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傅宅,这天晚上傅寒声和萧潇不同床。
这一晚,萧潇入住傅寒声卧室,至于傅寒声……
还记得用完晚餐,傅寒声收拾餐盘上离开时对萧潇说:“如果夜间有事要么找周”姨,要么来书房找我。”
当夜,傅寒声入宿书房。
通过几次打交道,傅寒声在萧潇眼里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一旦决定做什么,就不容许计划失败。
他要萧潇签合约,萧潇就真的签了;他定好日子登记结婚,萧潇就在他的“温情逼迫〞下按着他设定好的剧情一步步走进了民政局。
所以,若是有人告诉萧潇,傅寒声打算在两年内分崩离析唐氏日化,想必萧潇也会坚信不疑。
一场婚姻,他付出多少,到头来就会索取多少,这才是傅寒声一贯的行事作风。
他的家,他的房间,他的床,被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萧潇辗转难眠大半夜。
夜间很静,傅宅内外各种声音被无形放大,到了后半夜,楼下客厅似乎有动静,不过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凌晨两点左右,傅寒声卧室门忽然被打开,伴随啪的一声响,卧室大灯乍亮,萧潇浅眠,几乎是下意识拥被坐了起来。
那是一个年轻男孩,个子很高,穿着T恤和牛仔裤,和傅寒声眉眼有些相似,他冲进卧室的时候,正露齿哈哈大笑。
有点滑稽,男孩笑声来得快,消失得也很快,看到床上的萧潇,他啊了一声,似是惊住了。
看来,男孩特意营造的惊喜或是恶作剧,给错了人。
萧潇这时已经冷静了下来,这个男孩子能够大半夜出入傅宅,冒冒失失闯进傅寒声卧室,估计他就是傅姑姑的儿子“宁波”了。
果不其然,周曼文一身睡衣,很快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先对萧潇道歉,再然后推宁波下楼:“快走,快走,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宁波赖着不走,近乎无礼地打量着萧潇:“我哥口味几时变了,黄毛丫 头也往床上带?”
周曼文被这话惊得又是皱眉,又是拍他的背,连声斥他年纪经乱说话,再看萧潇,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宁波的话放在心上。
“出去。”
卧室门口,傅寒声一身睡衣站在那里,语气格外地重。
…………
天还没亮,萧潇就起床了。
2007年的C市盛夏,清晨的天空带着忧郁色,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傅宅大院。
对傅宅来说,这一天的到来跟平时是一样的;但对萧潇来说,这座象征财富和名望的傅家老宅,却像是她实施阴谋的新生地。
萧潇离开主楼时周遭寂静,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起得太早了。
温月华是爱花人,门前石阶摆放着很多盆鲜花,她这么一路走出去,收获了不少花香。
在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时刻,倒是可以逛一逛葡萄园。
葡萄园很大,里面迂回绕行,萧潇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放弃走进去,沿着行车道路走。
这条行车路被葡萄园夹在中间,是外界进入傅宅的必经路。
傅家人有心,当初修建这条路的时候,选用仿古青砖铺垫,既有岁月沧桑感,又添平和静好。
在这条很适合散步的青砖路上,萧潇从天色不明一直走到了天色微亮,后来见时间不早,原路返回。
宁波也起床了,正站在主楼台阶下伸展四肢。
他凌晨才回来,因为突然闯进傅寒声卧室,后来被傅寒声叫进书房教训了好一会儿,若不是温月华出面,宁波怕是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远远看见萧潇,宁波笑着打招呼,他说“早上好”,称呼萧潇是“小嫂子”,言行间带着点好奇,带着点戏谑,带着点小抱歉。
好奇,是因为傅寒声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结了婚,真是保密到家了。
戏谑,是因为萧潇和他同岁,叫嫂子的话,有点吃亏,如果加个“小”字,就比较怡当了。
抱歉,是因为凌晨擅闯卧室,让萧潇受惊不说,他还说出那番话来,实在是不应该。
此时是晨曦,萧潇停下脚步,院子里的老槐树又高又大,从茂密的枝叶间漏了不少碎阳光,落在萧潇的发梢和眉眼间,灿烂宁波不敢直视。
原本宁波还心存疑惑,这个黄毛丫头虽说长得好看,但也不是让人惊艳那一款,
他表哥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么到头来竟选择此女小埃落定?
但现在,宁波好像有些懂了。
这个眉眼寡淡的女孩子,她可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消这么静静一站,若再碰上天气晴好日,足以在刹那间让人怦然心动。
这么看来,这位小嫂子还真是有别于以前环伺表哥身边的那些女人,至少气质很出众。
“我是宁波,凌晨我们还见过。”对萧潇抱歉一笑,“不是什么好回忆,小嫂子还是快快忘了吧!我哥为了这事没少教训我。”
这天清晨,萧潇听着宁波认真的道歉声,心里想的却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唐伊诺。
因为无忧无虑,所以笑颜明媚…………
萧潇和宁波一前一后回到客厅,温月华已经起床了,她关切询问萧潇凌晨是否受了惊。
宁波站在一旁自知理亏,撇嘴不吭声。
萧潇笑了一下,看着宁波:“谈不上受惊,就是初见方式特别了一些。”
温月华听了抿嘴笑,宁波也哈哈笑了起来,他看萧潇的眼神里开始夹杂着欣赏,他喜欢这个女孩子的说话方式,明明是讽刺,却能让人欣然接受。
餐厅里,周曼文正安排早餐上桌,宁波馋虫犯了,笑着往盥洗室走:“终于开饭了,我都快饿死了。”
温月华觉得“饿死” 两个字太晦气,没好气地盯着宁波背影,斥他年龄小乱说话,宁波耳朵灵,进了盥洗室洗手还不忘顶嘴。
萧潇想,这才是家,日常生活中少不了打趣拌嘴,像这样的烟火味道,她已有很久没有身临其中了,猝然接触,只觉恍然。
远远听见温月华问周曼文:〝履善呢?平时这个点早就起床了,今天是怎么了?”
傅家厨房不在主楼,从主楼偏门走出去,步行几步就是傅家独立厨房。
萧潇走过去的时候,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鸟正站在厨房屋檐上滴溜溜地转动着黑眼珠,很喜人。
之前周曼文对温月华说,傅寒声早起床了,跑生回来,问了早餐菜色,随后去了厨房。
温月华好奇道:“他去厨房干什么?”
周曼文笑:“怕是心血来潮,清早喝惯牛奶的人,忽然说要喝果汁,自个儿现榨去了。”
谈话声传进萧潇耳中,她看似平静,嘴角笑容却已是僵了好几分。
萧潇不喝牛奶,缘于幼时一段经历。
萧潇9岁那年,外公唐奎仁接她回唐家小住。
父亲中秋节那天专门提着一袋月饼一箱牛奶来看她,那是父亲送给外公的中秋礼。
如果在南京,那箱牛奶是她和萧慕雨半个月的营养早餐,但母亲中午回来却把父亲带来的月饼和牛奶悉数扔了出去。
很多年了,每当萧潇想起那一森幕,都会浑身发冷。
她在那天中午无比庆幸父亲已经离开C市回到了南京,如果那一幕被他看到,他该有多伤心啊!
父母如此不和,这件事给萧潇带来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以至于她在之后的年月里暗自较真,拒绝再喝任何牛奶……
这件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就连父亲和慕雨也一直以为她之所以不喝牛奶,是因为挑食的缘故。
那么傅寒声无从调查,他又是怎么发现的呢?她和他同席吃过几次饭,每次她都不碰牛奶,难道就是这样被他察觉出了端倪吗?
温月华有心让两个晚辈私底下多多培养感情,所以点名让萧潇去厨房喊傅寒声过来吃饭。
萧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能察觉出她的不喜,这份用心不论真假,纵使是为了她手中股份,或是唐氏日化,也足以让她铭记一时了。
萧潇进去的时候没跟傅寒声打招呼。
厨师是傅家重金聘请过来的,早餐准备好之后,一直留在厨房里帮傅寒声打下手。
厨师工作很简单:洗水果。
萧潇接手。厨师笑了笑,离开厨房,去主楼餐厅帮忙去了。
清早厨房,阳光还不算太过明媚,从窗口溜进来,照得傅寒声开始有了人烟气,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傅先生了。
“柠檬给我。”
他背对着萧潇,并不知此刻厨房里早已换了人。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手指白暂修长,黄黄的柠檬在她掌心里像是正在做着一场最缱绻的美梦。
傅寒声怔了怔,屏息一瞬。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萧潇未经打理的长发浓密而又松软,就那么随意地披散在胸前和肩上,垂眸看着桌案时眉目清秀水灵。
“添乱。”
傅寒声接过柠檬,眼眸笑意深浓,取出一把水果刀不紧不慢地切着柠檬片。
萧潇站在一旁看着傅寒声忙,很乖,免得再被那人斥一声 “添乱”。
窗外,傅宅庭院草木葱翠,萧潇先前看到的那只小鸟飞落在窗口处,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有点吵,但并不招人反感。
“吃吃看。”
傅寒声递了一碗水果羹给萧潇,自己则喝起了鲜榨果汁,喝了小半杯,见萧潇盯着水果羹没动静,傅寒声放下手中杯子,清理着厨房桌面,眼睛跟着萧潇的表情走。
她是在顾虑水果羹不好吃吧?
基于这个想法,傅寒声忍不住笑了,直接拿了一只小勺子,舀了一勺水果羹送到萧潇嘴边:“张嘴。”
萧潇漆黑的眸子终于有了一点波澜,再看傅寒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萧潇无意破坏他的好情绪,于是张嘴吃了。
味道微甜,带着清浅的水果味,不似她想象中那么中看不中吃。
“好吃?”傅寒声问。
萧潇点头。
她这么一点头,傅寒声为了验证,干脆也舀了一水果羹送进嘴里品尝。
目睹他的举动,萧潇蹙了眉,那只勺子她刚刚才用过。
“不太甜,下次可以多放一些蜂蜜。”他说着,凝眸看着萧潇,目光灼热幽深。
萧潇不看他,把几碗苹果羹放在托盘里,对傅寒声道:“我先去餐厅。”
“去吧。”
傅寒声温和放行,他站在水池边清洗刀具,水流声哗哗作响,他把两人共用过的勺子放在水流下。
微风从窗口吹进来,惊飞了那只小鸟,也惊动了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浅浅叹息。
只这样还不够。面对这样一个她,他只会变得越来越贪婪。
这天早晨,连带周曼文和庄伯在内,就餐气氛很热闹,多是宁波一人在高谈阔论,涉及主题甚广。
萧潇习惯倾听,好在宁波看出她不太爱说话,并没有主动找她攀谈,为难她。
饭罢,餐厅谈话延续至客厅,她无法控制自己,偶尔会在他们融洽的谈话氛围里刹那分神。
无论傅家人怎样示好,都难以掩饰她试图融入其中的局促和不安。
傅寒户换好衣服下楼,见萧潇眼光停顿在虚空里,知道她又走神了。
她没有参与谈话的欲望,同样也没有倾诉的冲动,尘世欢声笑语,似乎全都被她遗弃在了千里之外。
傅寒声一颗心慢慢沉淀下去。
她人在傅宅,心心念念的又是哪里?
再说说傅寒声,他今日行程很紧,澳洲那边出了点状况。
昨晚通了一个多小时的国际长途,问题无法解决,理应一大早就飞往澳洲。
但他思来想去不妥,晨起后给华臻去了电话,预约国际航班推到了中午。
宁波正在跟温月华讲着旅途趣闻。
傅寒声走到萧潇身后,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她的双肩上,然后弯腰凑近她轻声耳语:“该回家了。”
萧潇愣了一下,耳朵有被傅寒声气息烫热的嫌疑。
他用了 “回家”这个词。
不管这个所谓的 “家”究竟藏匿着多少利益和算计,至少这一秒它是温善的。
这次回去,浩浩荡荡好几人,除了傅寒声和萧潇之外,温月华和宁波随行在后。
温月华去山水居,是要看看婚居是否缺少什么物件,也好列单子抓紧置办。
至于宁波,纯属是凑热闹。
两辆车,傅寒声开一辆,宁波有一段时间没过车癮,非要开车。
那就开吧,偏偏宁少爷又嫌一个人开车太寂寞,刚把主意打在萧潇身上。
就见傅寒声站在车门边冷眼睇他,宁少爷有眼色,只好死皮赖脸地拉着温月华坐他的车。
傅寒声向来纵容宁波,一来是因为他年的小;二来……傅寒声以前在国外,多亏姑姑傅安笛照拂。
很多时候,只要宁波做事不出格,他都由着他。
眼见温月华无可奈何被宁波拉上车,傅寒声不放心,上前叮嘱他开车注意安全,宁波听得直撇嘴:“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傅寒声懒得浪费口舌,回到车上,萧潇早已系好了安全带,他发动车子,似是想起什么又熄了火,问萧潇:“烫伤药膏带了吗?”
萧潇没带,她说:〝脸和脖子没事,不用抹药。”睡了一夜,红印早就消得差不多了
“没事也要動抹着。”他开门下车,“我去拿。”
八点半的阳光是温喣的,萧潇透过车窗看傅寒声,似乎所有的光华全都落在了他的背影上。
阳光晴,人情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