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出元神后,云卿心知毒牤虫必死,干脆直愣愣往下坠落,只盼不要砸到人。
却在距离地面两丈高的地方被人环住腰悄然落地,衣诀轻飘,沉香气息随风进入云卿鼻中,他抬眼看向对方,约摸二十七八岁的年轻道士,温声关切:“这位道友,你没事吧?”
说着石崧道人放开云卿,一手握住长剑背至身后,一手虚扶在云卿身侧,“贫道随山石崧,不知道友姓名、习于何处?”
云卿招手示意元神落到手中,它十分抗议:不准再丢我!
“万重,多谢相助。”云卿抬手摸摸脸颊,不确定此刻究竟是哪副面貌,状作拂肩将元神抓至掌心,颔首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就发觉此刻他连联系空都做不到,宛如凡人。
“万重道友,你受伤了,不如随我前去包扎?”石崧道人看着他身上的伤提醒。
云卿脚步顿住,此刻全凭最后一口气撑住不肯松懈倒地,他怕他这一倒,便昏睡数月,阿骁和山行找不到他,只怕要担心死。
手背伤口不断渗出黑血,他垂眸咬住手腕,尝到血腥滋味后同石崧道人点头笑笑,已经没有气力说话。
元神隐隐闪光:虚不进补,此刻短暂恢复,往后沉睡更久,为何不早些找夫君要回我融合?
云卿抬手按住太阳穴:回去便与他和离。
-扯谎,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
-这一百年还没在他身边待够?
-待不够!什么时候都待不够!带我回五行山沐浴!快要被臭死了!
-好,休要吵嚷。
-被虫尸糊面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吵嚷!
-我也是不得已,安静,累。
元神不再频繁闪光,安安静静窝在云卿袖中。
行至庇护所,云卿不肯坐下,石崧道人便同样站着为对方上药,手指纤细苍白,伤口密布整个手背,血液发黑脓肿。
云卿闻着只觉腥臭刺鼻,皱眉伸手拿过石崧手中草药,自顾贴在手背,虽然用处不大,但如果不治伤,凡人追问起来麻烦得很。
“万重道友,你手不方便,还是我帮你吧?”石崧道人看着这双伤痕累累的手,十分钦佩对方法力高强,能够只身将大魔物杀死。
云卿还是摇头。
“师尊,那魔物便是你身旁这位道友斩杀的吗?”忞毅递来水,好奇且探究地看着站在一旁的云卿。
只见这人着浅绿色锦服,如今将至冬月,他身上衣衫却十分单薄,可想是修道之人不畏寒暑,面容妖媚近女,但垂眸抿唇像是拘谨。
莫非、这是位女冠?女扮男装前来除魔卫道?
“咳!”石崧道人碰碰门下弟子,提醒别盯着人出神。
忞毅正好与云卿对视,低头躲避眼神,真是好美的人,他心中越发羞愧,忙找借口溜走了。
云卿微微皱眉,走近指指石崧道人手中碗,他口渴了。
“道友请。”石崧道人稍怔,忙将碗递给对方,“万重道友,门下弟子顽劣,实在可恶,此番回去我必定重重责罚他!”
云卿喝完水后想擦擦嘴边水珠,低头看看带着腥臭气息的袖子,硬着头皮撩起手肘内侧衣料擦去水渍和脸上血迹,臭死了。
“随意。”云卿一开口便觉得眼前发晕,忙按住额头,借着石崧道人的搀扶坐在一旁,“劳烦帮我联系鹤鸣山道士。”
“乐意为道友效劳。”石崧忙招呼弟子忞谌去寻鹤鸣山道友。
此次洛阳忽遭魔物侵袭,有三山道家派遣门下弟子前来降魔。
鹤鸣山、随山和东华山。
鹤鸣山门下弟子皆玄衣佩朱带,根据头上发冠分辨身份和所习道术,玉冠为尊、木冠为卑,簪木分为剑柄、丹球、方器、笔尖四类,分别照应剑修、丹修、器修和符修。
因鹤鸣山渊源最为久远,众道家皆效仿区别门下弟子派别,只是道袍颜色不同。
随山弟子皆青衣蓝带,东华山弟子为蓝衣系白带。
石崧道人是符修,不过对修道之人必习御剑飞行法术。
不多时,忞谌便找来一位玄衣朱带的玉冠剑修,“这位道友便是斩杀魔物之人。”
云卿虚弱至极,勉强起身拱手,低声道:“劳烦带我去见、见。”空的鹤妖身份,鹤鸣山的人知道吗?
“道友?”决阳心道这不是方才那位吗?
“空,鹤鸣山可有人唤作空?”
“大人!您果然来了!”空的声音从侧边传来。
云卿心下轻松,这才闭眼倒下,空应该会把自己送回长安吧?罢了,实在无力思考。
长安,裴府
结界被云卿冲开,山行仰倒在地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云卿走了,他还会回来吗?
山行急忙跑出房间,看到云骁在院中与阿花拌嘴吵架,心中松口气,暗道云卿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
“爹!你快让阿卿把这只肥猫赶走!这个家有它没我!”
云骁上手扯狸子的脸,狸子不甘示弱扯住云骁的头发。
“阿卿才不会赶我走呢!他最疼我!”“你胡说!他最疼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直吵得山行耳朵疼,“都闭嘴!再吵一句把你们吊起来打!”养孩子真烦!
山行抬头看看天,犹豫是去找云卿,还是守着云骁等他回来找自己。
纠结许久,山行还是打算看着云骁,云卿舍得下自己,绝对舍不下云骁。
裴无竹却急切传音:洛阳有魔物出现,皇帝说要请你出面降魔呢。
“云卿去洛阳了,我要看着云骁,不去。”
“你不担心他吗?云骁又不是小孩,还值得特意守着?”
山行没好意思说自己把云卿惹生气了,“不去。”
“行,那你带着云骁来宫里,我去看看。”裴无竹还没见过魔物呢。
山行临时改变主意,“算了,我带着云骁去吧。”
“也行,记得拿上你大国师的玺印好好露露面。”裴无竹开玩笑。
山行没应这话,自责内疚,他总是让云卿生气伤心。
拉开还在拌嘴的云骁和阿花,山行忍着嫌弃拎起云骁离开。
“去哪?”“找你阿父。”
长安与洛阳相隔不过数百里,山行拎着云骁落地,寻着云卿的气息步入城内。
街上血污脏乱,腥臭气息还未散尽。
云骁捂住口鼻,紧紧拉住山行的袖子,却发觉不少人盯着他二人看,眼神十分奇怪,似是忌惮、又是痛恶,好像下一秒就要抄起刀子杀人。
“爹、他们……”云骁忍不住又贴近山行,“他们是道士,放心,有我在。”
山行亦是心惊,此处竟然聚集了百十号道士,难不成魔物这样难对付?他更加担忧,加快脚步。
云骁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好容易等山行停下脚步,却见前方云卿直愣愣地栽倒,忙冲过去喊道:“阿卿!”
黑暗、无边的黑暗。
云卿迷茫地看着周围,忽而远方一道霞云光亮吸引他的注意,他下意识追着那道光跑,直至看见绛色霞云前的神女身影,他停住脚步,变为人形一步三叩首跪行,热泪盈眶,“娲神娘娘。”
娲神闻声回头,浅笑着向他伸出手,“我的孩子,你受苦了。”
云卿小心翼翼握住那只手,贴在额上哽咽道:“娲神娘娘,您为何要抛弃螣蛇,是螣蛇哪里做的不好吗?为何不允螣蛇追随您补天?”
“当然不是。”娲神俯下身捧起云卿的脸,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眼泪,“我的孩子,我从未抛下你们,这世间万物皆是我的化身,你看天上明月,山间清泉,荷叶露珠,空中尘埃,我无处不在,永伴你身边。”
“我的孩子,我知道这数万年螣蛇背负太多,使命二字与你们亦是枷锁,可是我别无他法。我陨落湮灭、沉睡不醒、全无意识,我的孩子,为了我,再坚持一段时间吧,或许某一天,我会再次睁开眼回到你们身边。”
“永远不要背叛当初的诺言,替我守护世间苍生,你做得到,我相信你,我的孩子。”
温柔的声音渐渐消散,云卿怔愣跪在原地,随即猛然追着霞云往前跑,“不要、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螣蛇!”他踉跄倒地,眼睁睁看着霞云褪色,眼前又被无边黑暗笼罩,他伏地痛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失声喃喃:“不要抛下螣蛇、不要……”
云卿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全身酸软无力,他想说话,嗓子被死死掐住一样发不出声音,手指稍动就被紧紧攥住。
“卿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山行扶起云卿喂他喝水,“润润嗓子吧。”
云卿勉强抿口水,倚在山行怀里只觉心安,偏头附在他耳边询问:“我晕了多久?”
“足足二十天。”山行听着他声音沙哑,心疼更甚,“卿卿,我错了,不该疑你,你原谅我吧。”
二十天,比他想象的时间短。
“阿骁呢?”云卿费力拿起山行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他,“再有下次,我一定咳咳!”半份元神在胸口发光,催促回到五行山清泉沐浴。
“不会有下次了!我发誓!”山行都不用喊云骁,他和狸子已经急急忙忙奔到床前,一个拉起云卿的手贴在脸边痛哭流涕,一个变成狸猫跳到床上躺在云卿腿上。
“阿棠也一直担心你,一天来两趟,食不下咽人都瘦了。”
山行拎着裴青棠回来,将人丢在云卿床边,看她挤开云骁心情才好点,一人一猫天天跟掐架,吵得他都要烦死。
“阿卿!你总算醒了,我好担心你!”裴青棠直接扑到床上,压得云卿忍不住哎呦一声。
山行连忙把裴青棠拎下来,“下来!”
“没事。”云卿摆摆手,云骁和裴青棠确实瘦了,阿花倒还胖乎乎的。
云卿摸摸两个孩子的脸,又摸摸阿花的肚子,“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
“好了,看也看过了,都回去吧,云卿刚醒,让他多休息一下。”山行直接一手拎起一人,“出去!”
云卿确实还累,笑笑点头:“先回去吧。”他摸狸子的头,低头催促:“去吧。”
山行推几人离开,关上门重新拥住云卿,“卿卿,饿不饿?”
云卿摇头:“不饿,陪我躺会,阿行。”
“嗯,卿卿,你还生我的气吗?”山行轻抚云卿的眉头,“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
云卿哼一声:“气,你总疑心我。”他蹭山行的脸,“我打算回趟五行山。”他的元神一直嚷着臭。
“我陪你一起。”山行亲他,“什么时候启程?”
“不用,明日去明日回,我自己可以。”云卿笑笑,“照看好阿骁,有他在,你别担心我不回来。”
“可是我想陪着你。”“我会很快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