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上他是国之栋梁,回了林府他是一家之主。
殿下为他洗手作羹汤,母亲陪伴左右,锦燕天真可爱,他便是连腰都不用弯,自有林白为他打理衣摆。
金樽美酒、山珍佳肴、绫罗绸缎……享之不尽。
那些他曾以为最不重要的东西,如今已经是他最渴望却永远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梦中的李华盈那样美,望着他的眼眸柔情似水,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凤凰,而是伏在他膝上小鸟依人的解语花。
正这时,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兜头炸开在面上。
强烈的刺激让他猛然睁开双眼,脏污的水渍让他双眼刺痛,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想去抓住些什么。
“殿下!”
可惜面前映入眼帘的是带着浅浅霞光的天空,以及几名徭役鄙夷不耐的神情。
“殿什么殿下啊,你小子做什么美梦呢,让你歇会你他娘的还睡上了,找死是不是!”
林怀远怔怔地躺着,耳边是粗鄙的谩骂,鼻端是腐臭脏污的味道,他伸出去的手扭曲变形、骨节粗大。
林怀远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他将自己的手举到面前细细地看。
旁边徭役不耐烦地抬脚踹在他腿上:“耳朵聋了?”
林怀远却恍若未觉,只死盯着自己的手惊恐大叫。
“这不是我的手!这不是我的手!”
这歇斯底里的疯魔模样将旁边的衙役吓了一跳,纷纷后退。
“这瘦鸡崽子发什么疯呢?不是脑子坏了吧?”
林怀远却趴在地上举着自己的手癫狂喊着:“我的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我娘从小到大都不让干粗活的,我的手不是这样的,这是谁的手!谁的手!”
他叫嚷着从地上爬起来,驼着背一瘸一拐地往前跑,惊得徭役们都纷纷后退躲开。
“这不是我,我不是这样的!谁来救救我!”
“这不是林怀远啊!我的人生不是这样的,我的人生啊!”
“我是五品理政学士!我是当朝驸马爷!我不是徭役!我不是贱民!”
他扭曲的身形跑远,粗粝嘶哑的嗓音乌鸦一样狂叫着,十分刺耳。
徭役们看着撇撇嘴摇摇头,轻松道:“这是疯了吧,真好笑,没见过徭役修个河道也能修疯的。”
盛京城中迎亲队伍已送入公主府,喧闹渐歇,但欢快气氛依旧不减。
公主府中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来往之间觥筹交错、笑语欢声。
李明达坐于主位之上,面上带着淡淡笑意。
江予川父母坐于副位,两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宾客们也在暗自咂舌,太上皇虽说在天钟山颐养天年,可新帝依旧是把这位护国长公主宠到天上去了。
明明尊为天子,却如寻常百姓家兄长一样将长公主背上花轿,还亲自莅临公主府参礼。
这样的殊荣,怕是大朔王朝百年来第一人了。
堂中江照野正携着李华盈缓步走来,两人皆一身红袍,看着便是一双登对的璧人。
“一拜天地!”
江照野向来冷冽的面上满是笑容,眼中温柔地几乎化不开,眼尾看着李华盈动作,同她一齐深深一拜。
“二拜高堂!”
主位之上,李明达面上控制不住地外泄出一丝怅然和伤感。
自他登上太子之位,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控制不住情绪了。
“夫妻对拜!”
红盖头下,李华盈紧紧捏着手中红绸,而红绸的另一端是江照野。
她相信,这一次她会幸福。
两人相对深深一拜,江照野弯下腰,拜得比李华盈还要深。
李华盈红盖头轻微一晃,眼前便出现了他戴着红色发带的颅顶,她没忍住轻笑了声。
江照野嘴角一勾,低声道:“娘子在上。”
“送入洞房!”
宾客中手中皆持着新鲜花朵,礼官话音将落,便纷纷笑着将手中花朵掷到二人身上,嘴里都大声说着吉祥话。
江照野面上带着笑,一手拉着红绸一手护在李华盈头上为她挡下砸到面上的花。
一朵朵的各色花儿摔在两人身上,如百花齐放。
室内顿时花香涌动,芬芳沁人。
江照野被人迎面将带着晨露的牡丹花丟在面上,却只在花朵弹开后笑着甩甩面上的水。
两人在飞扬的花儿中入了洞房。
夜间宴席语笑喧呼,江照野在席间招待宾客。
房中红烛噼啪燃烧,李华盈独自坐着,脑中似是想了许多又似是一团浆糊。
寂静的房中突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李华盈心头猛地一跳,不知不觉脸便红了起来。
一阵不似平常那样稳健的脚步声渐近,在她面前停住,却半晌没有动静。
李华盈在盖头下只能看见他那一双青色金线如意云纹鞋子。
好半晌,李华盈只觉膝上一重。
竟然江照野半跪了下来。
他手持玉柄喜秤轻轻将红盖头挑落,上面细密坠着的小米珠碰撞间发出好听的响声。
江照野却只伏在她膝上,怔怔地看着凤冠霞帔的李华盈。
李华盈亦脉脉看向他,他鲜少穿红衣,却原来穿上这样好看,如春日里打马游街而过的少年侠客,令人见之忘情。
李华盈抬手轻抚上他微红的眼。
“怎么哭了?”
江照野大掌覆上她的手,轻声道:“殿下,我是在做梦吗,这样美的梦,我死也不愿意醒来。”
李华盈嗔怪在他面上一拍:“大喜的日子,说什么生呀死呀的,好讨人厌。”
江照野却是一笑,喝了酒微微酡红的脸在李华盈的手上蹭了蹭。
“娘子……”
李华盈耳尖一红,只觉后背有些麻:“浑……浑叫什么呢。”
江照野捧着李华盈的手,在她盈润的指尖轻轻一吻。
“我的娘子……”
“殿下是我的娘子了……”
李华盈面色愈红,只低声骂道:“傻子。”
江照野听见也不恼,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笑得如同金卢那样灿烂。
这时他一低头,见着李华盈那嵌着玉环与硕大东珠的婚鞋,便直接上手托起她脚腕。
李华盈一惊:“你做什么?”
江照野动作小心脱下她脚下的绣鞋,自然道:“这鞋子沉重,穿了一天定是难受。”
说着他抬眼看着李华盈这满头的珠翠和一身华服。
“殿下可要清理梳洗?”
这一身的装扮虽说端庄绮丽,但也确实沉重累人。
李华盈本来还未察觉,他这么一说,她只觉肩膀腰间都酸了起来。
“那便梳洗吧。”
江照野闻言却依旧趴在李华盈膝上不动:“殿下可要臣来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