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宾客齐刷刷地看着萧潇,他们看萧潇是因为2007年的今天。
鲜少有人敢当着傅寒声的面直呼他的名字,但当年轻女孩语气平和地唤出“傅寒声”三个字时。
众人没有想到,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竟被她演绎得如此自然和家常,好像她原本就该这么唤傅寒声一般。
傅寒声怒气未消,却在听到萧潇唤他名字时停了手,他半蹲在程远身旁回头看着她,却在见到她皱眉时后知后觉地站起了身。
他只顾着 “教育” 程远,却忘了她是韧带撕裂拉伤还没完全康复,况且刚才那么一摔,触及脚伤是难免的。
傅寒声眉宇间的狠戾渐渐敛去,他先是唤了声 “周毅”,待周毅快步上前。
他指了指躺在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程远,有些吩咐无须开口,周毅已然领会。
周毅和唐瑛商量怎么送程远去医院,唐家门外全部都是记者,不宜大张旗鼓地公开露面。
至于当事人傅寒声,既然把事情交给了周毅,他便不再理会程远。
行凶之后的他,先是掏出手帕擦了擦拳头上的鲜血,随后双手叉腰吁了一口气,方才转身看着萧潇。
脸上虽然没有笑容,表情却是柔和了许多。
傅寒声走近萧潇,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轻声问:“刚才摔到地上有没有擦伤?”
“没有。”确实没有擦伤,但摔倒的刹那间很疼,不过无妨。
他不放心,又追问道:“右脚呢?有没有再崴伤?”
“没有。”
他摸着她的发,眉眼间尽是温柔,半开玩笑地道:“刚才我见你皱眉,难道是因为我吓到了你?”
萧潇愣了一下,原来她的所有反应全都被他尽收眼底。
“没必要因为这种事、这种人生气,我没有放在心上,也不愿你脏了你的手。”
她把西装外套递给他,殊不知他在听了她的话之后,眉眼间已有了笑意,怕脏了他的手啊!
他把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伸手搂住她的肩,转眸看了一眼四周宾客。
嘴角虽有笑容,却隐隐带着一抹无奈:“失陪各位,我太太前些时候把脚给崴伤了,不方便在这里多做停留。
今天晚上搅乱慈善晚宴,虽然事出有因,但我毕竟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为了弥补我的鲁莽和冲动,我个人会向唐奎仁慈善基金会捐助善款一千万,借此聊表歉意。”
傅寒声这么一番话道出,危机公关处理极妙,更亲口落实了傅太太的身份,一时间主宅宾客情绪各异,感慨万千。
这晚,男子淡定从容,女子处变不惊,两人离开主宅大厅时,不知收获了多少人的目光垂青和言语道喜……
2007年12月31日至2008年1月1日,整个中国沉溺在跨年狂欢夜之中。
正在C市电视台跨年夜如火如荼地进行当中时,唐家慈善晚宴风波也正在收尾当中。
关于傅寒声殴打程远的视频画面或是相关图片。
全都被唐家内部摄录团队压了下来,事关唐家长女和博达童事长,不能不慎重。
徐书赫走近唐瑛时,唐瑛刚安排人给周毅,让他们一起把程远秘密送上车就医。
这边她刚转身,就见一人站在她的身后,她心一惊,看到那人是徐书赫,微微皱眉。
默不作声站在她身后,他是想要做什么?
“阿妫嫁给傅寒声,这事你知道?”他之前见唐瑛毫无意外之色,必定是早已知晓,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问了。
“知道。”
徐书赫不悦:“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说什么?” 唐瑛似讽似笑,近乎质问徐书赫,“说阿妫结婚,是因为缺钱,所以才会卖身给了傅寒声?
你觉得这事很光彩吗,光彩到我应该在唐家大肆宣扬庆祝?”
唐瑛承认,她有意提及“卖身”一词,今日这么一曝光,难保不会有唐家人蠢蠢欲动。
只有削弱萧潇的威胁力,才能让人不对她下手。
徐书赫原本被妻子逼得招架不住,但听到她的话,却是眸瞳骤然一缩:
“你说阿妫是因为缺钱,所以才卖身给了傅寒声?怎么会呢?阿妫缺什么钱?”
唐瑛直视他的眸:“她连萧家都卖了,穷得频繁出入医院试药,你说她缺什么钱?”
说这话时,唐瑛内心一片愕然,阿妫不用她的钱,宁愿轻贱她自己的身体,她就那么恨她这个母亲吗?
徐书赫一愣,他不知道这事。
“收起你的多疑心思,我还健在,唐氏不需要继承人,还有……”唐瑛眸光寒了。
念及有宾客在,她压低声音道,“阿妫既然嫁给了傅寒声。
等于是间接放弃了唐氏主位,我警告你,别再往她身上动什么歪心思……
徐书赫目光灼灼,皱眉道:“还是因为MOMO,我早跟你说过,不是我。”
“不是你最好。”言罢,唐瑛自嘲一笑,
“如果真的是你,我唐瑛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再说这晚,念及唐家正门口有记者蹲守,傅寒声搂着萧潇直接从唐家偏门离开。
赴宴之前,原本是周毅开车,华臻独自开车赶赴唐家与之会合。
夜晚十点左右,周毅留在唐家善后,华臻更是要前往医院做好危机公关处理,另外还要给程父打电话说明缘由。
不管是因为什么,自家老板把程家公子打成那样,最起码的慰问是避之不掉的。
这时候如何讲话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再说程公子,听闻入院时鼻青脸肿,在医院休养了一个多月方才出院回家,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深夜,返回山水居,是傅寒声亲自开的车。
汽车驶离唐家,C市在夜色中呈现一片肃杀之色,老街附近车流如织,路面有些堵,冗长的车队催发了驾驶者的烦躁。
开始有人把头探出车街外查探路况,另一手则烦躁地按着喇叭催促车辆前行。
最后一天了。
都在匆匆返家途中,或许是跨年夜气氛晕染,或是深夜氛围令人疲惫困倦,种种因素无疑催生了众人返家的急切和渴望。
又或许驾驶者之所以这么暴躁,只是因为朋友邀约狂欢,怕迟到……
傅寒声把车停了下来,他和萧潇并不赶时间,所以即便是堵在了路上,在心态上却很悠闲。
车行艰难,等待通行途中,傅寒声单手握着方向盘,终于有时间把眸光投向萧潇。
她在宴会上并未喝酒,但车内开着空调,所以脸颊微红。
傅寒声眸光软了,怕萧潇会因为堵在路上心生烦闷,遂抬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嗓音路显低沉:“跨年夜,路堵很正常,再等等。”
萧潇注视着窗外,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傅寒声眼眸闪了一下,这般主动倒是难得,但他只紧了紧她的手,并不说话。
车内一时间安静异常。
这一晚,纪薇薇把她的跨年夜交给了万佛寺,她在万佛寺里做义工,很多市民前来烧香许愿,她的内心一片安和。
她后来走进禅房,和几位义工一起帮老和尚整理经文。
那些经文多是信众闲暇时抄写的佛经原文,其中有一本佛经,上写《大悲咒》,因毛笔字字迹太过华美。
纪薇薇好奇心起,干脆坐在蒲团上翻看起来。
老和尚见了,笑着解说道:“这是一位女香客抄写的经文,从9月至今,她几乎每个月都会抄写一本佛经交给寺庙。
除了这个月似是被什么事绊住身不得空,所以才迟迟不见她现身。”
“倒也虔诚。”纪薇薇低头翻看着。
毛笔字这么好,那个女子必定是一个心思灵慧的人。
老和尚点头:“是很虔诚,她来万佛寺并不频繁,但每次过来必定会点上一盏酥油灯,共计三盏。
说是代表她三位离世的亲人,只希望能够长明不灭。〞
纪薇薇合上了经书,为逝者点上一盏酥油灯吗?
深思怔然间,只听有人喊:“祈福供灯了——”
31日深夜,四方信众在住持的带领下祈福、供灯。
正殿里,伴随着厚重的诵经声,一盏盏酥油灯被点亮。
生者点燃酥油灯,只为和已亡逝者获取灵魂上的交流。
纪薇薇为萧慕雨点燃了一盏酥油灯,她立身在信众之中,看着上千盏闪闪烁烁的酥油灯,只觉得场面异常壮观。
她想起了老家南京,在她的印象里,南京是一座四季如春的城。
就算是春节前后,气候也是极其温和的。
因为不似北方城市那么冷,所以日子总是被她过得晕头转向,一度不思喜悲,直到她后来认识了萧慕雨。
犹记得2003年最后一天跨年夜,纪薇薇是在南京寺庙度过的。
她本不是信徒,信徒是萧潇,是萧暮雨。
萧靖轩是2003年去世的,所以那年跨年夜,萧潇和萧慕雨一起去南京寺庙守夜,她作陪。
那夜,百盏孔明灯升向高空,人潮汹涌,纪薇薇拉着萧慕雨,萧慕雨拉着萧潇一起去放孔明灯。
纪薇薇和萧慕雨分别在孔明灯上写祝福语,写到一半,萧慕雨察觉萧潇并没有提笔写字。
于是抬眸寻她,当时的萧潇似是一个失神贪看美景的孩子,正眸光专注地望着那些缓缓上升的孔明灯?
萧慕雨叫了一声 “潇潇”,询问她怎么不写祝福愿望?
萧潇不回话,她看着孔明灯笑容清浅:
“慕雨,我刚才对着满天孔明灯许了一个愿。”
这话竟透着孩子气。
闻言,萧慕雨却是笑了:“那是别人放飞的孔明灯,不作数。”
她也笑:“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停了几秒,萧慕雨问她:“那你许的是什么愿?”
“我希望慕雨能够无忧安乐。”说这话时,她终于转眸看着萧慕雨,17岁的少女眉眼间却尽是醉人风情。
纪薇薇看了,竟是好一阵心思恍惚:背景色是满天孔明灯,少女美丽,倚靠廊柱半回身,嘴角笑容可倾城。
她在那一刻是否晃花了萧慕雨的眼?
2007年跨年夜,C市万佛寺数千盏孔明灯等待放飞,纪薇薇看着相同的景,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
那一年跨年夜,萧潇许愿萧慕雨一世无忧安乐。
也许连萧潇本人也不知道,或许萧潇是知道的。
那个叫萧慕雨的男子竟和她心思相通,书写孔明灯祝福语的时候。
纪薇薇偷偷瞄了一眼萧慕雨,只见他在上面写道:“唯愿萧潇无忧快乐。
那是怎样一种默契?
到了2004年,纪薇薇方才醒悟:自从萧靖轩去世后,萧潇和萧慕雨相依为命。
萧慕雨就是萧潇活下去的勇气,萧暮雨亦然。
他们就像是两只走投无路的小刺猬,因为被现实拔光了刺,所以他们相互依偎,相互需要。
萧潇为了萧慕雨,在校期间不锋芒毕露,宛如最寻常不过的女大学生;
而萧慕雨要的恰恰是这份平凡……
2008年,纪薇薇获知萧潇是唐家长女,那时候她再回忆往事,她才知道:
其实一直以来,萧暮雨面对萧潇都是自卑的,他怕她锋芒毕露,怕他和她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所以他一直都很努力,在校时凡事力求完美。
但他也并非那么自私的,他一方面希望她过好的生活,却又想把她永远地留在身边,留在南京。
说到底,他无非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尘世男子,面对喜欢的人会心存私念。
而他,就是在这种煎熬和痛苦里,竭尽一切地对萧潇好,他要让她习惯他的好,他要让她离不开他。
这,已经是2008年的事情了。
2007年12月31日,死亡斩断了纪薇薇和萧慕雨之间的所有牵连。
当夜数千盏孔明灯犹如星光普照,不仅照亮了万佛寺,也照亮了纪薇薇麻木的一张脸。
同样是人潮汹涌的寺庙,纪薇薇的面前是一片人来人往。
恍惚中,她似是看到了萧慕雨的身影,他放飞手中的孔明灯,仰脸望着那盏孔明灯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暮雨——”她怔在原地,怕是一场梦,所以只敢轻轻地唤。
男子回头,只见有女子立身人潮呆呆地看着他,片刻间已是泪流满面。
男子笑了,是自嘲,是伤痛。
他仰脸望着那盏被他放飞的孔明灯,呢喃感慨:“暮雨,又有人误认了你和我。”
漆黑夜空,男子放飞的孔明灯,隐没在了数千盖孔明灯之中,纸面上的中文字在灯光映照下若隐若现——
致暮雨:
今世无缘,只盼来世再遇,到时你我还是兄弟,我们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兄弟:苏越
竟是满天的孔明灯,把C市夜空点缀成了五颜六色。
想必是万佛寺信众所放。
傅寒声收回目光,转眸看了一眼萧潇,萧潇侧身靠着副驾驶座睡着了。
萧潇入睡醒来,并非被傅寒声叫醒的,而是有温热的气息在她脖颈处打转。
萧潇眸子初睁开,有些迷蒙,视野里她最先看到的不是傅寒声,而是熟悉的山水居景致。
挡风玻璃提醒她,她还在车里。
车,纹丝不动,就连周国光线也在夜色中略显朦胧。
她认出来了,这里距离山水居主宅还有五分钟车程,车停林荫大道旁,周围有假山……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醒了?”,那人笑,声音很低,明明知道耳垂是她的敏感带,却故意轻轻舔吻着。
她觉得危险,再眯眼迎视他的眸,还真被她给猜对了。
那双眼眸且深且沉,这样的目光……萧潇移开了眸子。
她问:“几点了?”
“深夜23点30分。” 他很坦白,坦白地回答她的问题,同时也坦白他的感觉,一边吻她,一边动手解她的衣领盘扣。
萧潇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他这是…
“还在车里。”萧潇莫名难堪。
傅寒声笑出声,他吻着她的唇,含混不清道:“一直想和你在车里做一次,你放松,让我好好伺侯你。”
“……”无数个省略号。
流氓。
12月期间,傅寒声和萧潇同床而眠,抱着她入睡时,他好几次险些失控,却只能怅然作罢。
所以萧潇在31日深夜自知在劫难逃,她虽预感到了她的命运,但这里是山水居主干道,如果有人来……
没人来。
这个男人在床事上向来精神旺盛,旺盛到每次不把萧潇榨干绝不收手。
从车里到山水居主卧室,直到萧潇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他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过她。
静躺休息时,某人薄唇微勾,轻言慢语地对她说:“真好,我们从2007年做到了2008年。”
背对着他,萧潇的脸红了。
他怎么……怎么会这么厚颜无耻?
这天凌晨,入睡后的傅寒声,他不曾知道,萧潇在他睡着后起过一次床。
她帮他盖好被子,转身去了她的书房,在书桌最下层的柜子里,那里放置着避孕药。
萧潇接水吞服,一颗心竟是介手苦和涩之间。
他和她之间早已乱了套,实在是不该继续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