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云卿坐在廊下看雨,双手托腮愣愣地瞧着院里水洼。
山行走近为他披上薄毯,同样坐下问道:“阿花呢?”他朝云卿伸出手。
云卿伸手由他握住,轻声道:“阿花不喜皮毛沾水,躲在我房间打盹。”
“阿花都知道躲着水汽,你怎么不知道?比它还傻吗?”山行摸他手凉,忍不住皱眉道:“冷都不知道添衣,非要病一场不可。”
云卿蹭蹭他的掌心,“我不冷,真的。”
“下雨有什么好看的?进屋吧。”山行丢开他手,不信云卿这话又摸他的膝盖,劝说道:“你别仗着年轻不当心,以后岁数大了,落个雨天腿膝酸痛的毛病。”
云卿继续捧着脸看细雨,摇头道:“我没事,你说这雨要下多久?倘若雨一直下会不会发水灾?”
“想什么呢。”山行笑他杞人忧天,“就这点小雨,连我身上的羽、衣服都淋不透,回去吧。”
云卿还是摇头,“你先进去吧,我没事。”他用毯子裹住自己,“你瞧,这样我就不会冷。”
“我陪着你。”
云卿看他不似开玩笑,让出一半椅子张开毯子和怀抱,示意山行与自己同坐,“那我们挤一挤。”
山行轻易被云卿的怀抱吸引,好在太师椅十分宽敞坐得下两人。
山行脱去云卿的鞋,将他的腿放在怀里暖着,又握住他的手,“你身上总这样凉,我担心得很,医书上说人肾虚便会手脚冰冷,等雨停找个郎中过来看看,开方子抓药好好给你补补身子。”
云卿靠在他肩上盯着落雨,良久才轻声道:“都行。”
“卿卿你怎么了?脸色跟天一样阴沉。”
“没有。”云卿别着身子不舒服,又不愿离开山行温暖的怀抱,小声问道:“我能坐你腿上吗?”
“不能!”山行闻言浑身一颤,丢开云卿的手要站起来,只是瞧着对方茫然失望的表情,终究不忍让他难过,“你靠我怀里吧。”
他用手握住云卿的小腿,轻轻哼起旧时的歌谣:“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云卿不懂情爱界限,以为两人这样是理所当然,并不觉得逾越过界。
正因如此,山行心虚不安。
山行想点明二人之间不妥,内心不舍,到底心存非分之想渴求与云卿亲近,又不愿哄骗他——说不准哪日他恢复记忆,无论两人再如何恩爱和睦,反目成仇不过一夕之间。
山行不愿如此,两难之下纠结万分,只能由着自己犹豫在理智与欲望之间。
云卿在温暖的怀抱和轻缓催眠般的歌谣中渐渐闭上眼睛,他不喜欢看见雨水落下,可担心、恐惧和不舍的情绪萦绕在他心头,让他忍不住关注下雨。
他不知道这些情绪从何而来,更不清楚原由,只能遵循内心本能盯着雨,盼雨早些停下。
没多久,山行发觉怀中人睡着,“卿卿?”他刚将人抱起云卿便醒了。
“山行,我不回去。”云卿捂嘴打哈欠,“说说话解乏吧,你方才哼的是什么歌?挺好听的。”
“卿云歌。”山行笑道:“与你的名字有缘呢。”
云卿闻言偏头看他,“卿云歌?你是从这个歌谣给我取的名吗?”
“不是,偕老共卿卿。”山行摸摸他的耳朵,“这才是你名字的由来。”
“噢。”云卿点点头,“我怎么觉得腰有点疼,就这里。”他牵住山行的手按在腰上,“这儿疼。”
山行给他揉腰,劝道:“久坐伤腰,回屋躺着吧?或者站起来走走。”
“久坐为何伤腰啊?”云卿被山行的手揉得舒服越发不肯挪动,“你按的好,我不想动。”随即他想到山行也会腰疼,忙道:“我也给你按按?”
“不用,我身子好。”山行摇头,“医书上是这么说的,等雨停就找个郎中过来,你太虚了,现在手才热。”
雨淅淅沥沥下一天,直到天黑才停。
“这么晚就别折腾了,明日再请郎中来吧。”云卿打个哈欠,“我困,先去歇息。”
雨天的晚上,天是亮的,地上却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云卿站起身伸懒腰,自顾道:“总算停了。”
“要是半夜下雨,你是不是还要起来守着?知道的瞧见落下雨珠,不知道的还以为下金子呢,能让你这样眼巴巴守着。”
“半夜还要下雨吗?”云卿又坐回椅子上,“那我再等等。”
“等什么。”山行一把将人拉起抱在怀里,整整一日两人挨着抱着,他萌生些许不该有的杂念,“春雨贵如油,不会再下雨了,看来今夜我要跟你一起睡才行。”
“真的不会再下雨?”
“真的。”
云卿便安稳靠在山行怀里,“那去睡吧。”
这就是同意一起歇息。
山行压下心中喜悦,告诫自己不能越界,顶多抱一抱,不能再进一步了。
云卿白天有一阵没一阵打瞌睡,现下躺在床上又不困了,推着山行听外面有没有落雨声。
山行顺手将他抱在怀里,低声道:“没有,真的没有。”
“你困了?”云卿捂住嘴闭口不言。
“你不困?”山行一点都不困,照例他该打坐到半夜,然后变成鹰在屋里飞两圈才合眼歇息。
云卿没说话。
许久,山行以为他已经睡着,小心翼翼凑近想亲他的耳朵,结果猝不及防与云卿对视吓得后撤身子直接摔到地上。
“诶!”云卿慌忙掀开被子下床扶山行,拍去他身上的灰尘,关切道:“你没事吧?”
“没事。”山行想不明白,云卿不是说困吗?既然没睡着为何不应答?是存心要吓自己吗?
云卿扶着山行坐到床上,急忙为自己分辨,“我怎么可能要故意吓你!山行、我没有!”他又急又气,说话都结巴,“我以为你困怕吵到你休息!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没有!我真没有!”
山行怕他急得要哭,忙握住云卿的手安抚:“好好好,你别急,我信你,你别着急,我不该疑心你,我错了,我错了。”
云卿一把抽出手,起身离山行远远的,心里憋着一股气,“我还没说你呢!你好端端凑我这么近做什么!我若不睁着眼睛,你是不是要咬我!”
“你自己心里有鬼!瞧谁都不像人!”云卿抱臂侧身不看山行,气鼓鼓的模样还是明艳动人。
山行却没空欣赏他的美貌,被戳中心事十分慌张,结结巴巴说不上来话,干脆认下云卿的指责:“对!我就是要咬你!我暖你一天,咬你一口怎么了?我对你这么好,想咬你怎么了?”
好像……也不怎么。
云卿思考片刻:被咬一口又不掉肉,山行想咬便让他咬吧,毕竟他对自己这么好,自己还总惹他生气,今天更是直接把人吓到床下,估计摔得不轻。
不过云卿也意识到一件事:人与人之间不能随便咬对方,否则山行用不着这样偷偷摸摸。
咬人是病吗?山行不会病了吧?这病要紧吗?治得好吗?要是治不好怎么办?这病似乎难以启齿,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有病。
云卿走近坐回床上,伸出胳膊凑到山行嘴边,“那你咬吧。”
山行没料到他是如此反应,想过对方夺门而去、气急辱骂殴打、冷脸不再理人,唯独没想过他会让自己咬。
“我、你不生气?”
“我气,气你误会我、冤枉我,难道我在你心里这样不堪,憋着坏要吓你一跳?我是个恶人?”云卿语气不善,晃着胳膊道:“你到底咬不咬?”
咬不咬?
山行纠结,咬,他舍不得,不咬,怎么解释他方才的话?
他把云卿的胳膊按下,佯装生气:“不咬!我就喜欢偷偷摸摸咬你!”
云卿脸色一变,暗道山行果然有病,他是个可怜人,自己该多加忍让,便放下胳膊咬咬嘴唇欲言又止,劝道:“那、你偷着咬吧,我尽量装作没发现不揭穿你。”
“用不着!”山行装作气不顺,“睡觉吧!”
云卿点点头,又道:“你身上摔疼没有?有没有擦破皮流血?”他说着在山行背上摸摸,“我给你看看?”
山行忙躲开他的手,“没有,真的没有。”他是妖,只要不被掏出妖丹刺穿心脏就死不了,小伤须臾便能愈合。
“没事就好,那咱们休息吧,嗯……你要是咬我,别咬太疼,不然我装不像。”
“睡觉!”山行连忙把人抱在怀里压着躺到床上,缓和语气道:“睡吧,乖卿卿。”
气一通闹一通,云卿有些困了,打着哈欠道:“我这次真睡了,你咬就——”
山行嫌他没完没了重复啰嗦,伸手捂住他的嘴,“你闭嘴快睡,睡着我就咬你。”
云卿便闭嘴不语,没多久忍不住又问道:“山行,爱偷摸咬人是病吗?我不是说你,我就是随便问问!”
山行长叹一口气,“对!我有病!行吗?能闭嘴睡觉吗!”
“你凶什么凶!”云卿在他怀里挣扎,“你还说要给我请郎中看病!怎么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我问,是关心你,你平白生什么气撒什么火?要说你摔疼生气,又不是我推你摔倒,你自己做贼心虚,还要朝我发脾气?你是坏人!我讨厌你!”
山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抱歉,我不该凶你。”他放开云卿后退坐在床沿,“你别生气,我错了,我不该这样。”
他低头垂眸,语气真挚态度诚恳:“卿卿,我、我小时候总被裴无竹欺负,他不给我吃饭,我常常饿的前胸贴后背,只能捡地上的石子吃,我被饿出毛病,所以食欲不振,对饭兴趣不大。”
“但我看见你,就忍不住想凑近闻你咬你,你就像我的、开胃菜一样。”
云卿起初十分可怜山行,越听越忍不住皱眉:“你、你不会哪天把我吃了吧?”
“我不吃人!什么时候都不吃人!”
“噢,你也挺可怜的。”云卿叹息一声,“裴无竹真坏,你对我好,我也要对你好,山行,你要对我做什么都行,但是我怕疼,那个、你轻点行吗?”
“我要对你做什么了!你少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云卿一脸难以言说,“你不是要咬我闻我吗?还是刚刚我听错了?”
“噢。”山行勉强冷静下来,十分疲累地摆摆手:“睡吧,我困了,卿卿,别说话了好不好?”
“好好,睡吧。”云卿帮他盖上被子,主动凑近窝在山行怀里,“睡觉,你。”你想咬就咬吧。
“偷摸咬人不是病,不过你不许对旁人提前这件事。”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