民从来没人投诉环境差。
伟宁的房间是入了大门之后,左手边第一间。左边处是条走廊,走廊外是米家巷,走廊只有一米多宽,平日也是堆放东西或晾晒衣服的。他房间的光来自走廊居多,另一处光线就是开在门边的窗户,来自天井。所以真不担心又黑又暗。
他旁边的那间本来是用来待客的,但现在一打开。曾抒雷又讶异了几分,又是书。他们家的人得多喜欢书呢。她现在看见书有些麻了,赶紧退了出来。
大厅另外一边的那两间,“我爸妈的房间,一间当卧室一间当书房。不过他们都搬去西区了。”
她有点意外,“为什么啊?你不和他们住吗?”
他笑笑,“我爸单位分配的房子,我才刚回来还没想好要不要搬过去。你欢迎我搬去吗?”如果两人都在西区,都能天天见面。
她想了想,“我希望你搬,又觉得不搬也好。”她现在正被曾家那家人骚扰,他搬过去不得天天陪她看戏呀。烦人!
在他逗弄几句后,就没隐瞒把她和曾家的那些纠葛简单的概括了一下。他拍拍她肩头,“没事,他们不敢欺负你,有我呢。我马上收拾衣服,搬去西区。有事没事上你家溜达,看谁还敢厚脸皮上门。”
他从她的言语也品出了别的东西。
“你说会不会是他们相中了你那套房子。那套房子在你名下吗?”伟宁说了他的分析。
“我外公外婆在的时候,我一成年他们就立遗嘱把房子给我了。”听他这么一说,不确定的说,“我的房子他们相中了能怎么样?”
他轻轻一笑,“你还是太年轻了。”
她反驳道,“说得好像你比我大似的。”
他拍拍椅子让她坐,自己坐在床沿边上,“你知道我小时候最爱东家串西家串,听得最多的八卦是什么。”
她摇摇头,“是什么。”
他一字一句说,“贪婪。米家巷是普通人的米家巷,为了顶点小便宜都能干上一架。今天谁家丢了只鸡,明天谁又在墙头偷看。好像都是微不足道的事。但都是贪在作祟。”
“宿春街什么情况你去过吗?”见她摇头就知道多此一问。“和米家巷有的一比。象我家这种人口简单点的,住房宽松没有压力。但你想想曾家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怎么住。我虽然没去过,但是巷子里我发小方博的同学,就是宿春街纺织厂的。三代同堂,他兄弟到上大学了还在睡上下铺。”
“你那个爸看见你那大房子不动心?他老婆不动心?他们有没有以各种名义提出来你这里住过。”
曾抒雷诧异,“提过,说我一个女孩做不安全,想让那个和我重名的女人跟我住。”
伟宁就问,“重名?不会也叫曾抒雷吧?”
她摇头,“几乎重名,叫曾抒蕾。后面一个字有点区别。”
他突然想到,“不会是在恶心人吧?”说着哈哈大笑。
她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很好笑吗”
他马上正色,“不好笑。我就觉得你那对父母在你名字上挺不用心的,你爸也任由那个女人胡作非为。”
“那你觉得她们还会跑过来要求我做这做那?”
伟宁想了想,“从人性来看,他们肯定会。放着那么大块肉,不咬上一口,谁甘心。”
曾抒雷想想就头疼,“这是不打算放过我。”
他说,“或者让你妈出面,你现在单身一个人他们以亲情的名义来照顾你保护你以孝道压你,你该怎么办?有长辈在他们就会顾忌些。”
曾抒雷也很无奈,虽然母亲不靠谱,也很希望她在关键时刻起到一个做父母的担当。
“联系不上,我外公外婆去世她都不知晓,我去哪里联系她?”
铁伟宁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好言好语不行,不是还可以从别的渠道入手。还是先了解曾家现在的状况。你坐着,我出去问问。”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一时间屋内只剩她一人。她无聊的看会书,见他人还没回来,就想起身到外边走走,扯到一边的抽屉。她刚想推回去,下意识又拉了出来。
一个抽屉全是照片,人物照风景照。照片都做了处理保存得不错。翻到最后有个小鬼出镜率蛮高的,她瞬间反应过来。那个黑啾啾的小豆丁,有可能是铁伟宁。瞬间她就来了兴趣,果然就见到一家三口的合照,好几张。他父母长得都不差,站一块还挺般配的。合照部分仅有几张,成年后就沒找到。不过看到他的丑照,还是乐得直笑。
突然一双大手把照片全收了。是铁伟宁回来了。
曾抒雷掩嘴失笑,“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一把搂住她往她身上挠痒痒,她顿时大感不妙,她越挣扎两人越搂得紧。最后四目相对,空气暖昧走来。他猛的吻了上去,瞬间两人跌进床里。
在最后一刻几乎要攻城掠地之际,他清醒过来,滚到一边去望着天花板,“曾抒雷,我们结婚吧!”
曾抒雷脑子刚才还嗡嗡的响着,现在又听见他的豪言壮志,叭的在他脸上吻了一口,“你有二十岁了吗?你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还结婚?毛都没长齐。”
他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长没长齐,你不是看过了吗?再过两天我就二十岁了。结不了婚,可以订婚。”
前头几句话老不正经,让她往他胸口捶了几下,被他握住。再听到后两句,愣住了。虽然她很想有个家,很想和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携手共度一生。可是他们也不过共度了几天,会不会太快了。
“你皱眉头做什么?你不愿意?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就是耍流氓。”
她扑嗤一笑,“谁耍流氓了,我就觉得太快了。我们在一起总共才四天,连今天。”
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以前还有人见上了两面就结婚,我们这里好太多了。”又在她耳朵边低语,“而且我们都羞羞几回了。”
她神情一僵,感觉腿上有什么东西迅速膨胀,她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把将他推开,“流氓。”脸上扉红一片。真想踹他下去。
“曾抒雷,我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宴。”他突然很正经的说,眼睛一瞬不动的看着她。
她焉然一笑,“不用,就像我外公外婆那样就很好。我向往的是细水长流,而不是轰轰烈烈。你懂吗?”眼神一片坚毅的望着他。这个只有二十岁的男孩,不,经历了人事已是男人的男子,却无比成熟和稳重,展示出的能力比她所认识的男人更具安全感。这是吸引她的地方,不关外貌不关风月。
他拥她紧紧的,时间仿佛在流逝,两颗心紧紧相依。良久他才郑重的说,“让时间证明我对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