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二更天,街道上行人无几。
静谧的夜晚,身穿黑衣的剑士五人一组,共分为十五组,围绕着偌大玉城展开巡逻。
城内的固定打更人老罗,老早背上行头,穿梭在七弯八拐的回廊。他边吆喝着“风高物燥,小心火烛”,边敲响梆子,提示二更天的来临。
倏地,有一黑色身影自他眼前一瞬而过,动作快到自诩视力极佳的老罗都看不清,到底是何人胆敢夜闯玉城。
老罗想着喊捉贼,好引起巡逻剑士的注意。万没想到那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地闯入了云娇小姐的厢房,更诡异的是云娇小姐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半点声响都未曾传出来。
莫不是撞鬼了?老罗心脏突突狂跳,想到最近小棉山十里坡处的闹鬼传闻,他当即吓得双股直打颤,手上的梆子“哐当”落地。
忽然,云娇小姐的房间烛火亮起,乌泱泱一群人闯了进去。这群人当中就有给失心疯的云娇小姐,开杂草汤当治病方子喝的神医李莲花。
老罗纳闷得很,又见城主夫人玉红烛携带准二姑爷宗政明珠进了房间,屋内一时间也是热闹非凡。他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自称是百川院刑探的少年指控城主玉穆蓝是杀人凶手,还隐约听到李神医说云娇小姐与城主有染。
总之,玉城一大家的关系乱七八糟的,听得他云里雾里。
老罗不过是个来玉城谋生的平头百姓,哪敢胡乱打听主人家的风流韵事。他生怕惹祸上身,麻溜地捡起一地的工具,慌慌张张地跑了。
正如老罗所想,云娇房间此刻分外热闹。今日闯入云娇房间,要杀人灭口之人,正是玉城城主玉穆蓝。
眼下他正面临着方多病的杀人指控,以及来自玉红烛的滔天怒火。
“无论是放火焚尸毁尸灭迹,还是在小棉客栈试图用‘游丝夺魄针’杀害云姑娘,你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李莲花哂笑,目光轻轻地投到玉穆蓝逐渐变得狰狞的面容上,“可惜,百密一疏。你的一句话暴露了自己,就是杀害玉二小姐的凶手。”
玉穆蓝冷笑连连,“愿闻其详。”
见他如此冥顽不灵,对杀人一事毫无愧意,李莲花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叹气,慢悠悠地拿出杀害玉秋霜的凶器“游丝夺魄针”,不徐不疾道:“晌午时,在下问诸位可曾识得此物,城主却道‘这样细的针,可以杀人?’。正是这句话,让在下觉得奇怪,明明在下从未说过它便是杀害玉二小姐的凶器,城主又是如何得知它可以杀人?”
玉穆蓝忽然呼吸一滞,阴恻恻地看着李莲花,歇斯底里道:“这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可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我就是凶手?!”
“证据,在下自然是有的。”李莲花不惧他投来的杀人目光,兀自笑得温文儒雅。他转向满脸怒容的玉红烛,“夫人,清泠姑娘拿着的这双皮影一个是小棉客栈找到的,凶手就是用这皮影迷惑众人,演了鬼杀人的戏码。而同样的皮影,却是在玉城主书房找到的。”
李莲花故作思忖,又道:“我记得蒲家有一门绝学叫浴火千变,可以百里控丝。我想问玉城主,蒲家的绝学被你拿来杀人。祖宗当真不会含恨九泉吗?”
当日,小棉客栈人人都看见玉秋霜与云娇自房内会面,殊不知是凶手借用皮影给大家上演了一出姐妹情深的好戏,以此来营造一种玉秋霜还活着的假象。
白夭夭冷笑一声,“巧了,经过我和莲花再次开棺验尸,我们发现玉秋霜并非死于昨夜小棉客栈闹鬼时,根据尸身腐败的情况来推断,应该是死于三天前。”
方多病愣住,悄咪咪地在李莲花耳边问道:“原来你们两个刚才又去验尸啦?”
“有问题?”李莲花面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傻子。
“我还以为你们……”方多病摸摸鼻子,越说越心虚。余光扫到他脖子上的红痕,又阴阳怪气起来,“那你脖子的红斑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和我师娘古古怪怪的,真的很难不让人误会你们发生了点不可描述之事!”
李莲花眨眨眼,似乎很惊讶:“我早说了是蚊子包啊,方大少侠不信,非要以最大的恶意揣摩我和夭夭纯洁的关系,我能有什么办法?”
此话一出,方多病彻底噎住,悻悻然地骂了一句“老狐狸”。不对,他师娘也是老狐狸,竟然故意演戏给他看,太过分了!
“岂不是霜儿失踪当天?”玉红烛有意无意瞟了一眼宗政明珠,声音不由得尖锐起来。
李莲花抬眼看了看二人,“正是。玉二小姐的尸身在小棉客栈时还是新鲜的,等到了玉城却腐败得厉害。我左思右想,应当是是凶手将尸身与冰块一并藏在镖箱里,给尸身保鲜,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被冰冻的东西,解冻后总是很容易放坏,和小棉客栈里的冰西瓜是一个道理。”
听到这里,方多病连忙接话,“那冰块恐怕还是用血冻成得血水,这样才能在融化时化作玉秋霜新死的假象。”
“那些血,应当是从十里坡被骷髅手掐死的两位客商身上取的吧?”白夭夭语气淡淡的,不像是疑问句,“去地牢前,我还特意去了义庄一趟,检查客商的尸身,果真在他们的大腿动脉处,发现了一道非常隐秘地取血口子。这足以证明,凶手杀人取血,继而制成血冰块,又弃尸荒野,制造骷髅鬼手把人活活掐死的假象,来完成这桩有鬼杀人案。”
玉穆蓝听后有些慌乱,却很快稳住了阵脚。他干笑几声,急忙反驳,“皮影、霜儿的死亡时辰、血块又如何?你们三人一唱一和,却拿不出实质的证据证明我杀人,还说不是栽赃陷害?!”
李莲花笑而不语,锐利的桃花眼眯眼望向他,神情带着看穿一切的戏谑。
无端的,玉穆蓝被他看得内心发毛,狼狈地被脸转过去不去看他,咬牙道:“我跟她无仇无怨,何必杀她?更何况若真杀了,为何不远远抛尸,却做下这许多戏来让尸身暴露!李神医,你少在此污蔑我!”
面对玉穆蓝的歇斯底里,李莲花反应很平淡,温润的眉眼带着三分的浅笑,不徐不疾道:“故意杀她也许未必,但让尸身暴露的原因,你可是有的。”
玉穆蓝心脏砰砰直跳,那种被洞穿一切的不适感再度用上心头,难受得让他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李莲花身上,似在等待他的答疑解惑。李莲花欣然接受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笑得兀自温和,“蒲穆蓝,你受令尊影响,天性好赌,将蒲家家产输光,于是入赘玉城。可入赘之后恶习不改,背着夫人变本加厉,只可惜夫人看管甚严,只能看护玉矿时做小笔假帐来还赌债,不巧天城矿产玉秋霜也占了五成,按玉城规矩,若玉秋箱失踪那这些矿产也仍是她的,唯有证明她死了,玉夫人才能全部继承,蒲穆蓝,也就是你,才有更多可以做账还债的机会。”
说到这里,李莲花唇角勾起一抹讥笑,分外的讽刺,“玉城富可敌国,或许是太富可敌国了些。
蒲穆蓝,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玉红烛差点忘了与自己成婚多年的男人姓“蒲”,而非姓“玉”。更可怕的是此人装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为了钱财竟然杀了她最疼爱的妹妹。
玉红烛当下气血翻涌,又听得玉穆蓝勃然大怒,指着李莲花骂道:“你……你血口喷人!”
李莲花本不想掺和他们玉城的家事,奈何玉穆蓝抵死不认,还试图杀人灭口,他也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方少侠,看你的了。”
方多病从怀里摸出一本账本抖开,又漫不经意地摇晃着,笑得有几分得意,“方家钱庄遍地,找一些赌坊打听打听赌鬼的账目还是简单的。蒲穆蓝,这方圆百里的赌坊,你怕是欠遍了。”
玉红烛上前一看,果真是玉穆蓝欠下的赌债,她当即勃然大怒,“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当你入赘我家早就改了那些恶习,没想到你竟蹬着鼻子上脸,为了钱财害死我妹妹!”
玉穆蓝当下慌乱起来,手足无措道:“我没有!何况,这点东西当真能成为我害人的证据吗?”
他抵死不认,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白夭夭看得连连叹气,干脆扔了一棵石斛草到他脚边,“生麻子混合石斛草会使人中毒产生幻觉,看人不甚真切。案发当日,小棉客栈的茶水里就被人投放了石斛草,所以客栈众人迷迷糊糊下,才错把云娇当成玉秋霜。而这种叶片带斑点的石斛草,在小棉山不多见,唯有土质奇特的玉城方有生长。”
李莲花踱步到白夭夭身边,顺势接过她的话茬,“更巧合的是,石斛草就数蒲穆蓝你的房间外长得最茂盛。”
眼看蒲穆蓝要辩解,方多病可不给他机会,立即打断道:“我师娘可是青离医仙,她认得的草药比你欠下的赌债还多,既然她认出小棉客栈茶水里的石斛草,和你房间外的石斛草一致,那便错不了。”
李莲花一听这话,笑着转头问他,“我怎么觉得这话怪耳熟的?”
方多病“嘿”地一笑,“你说过类似的话啊,我借来用用怎么了?”
李莲花无话可驳,只能陪笑着,连连应是。
“啧。”白夭夭摇摇头感叹,“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