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殿下性情,殿下做事自有殿下的道理。”
江照野娓娓道。
那垂目看她的眼神极其温柔缱绻。
“可你既不知内情,又如何知道我的道理是对是错?”
李华盈想移开眼,却又强迫自己执拗地接着问。
“殿下的道理便是臣的道理。”
李华盈一怔,鼻尖突然一酸。
她想到曾经在林家的七年,不管她是对是错,她都是错。
不管她如何争辩,没有一个人会站在她这边。
可江照野只不过是她少时玩伴,八年未见。
却连缘由都不问,便无条件地相信她,护着她。
“夜深实在寒凉,殿下又受了惊,不如我们先回府可好?”
莺时见李华盈面色不好,担忧问道。
李华盈微一点头,便要离去。
只是又一回头,对着江照野粲然一笑:
“江照野,谢谢你。”
江照野僵住,红潮迅速从脖颈儿爬上脸庞,只觉整个脸都潮热难耐。
待江望回来时,便见自家将军红着脸呆站在红梅下。
他急忙过去:“将军,你这是喝了多少,红得都快冒烟了!”
江照野愣愣转头,对着江望一笑:“她叫了……我的名字。”
“啊?不是,将军你这……”
也太没出息了吧!
江望心中嫌弃,却又不敢说出口。
那边李华盈马车上,她还在出神。
今日是十五年来第一次再同江照野说话,可却莫名地感触复杂。
他好像一点也没变,却又总是带给她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感情。
她竟同他说了好多真心话。
说来也奇怪,自从她与林怀远和离之后,今日这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谈起这些事。
以往不管是莺时莺飞,还是沈清卿都对此避而不谈,或者略略劝几句。
今日不知怎么,倒是对江照野说起了这些。
李华盈思绪万千。
莺时在一旁,注意到李华盈身上江照野的大麾,沉吟片刻还是问道:
“殿下,车中烧了火炭,不如先将镇远大将军的大麾解下?”
李华盈回过神来,才发现江照野的大麾还在身上。
“脱下吧,你们洗过之后收好,到时候再还给他。”
莺时莺飞将李华盈生活上大麾解下,仔细折好。
这大麾明明已经脱下,可李华盈身上却染上了那股灼烈的草木气息,仿佛那人就在身边一样。
李华盈垂眸,面上慢慢浮起浅浅红晕。
冬日天寒,但新闻依旧不少。
三皇子李谨行结党谋私、贪墨受贿,被薅去官职,圈禁于西山行宫二十年。
市井之中,人人咂舌。
二十年圈禁,可不是好熬的啊。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沈家武馆。
夜里风寒,林恩驰正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衫,对着木桩练拳。
他没带防护的拳套,一双紧握的拳头上已鲜血淋漓。
林墨在一旁看着,又心酸又心疼。
“三公子,你何必……”
林恩驰恍若未觉,只狠狠地对着木桩出拳。
瑟瑟寒风中,他喘着粗气,满头大汗。
到后面林墨实在看不下去。
“公子!”
他冲过去一把抱住林恩驰,冲劲太大两人一齐摔倒在地。
林恩驰仰面躺着,两眼望着灰蒙蒙天空中那三两颗寂寥的星子。
林墨趴在他身边,带着哭腔说:“小的知道公子心里难受,可您不能伤害自己啊!”
林恩驰一动不动。
好半天,他才开口,声音艰涩。
“我不是什么公子,不要这样叫我。”
“公子……恩驰,要不要我陪着你回去看看……他们。”
林墨说得结结巴巴。
林恩驰眼中一片茫然,喃喃道:“他们?在父亲孝期与人苟合的大哥?帮着他和夏梨玉诓骗公主的母亲?”
“为什么他们是这样的?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他们。”
“我再也不想去见他们了,反正他们也从来没在我身上倾注过什么希望。”
林墨闻言只是叹了口气,翻身和林恩驰并肩躺在地上。
两人就这样在寒风中看着漆黑的天空,躺了许久。
公主府中。
“殿下,三皇子那边临走前,林锦燕悬梁自尽了。”
李华盈正在执笔,回沈清卿邀她上元节同游的信笺,闻言手一顿。
信笺上晕出一滴浓墨。
“何时的事?”
莺飞为李华盈换上新的信笺,李华盈又重新落笔。
“昨夜里死的,今天抬出来扔乱葬岗去了。”
“听说那尸身啊,被打得惨不忍睹,与当日那桃樱也是不逞多让。”
莺时轻啧:“什么人得什么报罢了。”
李华盈最后一笔落下,将笔置于笔架上。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殿下说的是。”
莺飞将桌面上信笺收好:“殿下,可要即刻递到沈小姐手上?”
“现下便送去吧。”
莺飞应声出门。
李华盈看着面前的桌面微微发怔。
林锦燕就这样死了。
她应该开心的,为雪卢报了仇。
可她心中除了快意,更多的却是一片怅然。
人生一世,究竟为什么而活?
上一世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一世她本以为自己是为报仇而活。
可如今一切都渐渐落下帷幕,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重新赢得了人生,却茫然不知该用到何处。
镇远将军府书房。
江望刚刚将林锦燕已身死的消息禀报。
江照野淡淡点头,他并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他只在乎……公主的想法。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即使林锦燕身死,李华盈仍不会展颜。
在他离开的这八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曾经那个明媚如骄阳的公主殿下,眼中怎么就多了一抹阴霾。
他如今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毅然离京参军是不是对的。
江照野看着桌面上跃动的烛火,思绪回到八年前。
那时李华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日日在宫中到处疯闹。
上树下水、逗鸟捉虾。
每每都吓得一群宫女太监在后面追着她跑,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可这日午后,本该午睡的李华盈又不见了人影。
宫女太监们四处找她,却都遍寻不见。
江照野得知后,略一思索便去了流华宫。
推开那扇陈旧的木门,无数灰尘扬在空中。
江照野抬眼一看,便在光晕中见到高大榆树上垂目看来的李华盈。
她目光澄澈,声音清脆如流水击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