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被石料被磨出了血,日日连饭都吃不饱,动辄还被打骂,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甚至就连陪了他四年的林白,如今都不知被发卖到了哪里。
他又想起了李华盈。
却又觉得在这样脏污的地方想起她,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但只要一想到她曾是自己的妻,心脏便潮热地开始跳动。
仿佛只有这一件事,能证明他还是活着的。
只是,她为何就不能原谅自己。
若是她能原谅自己,为自己向圣上求情。
不过一句话的事,他怎会落到这副田地。
若他还是驸马爷,若他还是五品官员,谁敢这么对他!
林怀远无力地捏紧拳头,眼中变得赤红。
这时背上突然又捱了一脚,粗粝的怒骂随之响起。
“趴着孵蛋呢!赶紧他妈起来干活,不然打死你!”
林怀远心中念头一散,对疼痛的恐惧战胜了一切。
他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背起了自己那块石料,瞬间便被压弯了腰。
他气喘吁吁、脚步沉重地往山上走去。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腊梅节宫宴。
这时天气已十分寒冷,只是仍未下雪。
盛京已有多年未曾下雪。
李华盈记忆里上次下雪,还是母妃在时。
那时她与父皇母妃,还有雪卢在雪地里玩耍,真真是欢乐美满。
“华盈?”
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李华盈回过神来,宫宴之上众人目光都落在她脸上。
上位的皇后,也就是曾经的太子妃陆颂仪正关切地看着她。
身边莺时嘴唇微动,细微的声音传到李华盈耳中。
“皇后娘娘正说,不日将为殿下举行长公主册封典礼。”
李华盈听罢脸上便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不慌不忙起身行礼。
“多谢皇嫂,华盈太过欣喜,一时竟呆住了。”
陆颂仪颔首微笑:“都是自家人,华盈无需多礼,快入座。”
“是。”
李华盈应了坐下,看着竟与曾经的嬉笑亲昵不知疏远了多少。
曾经的陆颂仪是太子妃,论起身份李华盈与她不相上下。
甚至还因为朔文帝的宠爱,待遇比她更甚。
如今她已是大朔最尊贵的皇后,两人之间的情谊便只能为君臣之礼让步了。
旁边坐着的李虹映却是开口道:“皇姐封为长公主,那我呢?”
满座无声。
高台上陆颂仪微笑的嘴角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
李华盈只淡淡看李虹映一眼,轻笑道:
“你个小孩子,又在这和我干什么争风吃醋的事,真是仗着皇嫂疼你就天天信口胡说!”
陆颂仪闻言也是一笑:“你看华盈都开口了,虹映还不多跟你皇姐好好学学。”
李虹映鼓着腮帮子看了李华盈一眼,只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陆颂仪眼中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李华盈垂目饮茶,心中微叹。
这傻姑娘怎么还是这样一窍不通。
上一世便因为她太过率性刚直,明里暗里不知得罪了陆颂仪多少。
那时李华盈正困于后院耽于情爱,亦无暇顾及这些。
等到西疆平定,薄野氏前来议和,皇兄竟将李虹映作为和亲公主嫁出。
虽说皇室之中,除了出嫁的李华盈之外,只有李虹映一位适龄公主。
可李华盈得知此此事,依旧很难接受。
她入宫与陆颂仪长谈,才得知原来皇兄即位后,陆颂仪对李虹映有那么多不满。
不论如何,李华盈总是与李虹映亲厚些。
李虹映从前很少给李华盈写信。
可自从她出嫁之后,还常常从西疆千里迢迢送信回来给她。
字字句句未说委屈,只说那奇怪的天气、闻所未闻的饮食习惯、黄沙漫天的景象……
李华盈却看得心酸。
那样心直口快、骄纵率真的李虹映,不知在陌生遥远的他乡受了多少委屈,才变得这样言辞小心谨慎。
想到这些,李华盈转头看了李虹映一眼,眼波微微一动。
随之已起身告罪道:“华盈多吃了杯酒,胸闷得很,还请皇嫂允我去御花园转转。”
陆颂仪自是温柔道:“去吧,仔细莫在风口吹着受了凉。”
“多谢皇嫂。”
李华盈欠身告退。
离开大殿之前,她望了李虹映一眼。
只见她睁着一双凌厉的眼睛看过来,却是满脸的不明所以。
李华盈退出来,无奈地摇头笑笑。
“父皇皇后皆聪颖睿智,皇兄亦是灵性惠性,怎么便生小红儿恁像个呆瓜?”
莺时莺飞都是一笑。
“昭阳公主生得像太上皇后,凤仪摄人,只是性情却同殿下少时一模一样。”莺飞笑道。
“昭阳殿下纯真可爱,也就是人情往来方面稍微钝了些,自然也是太上皇同太上皇后爱护的缘故。”莺时说道。
自是如此,李虹映是皇后唯一的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同胞皇妹。
但凡她是嫁于盛京何家世族显贵,脾气如何骄纵,她都能快活肆意一生。
是以太上皇后便对她也多有慈母之心,而非严厉教导。
可偏偏她最后嫁去的是西疆。
所谓天高皇帝远,远嫁的女儿就算是天家公主,亦会受尽委屈。
“皇姐!”
李华盈几人正在游廊里慢慢走着,后面突然传来李虹映的声音。
李华盈回头一看。
见李虹映披着鹅黄银丝牡丹纹大麾,手里揣着个金丝小暖炉,正着急往这边小跑着。
李华盈便笑了。
“跑什么,我还能飞了不成。”
李虹映撅撅嘴,几步跑过来,鼻尖上都沁出了汗。
“谁跑了,你走得这样慢,我怎么会追不上。”
“方才在殿中见你呆雁一样,还以为你全没明白我的意思呢,没想到你还知道要跟出来。”
李华盈歪头揶揄,拿着帕子轻擦她鼻尖汗珠。
温凉的素白手指轻触在她潮热的面上。
李虹映微微涨红了脸,回头看了身边丫鬟一眼,才有些不情愿地说:
“是兰熙同我说的,你只看我一眼,我哪里知道你还有这么多意思,真是麻烦。”
说着她又将手里暖炉塞到李华盈手中,表情故作无事。
“热得很,暖炉便给你用吧。”
李华盈手中乍然一暖,脸上漾开笑意。
“兰熙不说你便不知道了,都是大姑娘了还懵懵懂懂的,事事都要兰熙提点操心。”
李虹映一听便有些急了:“我哪里是这样,我才不懵懂,也没有事事要兰熙操心的!”
说着便转头拉住兰熙袖子:“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