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叫卖声十分热闹,卖年画的将写的最好的对子高高挂起,卖炸糕的长筷子夹起一个个鼓囊囊、带甜馅的糕饼,鞭炮、爆竹分摊散在摊面上,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字画墨宝、金银首饰。
云卿手里捏着山行的钱袋四处瞧、四处看,遇到喜欢的东西就买下来,随后交给身后山行拎着。
“不许往袖子里放,我要罚你。”云卿抿嘴哼道。
山行知道这是气恼自己刚才捂他的嘴,没让表明男子身份。
“卿卿,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我不认同你说的罚。”山行快走接近云卿。
云卿也加快脚步,“哼,少来,那我百年、之前叮嘱你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怎么过到皇宫里了?”
山行毫不费劲拉住他的手臂,“当心你的身子,我要与你好好辩一辩。”
“我若不剖下你的元神为你寻躯壳,说明我不会对你念念不忘,那我就不够在意你,也不会对你那么好、那么疼你。”
“那你也不会在意我,不会继续同我一起生活。”
山行拉紧云卿胳膊肘再次柔声细语道:“卿卿,我方才捂你嘴是有原因的。”
“你知不知道璟国禁男风?”山行深吸一口气,打算细细讲明。
云卿正色点头,“我知道。”说着顺着山行的小臂牵手与他十指相扣。
山行急忙小心拉开他的手,“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样是要坐牢的。”
“啊?”云卿在张家村生活半年早已明了凡人规矩,也知道山行在百年前哄骗自己成婚,但木已成舟,他并不因此生气。
可朝廷什么时候颁布律法说男风要坐牢啊?
“今年六月初新定的,我一手推行。”山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为何啊?”云卿与山行拉开距离,他不要坐牢,他还没坐过牢呢。
山行讪笑:“因为帝王想公开蓝怀尘男子身份,为了不被更多人发觉端倪,我干脆说男风不利国运昌盛,帝王这才作罢转而同意律法推行。”
云卿再次右撤一步,点头叹道:“好吧,那还是离远些吧。”
免得两人真的被侍卫追捕,若借用法术凭空消失,必定会引起不少的恐慌,到时候最受波及的还是寻常百姓。
“那你上次为何不提醒我?”
难怪石崧道长那么惊讶,不只是因为他与山行身份不同,更是璟国禁男风啊。
好在石崧道长不是好事之人,没有向官府揭发他二人的事。
山行低声道:“我、我忘了。”
那个石什么道人喜欢云卿,山行恨不得当那人面亲他一口,怎么可能制止云卿表明关系?
眼下人太多,还是低调行事吧。
不然真的因与男子举止亲近锒铛入狱,到最后发现是推行禁男风的大国师,那可要贻笑大方,且萧勍不知道要怎样怪罪说不顾国运。
“走吧。”逛了许久,云卿摆摆手示意山行带自己去找蓝怀尘。
走到僻静无人处,“等等。”
云卿踮脚环住山行脖子亲吻唇角,山行亦是搂紧他的腰,热到有些炙烤感的躯体让云卿瞬间脸红,挣扎着往后撤。
“阿行……”
“好、好,不闹你。”
山行捧起云卿的脸亲了又亲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找蓝怀尘可以,不过你小心蓝冠羽,他对你意图不轨。”
“我记住了。”云卿点头,总算如愿牵住山行的手,还没动作,身边却传来蓝怀尘的吵闹声:“我大哥!我大哥还在那!”
山行定睛看去,赫然只见另一个云卿怀里抱着不断挣扎的白狐狸。
山行心中惊讶万分,难以置信看向身旁与自己牵手的云卿,对方一脸无奈:“阿行,这就认不出分不清了?”
白泽恢复凡人面貌,面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大约顾及今早把云卿气到吐血的事。
山行暗松一口气,摇头道:“乍一见方才场景心中难免愕然,倒不是分不分得清。”
白狐狸落地变作人形上前扯住云卿衣袖,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云卿、云卿!我大哥被道士抓走了!”
“什么?”云卿看看白泽,对方耸耸肩:“道士抓妖天经地义,你又没说要两只狐狸都救。”
“你救救他吧!我求你了!云卿,你救救我大哥吧,那个道士同你认识!”蓝怀尘一把鼻子一把泪哭得可怜,“他方才一听我是你的妖,就同意你带我走!就一句话的事!你求求我大哥!”
云卿听得云里雾里,第一反应是空抓走了蓝冠羽,可似乎不是。
昨夜空虽对蓝冠羽不客气,却未表露恶意,再者对方先前说过,不愿对未害过人的善妖多加为难。
“你先别着急,别哭。”云卿擦去蓝怀尘脸上的泪,偏头询问白泽:“他们在哪里遇见的那道士?叫什么名字?可曾发生争执?”
白泽哼笑一声:“就酒楼啊,大约半盏茶时间前,一个叫石崧的道士拦住他们俩,我看三尾狐打不过那道士,就变作你的模样出面央求饶过这软狐狸,你可没说三尾狐也要救。”
云卿心下讶然,但当务之急不是思考种种疑虑,而是去找石崧道人商量请其放过蓝冠羽。
他虽不能出手干涉,劝一劝说两句话还是可以的,就像当初规劝阿花不要复仇一样。
“白泽,带我们去那里。”云卿拍拍蓝怀尘,对方会意变回狐狸窝在他臂弯,“阿行,走。”
山行不情不愿抱住云卿循着蓝冠羽气息移到酒楼之上,“你真是热心肠。”
“好酸的话。”云卿装模做样在鼻前扇风,“不过我欠石崧人情,蓝公子欠我人情,总归我不亏。”免得那三尾狐频频欺负山行,对其喊打喊杀。
“你与白泽留在这里吧,我自己去看看。”万一救出蓝冠羽,石崧说要拿山行回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山行想同跟随云卿,白泽按住对方肩膀,语气随意说道:“螣蛇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你就不能懂事些?”
云卿缓步小心走入顶楼雅间,便见三尾狐被缚妖绳捆住脖子、口吻和四肢。
蓝怀尘急得嘤嘤叫,云卿轻抚其后背示意稍安勿躁。
“石崧道友。”
石崧正在收拾地上散乱符纸,闻声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来人,微皱眉道:“万重道友,你、怎么又回来了?”
半盏茶时间前,石崧道人发觉酒楼中妖气浓厚,确定妖气来源后悄悄在其雅间饭菜中放入凝息丹,只等妖物吃下后凝结妖丹无法使用妖气打斗再将其擒住。
白泽隐匿身形气息守在蓝怀尘身边,心中明了凡人道士要对两妖下手,不慌不忙蹲房梁之上看戏,反正他只要略动手指便能将两狐传回皇城。
蓝怀尘有心哄蓝冠羽高兴,捏着筷子一个劲给蓝冠羽夹菜劝其多吃,“大哥、大哥,往常萧勍就是这样照顾我的,他对我可好了!”
“真的?这还差不多。”
蓝冠羽略松一口气,少见蓝怀尘这样贴心,不免有些欣慰愉悦。
然而刚吃完结过账,门便从外打开了。
石崧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拎着后颈抓住两狐狸。
白泽这才施施然现身,玩心大发变作螣蛇模样,心道我倒要看一看这张面孔能吸引多少人。
结果白泽还未开口,石崧已经认出来人:“万重道友?你怎么也在这?”
听见万重两字,白泽起一身鸡皮疙瘩。
先前从螣蛇那里得知万重这个名字的来历后,白泽一想到这个名字的故主曾背叛娲神危害人间,愤慨之余无故有些说不明的恐惧,同时并不理解天道为何要让云卿更名,这样真的能洗涮因背叛带来的屈辱?
但出于某种本能,白泽再没和螣蛇谈论过此事。
后来逐渐明白原由:曾经的万重已被抹杀,消弭世间。白泽还活得好好的,神不畏死,却畏惧不复存在——抹杀,谁都不会记得曾经的万重。
只怕等云卿完成使命后,白泽的记忆便会被篡改——没有螣蛇背叛娲神,螣蛇云卿于百年前斩杀魔物,螣蛇万重于如今平息魔界动乱。
这便是天道洗涮屈辱的方式。
白泽不确定云卿是否清楚此事——他的功劳——为天下维护苍生,付出的种种艰辛不易——全要归于叛徒万重。
设身处地,白泽并不能接受这种事,只要想到“万重”曾背叛娲神,就绝不能容忍这个名字落到自己头上。
白泽可以默默无闻付出,但绝不允许自己的功劳归于叛徒。
“不必唤我的名字!我来就为了带走这个白狐狸,把他给我就行。”
石崧心中疑惑万重性格变化过大,但细想洛阳那次对方亦是冷淡神情,便不再多关心询问。
“可这狐狸是石崧所捉,道友既是想要带走它,也该给小道一个理由。”
“理由?”白泽心道你要什么理由?若我表明上神身份,两只狐狸身上的毛少一根你都要跪下求饶。都怪螣蛇!平白好声好气待这些凡人,他要是拿出对自己的三分脾气,两句话就能解决问题。
我要白狐狸,你给不给?不给我就提剑架你脖子上。
“这狐狸、是我心尖上的妖。”白泽勾起坏笑,“他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不信你让他变成人形,一摸便知。”
石崧万分惊讶,“可这是公狐狸,怎么可能还有身孕?”
“我说有孩子就是有,你不信?”白泽微眯眼睛。
石崧依言将蓝怀尘放在地上,摸出符纸贴在蓝冠羽身上将其定住丢到远处,随后为蓝怀尘把脉,确认其真的有孕。
“道友所言属实,可石崧有一疑问,男妖、如何有孕行诞育之事?”
“你管不着。”白泽拉着蓝怀尘的胳膊把人扯在怀中,姿态亲昵擦去脸上因害怕恐惧流出的眼泪,“别哭了,我来救你了。”
螣蛇只吩咐保护好蓝怀尘,未提及三尾狐,且白泽不觉得有必要救毛不软、性子急的三尾狐,抱起蓝怀尘摆摆手潇洒离开。
身后石崧却再次出声唤住:“万重道友,那你与鹰妖如何?”
白泽回头笑笑:“你猜。”说罢直接消失出现在云卿身边。
石崧皱眉盯着万重离去身影,心道这三次见面,每次对方都像换个人一样。
初见冰冷寡言,再见温柔笑谈,三见举止轻浮随意。
只是没过多久,对方竟去而复返。
“我忽而想起有东西落下了。”云卿指指地上三尾狐,“万重有一不情之请,道友可否饶这狐狸一命?”
“恐怕不行。”石崧满面为难:“道友方才言说只要怀中狐狸,所以石崧以向道中回禀捕获三尾狐,若放了它,小道实难交代。”
云卿讪笑两声:“万重自然不愿为难道长,但这狐狸与我确实十分重要,可谓骨肉血亲之类。”
蓝怀尘腹中孩子因他而起,认他作半个干爹不为过吧?那他与蓝冠羽也算得上干亲。
且蓝怀尘与山行关系匪浅,是他夫妻二人的好友,蓝冠羽便算是友兄。
云卿将怀中白狐狸抱起,“难道我方才没说这狐狸与我的关系?”
他赌白泽嘴里没一句实话,上下嘴皮子一碰不知道编出多少他的风流韵事。
果然见石崧流露犹豫神情,云卿又道:“道友,这三尾狐与我怀中狐狸一母同胞,关系密切,我虽不喜三尾狐任性妄为,但为着白狐狸开心,也要救下三尾狐,毕竟。”
云卿露出轻佻笑容:“这白狐狸是我心头好。”
石崧皱眉犹豫,“道友,可小道实在为难,无法向道派交代。”
“再者它是妖,你是人,如何攀得上……”石崧停顿,想起他方才所说与狐狸有子嗣,那倒是真有可能是血亲。
“即便它与道友有亲戚关系,但恕石崧不能放过,但请道友不要为难小道。”
眼看气氛焦灼僵持。
云卿深吸一口气,心道不如表明身份,说不定只凭螣蛇便能震慑石崧。
少年清亮嗓子忽而在耳畔响起,“石崧师尊既说无法向道中交代,难道要抗旨违拗圣上?”
“空?”
“鹤鸣山监派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