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如浓墨,唯有高高挂起的圆月散发着柔和的银白色光芒,转而将黑漆漆的大地照得一片亮堂。
微风轻吹拂,轻缓地将满树的桂花摇下,淡黄色的花瓣与香气霎时坠落一地。
只见一双月白色的靴子将花瓣与月色踏碎,走出一俊美非凡,眉目尽显少年意气的高马尾侠客。
紧随而来的,是一身穿竹叶青色长袍的青年,他生得斯文清俊,面上挂着柔和的浅笑,倒有几分书生意气。
二人一路穿过回廊,白衣少年侠客絮絮叨叨地分析着案件,一点点将从小棉客栈收集起来的线索整合、拼凑,还原出一个令人惊悚的真相。
“这玉城也忒腌臜了,我看着他们都觉得晦气。”白衣少年侠客正是方多病,他与李莲花相约一起去小棉客栈收集证据,万没想到会把玉城丑事给掀了个底朝天。
现下,他越发觉得白夭夭说得很对,满玉城就找不到一个正常人。不对,是玉城人一个比一个恶心!
他这边骂骂咧咧正起劲,眼瞅着李莲花心不在焉,忽而大眼睛骨碌碌一转,贱兮兮道:“我说你怎么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原来是我家师娘不在啊……”
李莲花闻言先是轻轻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方多病却是不给他丝毫解释的机会。
他当即一锤掌心,故意拖长了尾调,“我知道了!定然是我家师娘发现了你这人阴险狡诈的真实面目,连夜跑路不要你了。所以你才一整夜都心不在焉的,哈哈哈我方多病果然聪明绝顶,这都能想得到。”
“你那是天马行空,不切实际!”李莲花又一声叹气,白眼都快要翻上天。
方多病气呼呼地叉腰,“事实就是自下午后,我师娘就不管你了。平日里你们形影不离,黏糊得紧,怎么今夜不跟在一块了?”
确实如此,李莲花无话可反驳,直接助长了方多病的嚣张气焰。
他艰难地扯开嘴角,给方多病露出一抹尬笑。忽然间,他余光瞥见自己的厢房亮着灯,惴惴不安的心方安定下来。
看着窗内透出来的温暖灯光,他心头一阵温热。不知从何时起,只要有白夭夭在,他的房间永远都会留有一盏灯和一壶热茶。
从前,他怕黑、怕冷,如今有她在身边,便就不怕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似笑非笑,还挺阴阳怪气的啊!”方多病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正要继续笑话他几句,未曾想李莲花只瞥了他一眼便匆匆回房。
方多病朝着他的背影,急急喊了一声,“死莲花,你他妈去哪呢?别忘了正事啊!”
话语刚落下,李莲花虽步履匆匆,却还是抬手晃了晃,不咸不淡道:“凑热闹这种事,当然要把夭夭喊过来。你且先去准备一下,我们等会儿就来。”
方多病不疑有他,连连点头。
蓦地,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怪异,“等等,我师娘怎会在你的房间?”
他咬牙切齿地转身,却发现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心想完了,如此一来,他不得被迫喊死莲花一声“师父”?
想到这里,方多病只觉得毛骨悚然,咋咋呼呼地往长廊的尽头跑去,还不忘大喊一声“我才不要叫他师父!”
*
盛夏的夜晚,空气漂浮着恼人的燥热。
橘黄的灯光忽明忽灭,有重重树影映在窗前,随着夜风恣意摇晃。
一袭清雅湖绿色霓裳的白夭夭正趴在桌子上,她在等李莲花回来的途中,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只见她柳眉轻皱,光洁的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水,神色很是痛苦。
她似乎做梦了,梦里又回到九年前她自临江将任扶风拉回来的场面。
彼年正是腊月隆冬,银装素裹,入目皆是一片惨白。
任扶风拖着病体绝望跳河自戕,她眼睁睁地看着冰冷的江水,瞬间将她弱小的身子吞没,继而被奔流不息的水往下游卷去。
到底是同病相怜,白夭夭做不到看着她死。
于是,那年冬日,她不要命似地跳入临江,一遍遍地将任扶风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一遍遍地唤醒她的求生意志。
江水很冷,她不怕。任扶风的心很冷,她亦不怕。也不知是从何生出的勇气,让她在湍急冰冷的江水中把人拉上岸。
犹记得当年任扶风的神情很愕然,悲痛交加不得喘息,凤眸更是填满了不可置信。
她四度跳河,都被白夭夭救了回来,那点窒息的绝望也在她的执着中消融,再也舍不得死了。
梦里的任扶风哪怕浑身被冻得通红,衣裳鞋袜尽湿很是狼狈,可属于她的傲骨并没有被接踵而至的苦难敲断。她反倒是在她苦口婆心的劝说下,重燃生的欲望,越挫越勇。
对了,当年她们到底说了什么?白夭夭已然记不清了,梦境也越发不真切。唯一深深印刻在脑海中的,便是任扶风踉踉跄跄自雪地里站起,她朝自己凄苦一笑时所说的话。
她说:“我终于明白这么多年来,为何你会对李相夷念念不忘。”
梦里梦外白夭夭都面露不解,不知她为何要提起李相夷。
寒风里,狼狈的任扶风挺直了腰杆,一双被绝望浸染的丹凤眼此刻无比明亮。
她看着白夭夭呆愣愣的模样,终是放肆了唇角的笑意,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重重地说到她心坎里去,“因为……你在最绝望的时候,感受到了这世间最大的善意。李相夷,就是你的信仰啊。”
“……”
那时,她如遭雷击,深深震撼。
原来,那种因一人重燃求生意志,并对他痴狂的感觉,叫做信仰。
李相夷,是白夭夭的信仰。
是的,他是信仰。
北风其凉,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转瞬之间将二人层层叠叠地蒙上一层冰冷的银霜。
风雪里,任扶风眸中带泪,看向她的眼神满是艳羡,“我真羡慕夭夭,能在人生至阴暗的时刻,得以窥见光明。”
她说:“若我也能遇见一个这样的人,那真是太好了。”
好吗?
很好很好很好……
她人生得遇李相夷,正如任扶风所说般,真的太好了。
白夭夭的梦境越发不真切,九年前白雪皑皑的画面正缓缓自眼前消失。她陡然被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不安,无助的恐惧遍袭全身。
“傻夭夭,快醒醒。”
蓦地,有熟悉的声音自耳畔回响,猛地将她从梦魇中扯了出来。
白夭夭睁开双眼,闯入视线的是一张带着温柔笑意的清俊脸庞。
“哟,醒啦?”他低低笑着,绚烂的桃花眼微微上挑,更衬得面容温和,眸色柔情似水。
“花花……”白夭夭怔住,半晌后意识渐渐归拢。
李莲花笑着伸手替她整理凌乱的发丝,语气很是无奈,“下次等困了就上床睡,不必在此……”
话未说完,白夭夭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狠狠地吻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唇。
李莲花一怔,“怎么……”
她一言不发,接连吻了他好几下,直把李莲花吻得七荤八素。
“耍流氓呢?”
李莲花哭笑不得,白夭夭却不肯放过他,一把将他拉得更近,一寸寸地加深这一吻。
良久之后,他幽幽叹气,“今晚不行,要事为先。”
“你闭嘴!”白夭夭气结,对着他的唇狠狠啃了一口。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