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的一场阵雨,将初秋夜晚积攒的暑气冲刷殆尽,徒留清爽的风在山坳徘徊不前。
绿油油的山间,雾霭缭绕,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如一张张被淡墨晕染的山水画。忽有雀鸟飞跃连绵群山,掠过层层叠叠的雾霭,飞身落到山间平地,转而停在了一栋精致的带轮木楼窗台旁,发出清脆的鸣叫。
由窗户看去,只见一容貌清丽的女子柳眉颦蹙,懒懒地拥着薄被不撒手。
站在床榻边的青衣文雅青年颇是无奈,他笑着弯腰把人捞起来。正要她端坐着,她却软绵无力地倒床不起,声音很是娇柔,“好困,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嘛……”
“你啊,昨夜让你早睡,你非同我犟,现下起不来了吧?”李莲花揉着白夭夭丝滑的乌发,语气满是无奈的宠溺。
白夭夭自知理亏,只瘪嘴不反驳,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同他对视。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嘟囔道:“还不是为了收拾药师宫送来的东西,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收拾好的……”
确实,从玉城回来后,他们先是忙着将莲花楼拉出十里坡,找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暂作停留。然后又把药师宫的杂物归纳整理,继而把楼里楼外清理了一遍,直到昨日深夜才得空。
李莲花轻笑出声,摸了摸她的脸,“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办,可不能睡过头啊。”
白夭夭嗯嗯应着,半晌后睁着惺忪的睡眼,飞快起身亲了他一下,继而倒头就睡,“容我再睡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好好,睡吧睡吧。”李莲花哭笑不得,给她盖上被子。
迷迷糊糊间她似想起了什么,含含糊糊的说:“花花,普度寺无了大师给你的信,昨夜我顺手放在桌子上了,你得空便看看。”
无了大师的信多半是劝他回百川院的,看不看都一样。李莲花并没有把这事告诉她,只笑着应下,又在床边站着看她睡觉看了半晌,方去厅内坐下,悄咪咪把信看了。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这段时间白夭夭睡得不甚真切,朦朦胧胧间似听到了方多病的声音,又隐约听到李莲花嘲笑他身无分文,想在莲花楼蹭吃蹭喝。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拌着嘴,谁也不让谁。
白夭夭实在太困,架不住眼皮子在打架,彻底睡死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便不知晓了。
等她醒来时,窗边的阳光已经照得很高,映得木箱里的萝卜苗水灵葱绿,分外好看。
白夭夭眨眨眼,意识尚在虚幻的梦里无法回笼,呆呆地凝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失神。
她难得得空一日,自然要赖在床上不起。不想,不知从何处回来的李莲花,笑眯眯地走到她身边,弯腰凝着她看,“哟,醒啦?”
“睡着呢。”面对李莲花的明知故问,白夭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道:“我好像听到了方多病的声音,怎么不见他人?”
按照方多病的性格,若在此处,定然抓着她“师娘”前“师娘”后地喊。现下似乎安静过头了,安静到她误以为方多病出现只是场梦。
李莲花闻言一愣,莫名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儿哪有方多病,夭夭莫不是睡糊涂了?”
嗯,每次忽悠人的时候都一本正经,面上带着三分笑意。白夭夭早就把他的性子摸透,她估摸方多病当真来过,只不过被他的无良师父又又又迷晕,放到某个路边罢。
太缺德了。她正要碎碎念他几句,李莲花却笑道:“既然醒了,便起床洗漱吧。”
白夭夭摇头,颇赌气地赖着不起,“好累啊……不想起……”
昨日夜里本就睡得晚,还要起个大清早,饶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暴躁。白夭夭索性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说什么也不起。
李莲花被她气笑,一把掀起被子,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你答应过我的,怎么能耍赖呢?”
答应过他什么?白夭夭眨眨眼,看着他盈着温柔笑意的桃花眼,恍惚间才想起那日去玉泉湖沐浴时说过的话。是了,他哄着她,非说今日去过府衙过名录,也怪自己被男色蛊惑,受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一心软就答应了。
当真是失策,竟把自己给忽悠进去了。
她懒懒地叹气又想耍赖,看向他的杏眸黑如点漆,格外明亮。
然而白夭夭的弯弯绕绕,李莲花早已知晓,且一猜一个准。他伸手戳了戳她的酒窝,口吻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味道,“不许耍赖,耍赖就翻脸。”
话都说到这份上,白夭夭哪敢赖账,却不想轻易如他愿。她窝在被子里不动,一副要赖账的样子,直把李莲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好嘛好嘛,我起来便是。”白夭夭玩够了,也不继续逗他,软软地说着。
李莲花板着的脸,这才有了些许的笑意,“小赖皮快起来啊。”
她摇摇头,偏不起,存心要与他作对。
李莲花气结,她却咯咯一笑,玩够了便娇娇柔柔朝他伸手,“花花,抱我。”
她如此娇柔,语气又如水般温柔,眸光缱绻得让他心中软成一团。
“好,你最大,都依你的。”李莲花叉腰看了她半晌,无奈地妥协了,俯身将耍赖不肯起的白姑娘抱起来。
白夭夭攀着他的脖子,笑着啄了他脸颊一口,“早啊,花花。”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早呢。我看你就是存心闹我的!”李莲花将她抱起来坐好,省得她待会儿又躺下去睡,索性把被子叠好收起来。
他放好被子转身,见白夭夭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笑,哭笑不得道:“祖宗,还有什么吩咐?”
白夭夭笑着摇头,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抱住,深埋进他胸膛里好一会儿,方轻轻地说着:“无了大师一再劝慰也是忧心你的身体,你若是不想回去百川院,便不回罢。还有我在你身边呢,我不会让你的身体每况愈下的。”
无了大师是他的挚友,也是过去十年间真真正正记挂着他的人。寒冷孤寂的十年岁月,是大师给予了他最大善意与温暖。白夭夭很感激他,却不能不尊重李莲花的意愿,强行让他听从无了大师的话,回百川院。
李莲花深知她所想,很是温柔地“啊”了一声,眼帘微微垂下,抬手深深地把人抱紧。
现下,很好很好。纵使无了大师所言有理,可百川院于他而言不过是陌生之地,里面亦是重新相识的故人,他没有回去的必要,他们也不想他回去。
何况,他此生有夭夭就足够了。
半晌之后,李莲花眸光微闪,气哼哼地把白姑娘的下巴抬起来,“你偷看我的信?!还有,大喜之日净说些不中听的,是不是故意使坏的啊?”
“疼啊,你这死莲花!”煞风景的话一出,把她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都吓跑了,白夭夭气得舌头打结。
眼看姑娘皱眉喊疼,李莲花悻悻然地把爪子收回来,又没忍住掐了把她水嫩的脸颊,过过瘾。
白夭夭无端被掐脸颊,眼睛瞪得越发圆滚滚,梗着脖子道:“你不也偷看我的信了吗?我偷看一回,算扯平了。”
李莲花闻言好似被噎住,心虚得连忙转移话题,“时辰差不多了,夭夭赶紧去洗漱。”
她嘟囔着,“每次说不过我就转移话题,花花太坏了。”
“我坏?”李莲花气得拔高声调,眼瞅着白姑娘理亏要跑路,他一把将人拉回来,“说清楚到底是谁赖床不起,试图蒙混过关不负责任更坏?”
白姑娘杏眸含笑,听他兀自在絮絮叨叨,从她昨夜不肯早睡数落到清晨起不来,实在是啰嗦烦人。她咬咬牙,飞快地仰头亲了他一口,直接把他剩下的话堵住。
“你……”
白夭夭又亲,坚决不让他把话说出来。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她蓦然笑得很开心。
“我……”
音节刚从嘴边吐出来,白夭夭存心与他对着干,又亲了一下。
李莲花叹气,“真……要……迟到……”
白姑娘伸手勾住他亲了两下,笑眯眯地问:“到底是谁比较坏?”
怀中人眼眸清亮,明媚的笑容衬得她神清骨秀,看得他心脏狂跳。
多年以前,每每读到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褒姒一笑,李莲花总唾弃此人色令智昏,白白没了江山。现下,反倒是理解了他爱冲昏头脑的行为。
江山而已,哪有老婆重要啊?嗯,就是这么没脑子。
于是,色令智昏的李莲花毫不犹豫地朝白夭夭点头,“是我比较坏。”
“是花花自己承认的,我可没逼你啊。”白夭夭得逞一笑,欢欢喜喜地从他怀里出来。
她确实没有逼他,但色诱了!
李莲花幽幽叹气,拉着她要继续亲亲,万没想到白夭夭不乐意了,飞快地从他身边跑开,笑吟吟道:“洗漱啦~”
现下做了坏事就想跑,自然是不能的。李莲花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笑得很是温和,“左右都迟到了,索性改天再去,反正我也不急于一时。”
这话说的,好似方才一直催促她起床洗漱的人不是自己一般,颠倒黑白的能力果真一绝。更是当之无愧的老狐狸!
“你、你想干嘛?”白夭夭吓了一跳,心脏狂跳的同时,说话磕磕绊绊。
李莲花哂笑,绚烂的桃花眼映出她慌乱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走近她,语气很是暧昧,“天色尚早,夭夭再睡个回笼觉吧。”
这这这……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白夭夭听得脸颊绯红,慌乱中一把糊住他的脸,又趁机挣脱他的手,跑得飞快。等到李莲花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抱着衣裳跑楼上去。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李莲花摸了摸眉心,一副早料到她会如此的表情,淡淡道:“看吧,还是得吓吓才有行动力。”
吾妻夭夭,看似比方多病聪明,实际不大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