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鹤鸣山
云卿知道蓝怀尘无事后心中大石总算落地,摸摸腿上伤口示意空扶自己起身站会,“久卧腰椎不适,到底是我上年纪了。”
空小心扶他站稳,笑道:“阿卿,你瞧着不过二十多岁,哪里年迈?”
“那便是最近太安逸了,所以腰不舒服。”云卿轻捶腰后,心道难不成自己就是个劳碌命?先前在五行山下做活打架从未腰疼过,躺了不过六七日,处处不舒坦。
“用我帮你捶腰吗?”空松手后退。
云卿摇头:“不用,等我腿好了就能跟阿骁一起修习,每日忙些就不怕闲的腰疼。”
“阿卿你何苦受那样的罪?做个清闲些的挂名师尊多好?”空递来茶水,叹道:“而且我看你这腿虽然快好了,但周身神力尚未恢复,还是再养养身体吧。”
云卿浅抿一口茶,有些踌躇犹豫。
“空,其实我想,等我元神恢复便离开鹤鸣山。”
“为何啊?”空急切上前一步,发觉不妥又后退两步,皱眉道:“明明答应要留在山上四五个月,还不到时候就走?大人食言失信于我。”
“到底空不过是小小鹤妖,可大人舍得抛下与您同族的小螣蛇大人吗?”空咬咬嘴唇,偏头赌气不语。
云卿心道不妙,空都开始自怨自艾了。
“并非是我要不守诺言,我只顾着自己,都忘记担忧蓝怀尘的处境了。”云卿轻叹,“先前我以为他与帝王相互在意心悦,便放心将蓝怀尘留在皇宫,如今想想两人身份悬殊。”
“蓝怀尘他怀着身孕最是虚弱,理应由我亲自照料,山行与裴无竹到底不够细致。”
“那大人是要去皇宫照看丽妃娘娘?”空垂眸盯着云卿虚放地上的左脚。
“对,总归事情也算由我而起。”云卿笑笑:“也多亏你发现糕点被人下药,否则……想想我便后怕。”
“倘若我离开,阿骁便交托你照拂。”
最多五日,元神便能恢复如初,腿伤更不用说了,今晚便能下地走路。
“大人吩咐,空自当领命。”空咽下心头苦涩,“只是不知大人要何时离开?”
“应该快了,四五天吧。”云卿伸手扳起空的下巴,“你还在怪我之前称呼你鹤妖吗?我已知错,你别不高兴了。”
说着云卿轻叹一声松开手,“其实在我眼里,我与寻常妖物并无不同,当初并非有意折辱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空又将头低下,半晌才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想多追随大人脚步,大人不信空的话吗?空说过,我心疼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关心便好,用不着心疼。”云卿温柔笑笑,“多谢你这么待我,我十分感激。”
“罢了、罢了。”空摇头坐到床沿。
或许真的像白泽说的那样,螣蛇的姻缘全系在鹰妖身上,就算自己剖白心意,只会让对方远离,倒不如让他对自己心存感激,还能时常陪伴关心。
“大人。”
“怎么了?”
依旧是温柔笑颜,满目关怀。
空摇摇头:“没事。”
偏头看向有些枯萎的梅花,空心道现在天还冷,原以为带着花苞的绿蕊能等到完全开放才会凋零,却未曾料想无根之花本就活不长久。
瞥到云卿垂在身侧的手指,空自顾伸手握住,“大人先前在洛阳被魔物所伤,那时双手皆带血迹,还好未落疤痕,否则真可惜这双好看的手了。”
奇怪,越是坦然,空觉得自己反而越大胆。
云卿乍然被温热手掌包住有些惊吓,愣了愣并未挣开,笑道:“倘若我手与面皆覆疤痕,你会怕我吗?”
手背伤口细小,比肩上好得快。
“不怕,只会心疼。”空抬头与他对视,“大人身上有伤,我知晓的。”
“嗯?你如何知道?”云卿一惊。
“那日您沐浴时与白泽大人、打斗。”空斟酌言辞,“其实里衣沾水并不能很好遮挡肌肤,且打斗时衣领散乱,您在气头上后知后觉,空……”一览无余。
云卿却实在松口气,还以为空在自己睡梦中做了什么,心道这孩子不是没有规矩的人,怎么会和可恶的九尾一样卑鄙。
“空冒犯大人,还望大人恕罪。”空丢开云卿的手,垂眸认错。
“我以为你会好奇我胸口伤痕来历。”云卿摸摸心口处,摇头笑道:“不妨事,你并非有意,且你不是很快替我披上毯子遮挡了吗?”
可恶的白泽! 非要挑衅自己!
“我觉得大人不会告诉我。”那日空只看一眼便仓皇移开视线,却对那两道狰狞可怖的伤痕记忆深刻,像是有人要拿刀挖出云卿的心一样。
云卿右腿酸胀便也坐下,摇头道:“倘若我说是我自己留下的,你会信吗?”
“会,但为什么?”
云卿轻笑不语,将两手手背呈现眼前,“那时石崧道长为我手伤上药,我未能出言感谢,上次竟忘了一同道谢,真是失礼。”
得符纸那次满心只记得要休息,什么都顾不上了。
空闻言微微皱眉:“大人与他见过好几次?”
“两次,他也发现我身中蛊毒,还给我一张符纸压制蛊毒,我应该亲自登门道谢。”虽说那符纸只能用一次,但真的有用。
“大人觉得他为人如何?”空小心瞥看云卿侧脸,忍不住试探道:“石崧对大人颇为上心吧?”
“随山弟子大多、反正丽妃的事与随山弟子脱不了干系,大人挂念丽妃,也该与随山的人少来往一二。”
云卿虽不明白空对随山为何有敌意,料想派系斗争复杂难以揣测,依言点头笑道:“我周围多是妖物,自然要少与道士来往。”
“再者山行讨厌他,拈酸吃醋的小性子什么时候都改不掉。”云卿嘴角勾起浅笑,虽是埋怨言语,话中喜意无法掩藏。
“旁人待我大多友善,我亦善意待人,总归是双向的。至于石崧道长为人如何,只有两面之缘罢了,何苦计较这个。”
炉中熏香燃尽,云卿嗅闻室内,忽而想到那日在石崧身上闻到的沉香气息。
“空,你这有沉香吗?”
“有的。”空起身换上沉香重新点燃,却不敢靠近再回云卿身旁,坐到一旁椅上暗自叹息。
云卿闭目,暗暗摇头这沉香与石崧身上味道并不完全一致,少了些……说不上来的花香,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花。
罢了,还是等登门拜访时请教吧。
云卿挪动躺下歇息。
空拉上窗帘关门抓起枯萎梅花悄声离开。
未至一炷香时间,空折返,拿着新剪的梅花重新插瓶。
枯萎又如何,只要还在花期、花树不死,总能替换。就算冬日过去,鹤鸣山上还有别的花可以装饰。
绳结系紧可以解开、剪掉,再不济一把火烧掉。
何所畏惧?
“你怎么不去问?就你怕山行,我不怕他啊?”裴青棠抱臂娇哼:“我爹早就不耐烦我关心阿卿的事,他不会告诉我的。”
“那你是二当家亲生的,我跟谁都没关系,就阿卿疼我。”
两人各自长叹一口气,不约而同提及云骁。
“早知道我就学云骁闹着跟去了。”
“好羡慕阿骁也是螣蛇。”
狸子撇撇嘴:“螣蛇族内不能相互成婚的,你就省省吧。”
裴青棠亦是不赞同他的说法:“你闹阿卿也不会让你跟去的。”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山行最近对我怪怪的?”狸子皱眉思考:“就、对我横竖不顺眼的。”
“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呢,他对谁都不耐烦。”裴青棠上手揪狸子的耳朵,“你要也是蛇,更加会深有感触,山行一直都对我和我爹虎视眈眈。”
“不不,我是说最近。”狸子挥开裴青棠的手,“别碰我的耳朵。”
“我就碰!”裴青棠双手分别揪住狸子的耳朵:“我可要让我爹把你赶出去了!”
狸子扭身躲开,哼道:“你赶我出去,阿卿也会让山行找我回来,我才不害怕你。”
“那我要让我爹吃掉你!”
“阿卿知道一定讨厌你!”
忽而感受到山行气息,两小妖不约而同闭嘴,齐齐僵直缓慢转头看向窗外。
“你们就这样修行的?”山行脸色铁青,伸手各在两人头上敲一下,“吵,我让你们吵!再吵晚上不许吃饭。”
“哎哟!”“好疼!”
两妖精分别捂头,瘪嘴不敢说话。
山行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前往皇城,暗道真搞不懂养孩子到底为了什么?
他思考一路,也没想出一个养孩子的好处。
小时候又爱哭又爱嚷,吵都吵死了。
半大不大的时候说不得管不得,闹不好就跟百年前的阿花一样离家出走掉头就跑。
再大些,比如之前外出闯荡的蓝怀尘,蓝家狐妖是真操心他,怕自己欺负他,大半夜摸到房间拿刀架脖子上吓唬自己。
“沧茂山山主山行?久仰大名,在下蓝氏狐妖蓝冠羽,怀尘是我蓝家幼弟,停留打扰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在下感激不尽。”
就这样疼蓝怀尘,死狐狸精还往外跑不着家,山行真想一脚把他蹬回去!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傻狐狸!
死狐狸精,非喜欢什么凡人!偏真弄出个孩子,现在真是拴凡人身上了。
萧勍要是不严查现形丹的事,山行就是耗尽半身修为天天给蓝怀尘输妖气也要把他带离萧勍身边!
越想越气,山行脸色更加难看,冷脸把食盒放到桌上,站在床边盯抱着衣服睡得迷迷糊糊的蓝怀尘。
蓝怀尘被山行释放的威压妖气憋得直喘不上气,睁眼看到对方吓得浑身一颤,变作狐狸就要往被子底下钻,结结巴巴道:“山行、别,我肚子、崽崽疼。”
山行冷哼一声,拎起他在地上随意坐下,边掐狐狸耳朵边输妖气,咬牙切齿低声训斥:“你疼你活该!非生什么孩子!”
蓝怀尘心里委屈,蜷缩着尾巴不敢说话,心道还不都是你非要我进宫勾引萧勍?求子的咒语是你写的,要道士作法也是你的主意,不是你带我进宫,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藏好妖气躲避镇城兽。
感受到妖气源源不断输入,又见山行脸色渐缓,蓝怀尘大着胆子顶嘴:“明明都怪你!”
“怪我?你喜欢凡人也能赖我?你既然说全怪我,那把孩子撇了,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山行说着拎狐狸起身往外走。
蓝怀尘朝他哈气:“我才不信!你就会吓唬我!”
“蓝怀尘。”山行伸手撑着狐狸嘴不让合上,“你别惹急我,信不信我现在把你大哥叫来让他看看你的肚子?”
蓝怀尘没他劲大,用后肢蹬山行肚子。
山行冷哼将狐狸放开丢到地上,“反正卿卿还有三四个月才从鹤鸣山回来,咱们且慢慢熬吧,你敢告一个字的状,我就弹掉你一颗牙。”
“云卿不在你气不顺就拿我撒气啊!”蓝怀尘忍不住动怒火大,嚷道:“活该云卿跟你吵架!活该他不要你!你根本配不上他!”
这一下可正戳中山行的心窝子了,揪住蓝怀尘的衣领死死盯住对方眼睛,“你再说一遍试试。”
裴无竹原本慢慢悠悠走,察觉不对慌忙闯进殿中,迅速上前掐山行的手将他往后推,挡在蓝怀尘面前小心护住对方。
“我说山行,你跟这傻狐狸闹什么?”裴无竹回身轻轻抚摸蓝怀尘后脑勺将人按在怀里安慰。
“他不懂事你也跟着犯傻?人家怀着孩子你让让他怎么了?”
裴无竹小心拍蓝怀尘后背,轻声哄道:“别生气,回头我带你去见云卿告状。”
“你敢!”山行对着蓝怀尘还不敢大声说话,朝裴无竹可没这个忌讳,伸手要掐他脖子。
裴无竹烦的要死,变出蛇脖子皱眉不耐,“掐!今儿不把我掐死在这你别姓山!”
“有完没完?闹个屁!差使你回家拿点饭真给你累坏了!从哪弄这么一身大爷脾气?谁惹你生气你找谁去!别闲的没事谁都咬,有病趁早去治!”
蓝怀尘伏在裴无竹怀里委屈巴巴抹眼泪,“我什么都没干,他进来就欺负我!”
山行闻言丢开裴无竹后撤两步。
完蛋。
他似乎把因孩子而产生的嫌弃厌恶和当初被蓝冠羽威胁的恼怒,以及对蓝怀尘的恨铁不成钢和对萧勍的怪罪全宣泄给蓝怀尘了。
“乖、乖,先别哭,留着泪去云卿跟前哭昂。”裴无竹拍蓝怀尘后背。
山行道歉的话哽在嘴边吐不出来,眼看裴无竹真要带蓝怀尘离开慌神挡在两妖前方。
“不准去!”
“哟,急了?”
裴无竹哼笑一声,拍拍蓝怀尘后背示意回身看山行,“不去也行,你给傻狐狸赔礼道歉。”
蓝怀尘坚决不回头,摆明不原谅。
“你先装模作样听他道歉,改明我再带你去见云卿昂,别哭了。”裴无竹一点不压低声音。
这样两边都好交代。
不想带蓝怀尘去见云卿就说:山行都道歉了,你当时也原谅他了,马上要生小崽就大方一些,不跟这死鸟计较。
想带蓝怀尘去见云卿也能应付山行:当时可没说事就这么了了,有些事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