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班家面馆里特别热闹。
门口挂着小熊队的大幅海报,店里十几个穿着棒球服的英俊少年正在担任服务员。
面馆门口,班小松和邬童一边一个在发传单。
他们俩几乎一般高,一个阳光英挺,一个帅气清秀,站在一起煞是好看。
路过的年轻人都被他们俩吸引而慢下了脚步,叔叔阿姨也都议论着:“这面馆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发传单的这两个孩子真好看!”
尹柯来了,还带来了一台小小的功放。
他把功放连在手机上,片刻之后,动感的音乐响起,尹柯随着音乐跳起了街舞,滑步、翻身、踢腿、旋转,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与平常埋头攻题海的学霸形象判若两人。最难得的是毫无做作,透露出清爽的朝气,让人看了心神愉悦。他的舞姿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随着音乐打起了拍子,还有的人拿出手机拍照,连班小松都看呆了,回头问邬童:“你知道吗,他还会这个?”
邬童笑着耸了耸肩。
一曲终了,人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尹柯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微笑着鞠躬:“谢谢大家!今天班家面馆推出了新品——‘少年元气拉面’系列!吃‘少年元气拉面’的客人都可以获得小熊队的小熊吉祥物一只!以后,小熊队每个星期天都会来班家面馆当侍应生,欢迎大家的光临!”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热烈的鼓掌声!
不少人直接往店里走去。
那天,班家面馆的销售额破了纪录。
打烊之后,班小松的爸爸和妈妈给每位队员做了满满一大碗“全垒打元气牛肉面”,大家香香地吃完了,他的爸爸和妈妈却坚决不肯收钱。
正在僵持中,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小熊队的团建活动,怎么能让面馆请客呢?”大家循声望去,原来是陶西。
班小松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儿羞愧,低下头嘟哝道:“教练。”
陶西却走上来给了他胸口一拳:“你这个队长,这一次干得漂亮!这才是运动员的体育精神,不怕困难,积极面对!”
班小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尹柯给我出的主意。”
陶西拍了拍尹柯的肩膀:“不愧是小熊队的大脑。”
又转身对班小松的爸爸和妈妈说,“班爸爸,班妈妈,小熊队是一个团队,每一个人的事就是大家的事。班家面馆遇到了困难,让我们一起想办法!但是,小松转学的事,以后我们不提了,好吗?”
班小松的爸爸和妈妈猛点头:“我们也不同意他转学的。陶老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不用谢!”
陶西挥了挥手,又恢复了一副痞相,“这么高的颜值,就应该用来造福大众嘛!”
所有人哄堂大笑。陶西坚持付了账,和队员们一同从班家面馆里出来,班小松送大家到公交站。在转角处,一个女生突然出现在路灯下,怯怯地叫:“邬童,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邬童看了看大家,过去了。
其他人见怪不怪地继续走。
班小松对尹柯说:“又要拒绝一个了。每天拒绝那么多表白的人,会不会遭雷劈?”
“你拒绝的也不少啊,也没见你遭雷劈。”尹柯说。
“拜托,不劈邬童也应该先劈你,哪儿轮得上我。”
他们闲聊着,邬童已经追了上来。班小松十分诧异:“这么快?”
“明白干脆地拒绝,才是对对方的尊重,暧昧拖拉只会伤害对方。”邬童淡淡地回答。
尹柯讥讽:“看来你挺明白的嘛,为什么当初对邢姗姗不一样呢?还是说,你其实是喜欢邢姗姗的?”
邬童背着手左右看着街灯,不回答。
见状,班小松换了一个话题:“邬童,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把自己藏得太深了。你什么都不说,别人怎么猜得透你的心思?就像上一次,教练给我们上体育精神文化课,那么好的机会,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邬童反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班小松和尹柯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尹柯劝道:“邬童,小松说的有道理,你试试说出来,也许会好很多。”
邬童说:“男人,说那么多干吗?明天下午到甜点社来,我请你们吃我做的红丝绒蛋糕。”
“你这就叫男人?!”班小松和尹柯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第二天是星期一,小熊队不训练。
放学后,班小松还是和尹柯去操场上练了一会儿:尹柯投球,班小松再击回给尹柯。
捕手是整个球队里最危险、最容易被误伤的位置,所以他们的护具是最复杂的,头盔、手套、护胸、护裆、护腿一样都不能少。
捕手的技术要点就是反本能,有人朝你挥棒,你不但不能躲,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这是对意识和魄力的双重考验,只有经过大量的刻苦训练才能达到不躲不闪的状态。
尹柯的两道剑眉之下,明亮的眼睛从球出手后就没有眨过,直到被班小松击中的棒球呼啸而来,他在最后一刻迎着球高高跃起,让棒球稳稳地落在手套深处。
班小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邬童那边应该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尹柯点头,两人一起将球具送回活动室,再到甜点社找邬童。
邬童正在一群女生的包围中,将他今天的成果红丝绒蛋糕精心打包。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对即将吃到蛋糕的人表示羡慕:“邬童,你打包带给谁吃啊?”“不会是哪个女生吧?”
“谁会这么有福气?”
班小松一步跨进门,大大咧咧地说:“你们不要羡慕、嫉妒、恨了,他是打包给我吃的。”
女生们一起抬头,包括正在操作台收拾东西的栗梓。
班小松和栗梓对视了几秒钟,看到栗梓已经不生他的气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顿时落了地。
李珍玛叹了口气:“这年头,帅哥们都相亲相爱,没我们女生什么事了。”
“那当然。”班小松边说边搂住邬童,“就跟你们说他是我的人。”
“滚!”邬童一边挣扎,一边将手里的野餐篮盖上,递给站在一旁微笑的尹柯。
他们三个人在学校的小花园里找了一处草地,将野餐篮放下,邬童从里面拿出红丝绒蛋糕,并给了班小松和尹柯一人一瓶芬达汽水。
班小松狼吞虎咽地吃着红丝绒蛋糕:“正好打球打饿了。味道真好!邬童,你好贤惠哦!”
邬童喝了一口汽水,幽幽地说:“我做蛋糕是给我妈吃的。”
“哦,那你妈爱吃吗?”尹柯喝着汽水,没来得及阻拦班小松的这句话。
邬童回头看了班小松一眼,又对皱着眉的尹柯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妈在美国,我已经几年没见过她了。”
“几年……”班小松的蛋糕卡在嗓子眼里。
他隐约觉得,自己即将触碰到邬童的内心。
可邬童又不说了,继续喝汽水,喝了一会儿,说:“咱们别把这儿弄脏了,垫张报纸吧。”
他从书包里取出一沓报纸,递给班小松,说:“知道了我妈,再认识一下我爸吧。”
“你爸……”班小松一头雾水地看着报纸,直到邬童为他指了指娱乐版新闻:“女明星凤xx疑与邬氏企业总裁共游巴厘岛。”
“呃,这就是你爸?”
“对。我现在了解他的近况,都是通过报纸娱乐版。好在,他的出场率还挺高的,虽然每次的女主角都不同。”
邬童的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很难说是嘲讽或是难过。
这一天,班小松终于知道了邬童的故事。
那还是在尹柯从银鹰队退出、和邬童闹翻之前的事:邬童的母亲在一个早上突然离家赴美,只给邬童留下了一个邮箱地址。
她是以“游学”的名义离开的,一开始还接邬童的电话,后来说是学业太忙,连电话也不接了,只愿意通过邮件联系。
邬童大惑不解,去找他父亲问个究竟。
他父亲却含糊其词,只说自己和邬童的母亲有了些不愉快的事情,可能她心情不好,需要出去散散心。
邬童与父亲一向亲密,他猜想母亲可能迁怒于自己,过段时间气消了应该就会回来了。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邬童的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不仅如此,和他父亲有关的各种桃色新闻开始层出不穷,这时邬童才反应过来:母亲八成是发现了父亲背叛的切实证据,才被气走的!
他和父亲决裂了,从家里搬了出来,一心一意地希望赢回母亲的心。
他每天给母亲发邮件,学做母亲最喜欢的甜点,拒绝来自父亲的一切关心。
那个随身听,是母亲当初爱不释手的东西,他带在身边,就像母亲陪着自己一样。
“没想到你这么惨。”
听完故事的班小松喃喃地说,“可我不明白,背叛你妈的是你爸,和你又没关系,为什么你妈连你也不理呢?”
“女人的心谁能搞得懂?也许,看到邬童会让她联想到他爸吧。”尹柯叹了口气。
“这太不公平了!”班小松愤愤地说。
“感情的事,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邬童苦笑。
草地上的少年们陷入了沉默。随着成长,生活中的无奈之处似乎越来越多,似乎浑身是力气但不知往哪儿使,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大网里。
这个大网的名字,就叫作生活。
东西吃完了,天也快黑了,该回去了。
班小松率先站起来,拍着裤子上的草,问:“邬童,之前你不是一直不肯说嘛,怎么突然又肯说了?”
邬童笑了笑,走到离班小松一步远的位置,和他脸对脸,问:“小松,你觉得这个距离舒服吗?”
班小松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邬童又往前跨了一大步,问:“那现在呢?”
现在,他和班小松只要一方一伸脖子,两人就会脸贴着脸。
班小松本能地往后仰,警觉地问:“你要干吗?”
邬童后退几步,说:“每个人心理上的安全距离是不一样的。对你来说,可能是30厘米;对尹柯来说,可能是50厘米;对我来说,却需要100厘米。只有很熟悉的人,我才能允许他们进入离我30厘米以内的距离。”
班小松知道,邬童的这句话,说明自己已经进入了离他30厘米以内的距离,也就是能够看见邬童的心的距离。
他觉得很感动,有一阵来自友谊的温暖,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笑了笑,转身带头向草地边缘走去。
将报纸扔进垃圾箱之前,班小松最后瞥了一眼上面那个和邬童有八成像的中年男子——他的真心,又会在多远之外呢?
几天之后的放学时分,一辆黑色奔驰车像滑入水中的鳄鱼,无声无息地停在长郡的校门口。
从车里下来的人是邬童父亲的秘书小王。
王秘书走入长郡中学校园,片刻后回来了,身后多了两个人——班小松和尹柯。班小松透过摇下的车窗,一眼就看出里面的人是前几天报纸上的那个中年男子。尹柯也认出了对方,疑惑地说:“邬叔叔!您是来找邬童的吗?他在跟教练练习蝴蝶球……”
邬童的父亲面带微笑地打断了他:“不,我是来找你们俩的。可以给我一个小时跟你们聊聊天吗?”
黑色奔驰车将班小松和尹柯带往附近的一个高级饭店。
在一个包厢里,邬童的父亲开门见山地说:“邬童的妈妈已经把你们发给她的邮件转给我了。”
给邬童母亲的邮件是班小松和尹柯商量着写的。
听了邬童的故事后,班小松还是觉得邬童的母亲这样对待邬童太不公平,就从邬童好友的角度给他妈妈写了一封邮件,请她回国看看邬童,或者允许邬童去美国探望她。
“转给您了?”班小松十分意外地看着邬童的父亲,“哦,那她怎么说?愿意回来吗?或者,同意邬童去美国看她?”
邬童的父亲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
他突然问班小松和尹柯:“你们很关心邬童?”
班小松和尹柯不约而同地点头。
邬童的父亲看了他们俩好一会儿,然后欣慰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们,我也年轻过。”
他转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夕阳下的江景,边思索边慎重地说,“我和邬童的妈妈,情形很复杂,一时半会儿无法让你们了解。我和你们一样,希望他们母子俩重逢的那一天能尽早到来,但是在时机成熟之前,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只会造成不好的结果。”
这话说得让人云里雾里的,班小松看了看尹柯,希望从尹柯那儿找到答案,可尹柯分明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邬童的父亲回过头,看着他们俩,表情逐渐变得温暖:“你们是邬童最好的朋友,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什么请求?”从邬童的父亲这样的人嘴里吐出“请求”两个字,多少让班小松和尹柯有些惊讶。
“陪着他,陪在他的身边。邬童这孩子,比他表面上要脆弱得多。有一天,他会需要你们的,相信我!”
邬童的父亲说到这里,突然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又转头面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我让小王送你们回去。”
他们俩告辞之前,邬童的父亲突然叫住班小松:“听说你们家最近银行贷款出了点问题?”
班小松奇怪地问:“您怎么知道?是邬童告诉您的?”
邬童的父亲微笑着回答:“邬童上一次和我说话,还是几个月前,让小王帮他写教学计划的时候了。”
尹柯怎么也想不通,邬童父亲的话到底有什么深意。
他能够体会出这话里蕴藏着痛苦,甚至恐惧,但他猜不透那痛苦和恐惧的源头在哪儿。
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担心这痛苦和恐惧一旦爆发,第一个波及的人就是邬童。所以,他父亲才会请求班小松和自己“陪在他身边”。
那么,就陪着邬童慢慢地等吧。
不过,当班小松欢欣鼓舞地告诉他,银行突然通过了班家面馆的贷款申请的时候,他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班小松兴奋得一会儿一个三级跳,一会儿一个侧空翻,声音从操场中央远远地传来:“这下我终于不用离开长郡了!你们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们吗?”
尹柯和邬童相视而笑,尹柯用手肘碰了一下邬童,说:“回去谢谢你爸吧!”
邬童满不在乎地回答:“用不着。他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
说完,他用手做成喇叭状冲班小松喊,“你舍不得的是我们,还是栗梓?”
正在侧空翻的班小松“哗”地一下,从空中摔下来了。
班小松觉得邬童变了,因为最近邬童整天捧着手机,不时傻笑,让班小松和尹柯看着直着急。
其实这种变化从邢姗姗带领中加啦啦队来学校就开始了,只是之前因为栗梓和自己家面馆的事情而没有注意到,经尹柯提醒才发现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回想起来,那天,邬童一反常态,跟一个女生——邢姗姗在众目睽睽之下窃窃私语、眉目传情。
这还不算,最后还特地把邢姗姗送出校门,一直送上车!
这么“多情”的邬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熊队其他队员也都看傻了。
这不,邬童又在看他的手机,嘴角带着笑,这是他最近的标准姿势。
尹柯从食堂窗口把面条端回来,想了想,又给邬童那碗放了好几勺辣椒油,搅了搅。
邬童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班小松非善意地提醒:“邬童,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邬童终于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筷子,另一只手还在手机上打字。
他吃了一口又一口,尹柯和班小松面面相觑:“那可是整整5勺辣椒油啊!”
尹柯压低声音解释:“当人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一件事情上时,味觉的敏感度就会降低。”
班小松琢磨着:“他该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他们的话正巧被路过的谭耀耀听到了,他兴致勃勃地插嘴:“邬童在谈恋爱?他是不是在玩乐逗养成游戏啊?”
他掏出手机向班小松和尹柯展示这款游戏软件,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的声音冒出来,说:“耀耀,下午好啊。”
谭耀耀不好意思地将手机收了起来。班小松掏出自己的手机找到这款软件,惊呼到:“哇,这个游戏还可以互动,蛮有趣的嘛!”
尹柯提醒道:“小松,咱们现在的关注点是邬童!”
班小松收起手机,说:“邬童八成就是迷上这个了。想不到,他居然会早恋,而且是网恋。”
尹柯心里想:你跟栗梓难道不是早恋?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也很在意邬童的异样。
等他们回到高一(六)班教室的时候,邬童早恋的消息已经被“消息通”焦耳传遍了整个班。班小松刚走进教室就被李珍玛叫住了,李珍玛都快哭了,问他:“邬童是不是谈恋爱了?”
看班小松没有否认,她悲伤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其他几个同样悲伤的女生互相安慰着。
女生心里充满了“肥水流了外人田”的不甘,只有栗梓没有这种感觉,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问尹柯:“尹柯,邬童的女朋友长什么样?你见过吗?”
尹柯答:“不是女朋友。”
这下栗梓更激动了:“难道是男朋友?!”
班小松为了保卫邬童的名誉,不得不立即杜绝这种可能性:“怎么可能是男朋友,邬童的性取向绝对正常,这我可以保证。”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清晰的声音问:“你凭什么保证?”
站在教室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班小松的,正是邬童。
焦耳咂舌:“真是个恋爱的季节啊!教练也就算了,连你也谈恋爱了。”
“什么恋爱,最近我和邢姗姗……”这时,邬童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立刻往教室外走去。
教室里立刻像炸开了锅似的:原来邬童的恋爱对象就是中加啦啦队的队长邢姗姗!刚才还对邬童谈恋爱饶有兴趣的栗梓第一个受不了:“我们长郡的王牌怎么能被中加的人给撬走呢!”
第二个受不了的是焦耳。
自从上次见了邢姗姗一面,对方就成了他的“女神”。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为什么是我的姗姗!”
班小松的一切忧虑都是围绕棒球,他担忧地看着尹柯问:“怎么办啊,邬童会不会被她挖走啊?”
尹柯也担忧地看着教室门口。
这一天傍晚,邬童刚从教学楼里出来就被“挟持”了。
他看不见后面的人长什么样,只能被扭着胳膊架到拐角处。
等他使劲甩开后面那两个人,回头一看:是班小松和尹柯!
邬童埋怨:“干吗呀,你们!”
班小松不顾邬童被他扭疼了的胳膊,急着问:“邬童,你是不是要回中加了?”
尹柯的问题比较直接:“邬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邬童先挑尹柯的回答:“谁跟你们说我谈恋爱了?怎么一个两个都问我这个问题?”
班小松激动地说:“你一天到晚和邢姗姗聊天,不是谈恋爱?!”
邬童这才有机会把话说完:“我没跟邢姗姗聊天,我是在跟她爸聊天。”
上次和邢姗姗见面后,邬童一直在和她爸探讨棒球知识,也探讨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
啊?
这可是班小松和尹柯都没想到的。
敢情邬童成天又是皱眉又是微笑的,是在和一个大叔聊天?
没吃错药吧?
还不如和邢姗姗聊天呢!
邬童解释:“邢叔叔是棒球迷,去年在美国买了一支职业棒球队,对棒球很有研究。他约我明天放学后去和他聊一聊。”
“真的?”
班小松一听到“棒球”两个字,眼睛就发亮,“能不能带上我们?我还从来没见过美国职业棒球队的老板呢!”
第二天放学后,邬童、班小松和尹柯一起上了出租车。
车子开了很久,才到了市郊的一家豪华会所。
班小松看着会所内的豪华装潢感叹:“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耶!”
邬童淡淡一笑。这里是邢家旗下的会所,邢家的产业规模和自己家的不相上下。他刚走到门口,心里“咯噔”一下,在大厅里候着他们的,正是邢姗姗。
在自家会所的她打扮得比在学校里成熟,看起来分外靓丽。
邢姗姗招呼他们:“尹柯哥,邬童,小松,你们好!我爸还在开会,让我先招呼你们用晚餐。”
说着,她带他们走到屏风后面的餐桌旁,服务员正在上菜。
邢姗姗请他们落座,笑着说:“大家随便吃,这些是这里的招牌菜。”
班小松原本对邢姗姗保持高度警惕,刚开始还一边吃一边嘟囔:“不要以为有好吃的我就会屈服。”
后来就变成“哎呀,好好吃啊……”
尹柯只好小声提醒:“不要忘了她是来挖角的。”
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邢姗姗温柔地对邬童说:“邬童,上那边去,我跟你说几句话好吗?”
一听她这句话,班小松和尹柯心中警铃大作,紧盯着邬童。
邬童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情愿,但看了看邢姗姗恳求的笑容,还是站起身随她走到不远处的另一扇屏风后去了。
班小松着急地对尹柯说:“不行,我得去看看,她八成是想挖墙脚。”
他的意思是去偷听。
虽然尹柯对这种做法不以为然,但也没拦住班小松,只见他猫着腰躲到一盆落地盆栽的后面,偷偷听着邢姗姗与邬童的对话。
邢姗姗的声音很幽怨:“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邬童的声音则有些冷漠:“我一直是这样的,是你自己误会了。”
“不,不是的。在阿姨去美国之前,你对我很好的,后来你才变了。”
邬童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明明知道我爸和你爸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绝不愿意成为他们的棋子,难道你愿意?”
“我才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我只关心你心里怎么想!”邢姗姗的声音有些激动了。
班小松听到这里,心想:看来邢姗姗找邬童谈的,都是他们过去的爱恨情仇,自己再听下去就不合适了。他刚打算撤了,邢姗姗接下来的一句话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算了,不说这些了。关于你这次去美国的事……”
从邢家会所回来以后,班小松就不理邬童了。
邬童对他说话,他不理;训练时投球给他,他击球时恶狠狠地,像是和谁有仇似的。
放学后,只有邬童和尹柯两个人练球了。
邬童一头雾水,郁闷地抛出一个球:“我到底哪里惹他了?”
尹柯突然若有所悟,说:“该不会是他喜欢邢姗姗吧?所以在吃醋?”
这个想法邬童倒是从来没想到过,他皱着眉头说:“不会吧?他不是喜欢栗梓吗?”
虽然他不喜欢邢姗姗,但是绝对不能容忍脚踏两只船的行为,他决定试探一下,就找了个机会问班小松,“你觉得邢姗姗长得好看吗?”
没想到班小松一听到“邢姗姗”这个名字立刻就火了,站起来丢下一句:“她好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然后就离开了教室。
这算什么回答嘛!
如果喜欢,怎么会没关系;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这么激动?
从教室里冲出来的班小松感觉自己的心憋得都快爆炸了。
他相信,如果把那天他听到的邬童和邢姗姗的对话公之于众,受不了的绝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之前他们都担心邢姗姗把邬童“挖”回中加去,没想到事实比他们想得更糟,邢姗姗是要把邬童“挖”出中国!那天,他亲耳听到邢姗姗劝邬童去邢叔叔在美国的训练基地接受训练,说她爸爸很看好邬童。
最让人震惊的是,从邢姗姗的话明显可以看出,邬童之前已经就赴美的事情和邢叔叔商谈了很久,他不仅不反对,还非常感兴趣。
之前他和手机腻歪了那么久,原来是在密谈这件事情!
班小松现在已分不清自己更接受不了的是哪件事——是邬童离开小熊队呢,还是邬童打算不打招呼就抛下自己和尹柯这两个哥们儿。
都这么长时间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虽然没有正式歃血为盟什么的,不过在他的心里,邬童和尹柯已经是自己最好的哥们儿了。难道邬童不是这么认为的?
班小松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胸口很明显地起伏着。
尹柯在走廊转角处追上了他,喊着:“小松,小松!你到底怎么回事嘛!联赛马上就要打下一场了,你这种时候闹什么别扭?”
班小松站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着尹柯,眼眶微微发红,说:“你知道吗,邬童一直瞒着我们,他在联赛之后就要去美国了!”
尹柯愣住了。
尹柯想了想,问班小松:“你相信邬童吗?”
班小松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答案竟然是“不”。
毋庸置疑,邬童是优秀的,优秀到近乎完美的程度;邬童是强大的,强大得让人看不到弱点。
但也正因为如此,让人看不清他的心。
在草地上的那一次,邬童第一次讲述他的故事,也是他第一次对班小松袒露自己的心声,但那是家庭方面的。
至于棒球,邬童没有说过。
之前训练的时候,他们曾经做过一个项目——信任背摔,小熊队其他的队员都做到了,包括最胆小的薛铁和陆通,但是邬童做不到。
一次又一次,他作势欲倒下,又重新站直,最终还是做不到。
这是邬童唯一一个没得高分的训练项目。
这是不是说明,在他的心里,从未真正地将他们当作一个团队?
面对班小松的沉默,尹柯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松,听我的,现在别去问他。无论如何,一起走完联赛的征程。”
然后呢?
散了?
班小松的心里一片迷惘。
征程又开始了。
这一战,对手是白景队。
截至目前,小熊队2胜2负积4分,在u18联赛中的名次为并列第三,能不能拿到冠亚军之战的席位,今天的比赛至关重要。
陶西吼着问:“准备好了吗?”
大家从胸膛里喊出:“准备好了!”
当队员们在运动场入口处挨个儿握手、拥抱、击掌时,所有的个人恩怨都被放下了。今天,他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的战友。
白景队和小熊队一样,是一支第一次参加u18联赛的黑马球队。
他们整支球队以防守见长,赛事统计结果显示:今年他们在参加的所有比赛中没丢过1分;而他们的弱点,在于新人投手。
陶西在场边回忆着赛前的技术分析,场上的局势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小熊队在开场时占短暂优势之后,很快就落于下风,被白景队队员心有灵犀般的配合打得喘不过气来。
转眼,白景队将比分锁定在0:1,拿下第一局。
回到休息区的小熊队队员满脸灰心,陶西的部署和鼓励都没有让他们鼓起劲儿来。
陆通哀叹道:“他们的配合太默契了!好像都长了三只眼似的!”
“绑腿跑。”
虽然冯程程说得没头没脑,可每一个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绑腿跑是小熊队的一个训练项目,训练队员的默契和团队合作,只要有一个人出错了腿,或者着急了,整个队伍就会全部倒下。他们练绑腿跑练了很久了,有了一定的进步,但仍然不算太好。
陶西安慰他们:“这不怪你们。白景队的队员以高三的同学为主,在一起训练了快三年了,默契当然比一起训练还不到一年的你们要好。”
小熊队望向白景队的休息区,白景队队员看起来非常放松,正在说说笑笑的,这样的事实让他们更加心怯。
陶西意识到了队员们的胆怯,鼓励他们:“既然已经这样了,放开手脚,放手一搏,无论结果怎样,至少我们努力过了。”
第二局开始后,小熊队果然放开了手脚,进攻效率非常高,很快就形成了满垒的局面。
第四棒陆通走上击球区,看到在休息区的陶西给他做了一个手势:先轻轻比画脖子,再松开手。
陆通知道,教练是让他打牺牲高飞球。
他会意地和三垒上的邬童对了个眼色,将白景队投手发来的球努力击向外野,随着白景队外野手的手套触球,陆通被接杀,与此同时邬童开始疯狂向本垒冲去,得分!
小熊队的士气因为陶西的这次成功布局而大振。
得分后的邬童向被接杀的陆通做出胜利的手势,不得不下场的陆通脸上也毫无失落,他想起了教练曾经说过的话:“棒球又叫作牺牲之球。”
第二局下半场,攻守互换,邬童走上投手丘。
伴随着观众席上迎接邬童的欢呼声和“砰砰砰”三声巨响,白景队的击球员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三振出局。
全场惊呆了,继而沸腾了。
邬童就是邬童,传说中的最佳投手果然没让大家失望。
可白景队显然也趁着中场休息时调整了战术,在其他方面依然压制着小熊队。
场边的陶西担忧地对身旁的栗梓说:“他们打的是持久战。我们在还有体力的时候如果拿不下他们,就会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渐渐陷入被动,就像陷入泥沼一样。”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邬童的投球速度慢下来了,坏球率在提升。
陶西问栗梓:“他投了多少个球了?”
栗梓心算了一下:“50个。”
又是一个坏球。
尹柯果断在捕手位上示意暂停,向邬童跑去。
几乎和他同时,陶西和班小松也到了邬童身边,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样?”
邬童下意识地将右臂藏在身后,看似平静地说:“只是有点累,不是什么大问题。”
陶西一点儿都不相信,一把扯过邬童,迅速掀开他的右手袖子,满手臂的支撑带暴露在众人的眼光下。
陶西的脸上阴云密布,看起来马上就要发作:“还说没问题!”他的表情又气又急,班小松和尹柯知道,这一幕一定让他想起了什么。
班小松也急了:“邬童,你怎么搞的?”
邬童从陶西的手里抽回胳膊,拉下衣服,轻描淡写地说:“打完比赛再说。”
“不行!”
陶西一口否决,“这不是开玩笑的!就为了争全投?不值得搭上你的手臂!”
他很清楚,投手是一支球队的剑刃,他的锋利与否,直接决定了球队的生死。
但同时,投手也是球队的阿喀琉斯之踵。
投手如果受伤了,球队的命运就悬了。
“教练!”
邬童正视着陶西,“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是为了争全投!看一看比分牌,看一看现场,你能现在让我下去吗?是的,我们有救援投手。可是,我一走,小熊队的士气还有救吗?我们冲进冠亚军之战,还有希望吗?”
陶西转头,看见每一个防守位上的小熊队队员都在紧张不安地注视着投手丘。
邬童说的是实情,怎么办?
尹柯沉吟片刻,对陶西说:“教练,交给我吧。”
陶西的视线转向尹柯。
捕手,场上的“小教练”,球队的大脑。
剑刃该往什么地方挥去才能造成最有效的杀伤力,是大脑应该负责的。
陶西看着尹柯护具后冷静的双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靠你了!”
比赛继续了。
尹柯知道,他现在的目标是,尽一切可能让邬童的手臂在消耗最小的前提下拿下比赛。
这,关键在于配球。
在棒球场上,负责为投手选择球路的人是捕手。因为捕手是全场最有大局感的人,只有捕手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对方击球员、三个垒上的情况,并监控盗垒信息。
捕手和投手的默契配合,也是一个球队的核心。
为了做到这一点,捕手要了解投手的习惯,投手也要给予捕手充分的信任。
捕手是投手在赛场上的精神依靠。
好的捕手,向来都是棒球投手争抢的目标。
这是暂停后的第一球,该怎么配呢?尹柯沉吟片刻,右手下垂,对邬童做出了“蝴蝶球”的手势。
蝴蝶球,又称弹指球,是变化球中较复杂的一种。
其轨迹会像蝴蝶一样飘忽不定,对投手的用力和捕手的接球都是极大的挑战。
特别是对捕手来说,这是挑战性最高的球种。
投手丘上的邬童略一皱眉,他有些不明白尹柯的用意,如此难发的蝴蝶球,并不符合保护他的手臂的宗旨,但他还是照做了。
棒球以诡异的路线掠过对方击球员挥舞的球棒,成功落在尹柯的捕手手套里。
“蝴蝶球!邬童还会投蝴蝶球!”
整个赛场轰动了。
通常,一名投手除了直球之外,顶多擅长一到两种变化球,可邬童在本届u18联赛上,已经展示过指叉球、滑球,再加上蝴蝶球,已经有三种!
令人震惊的还有小熊队的捕手尹柯!
面对最难接的蝴蝶球,他从容不迫、胸有成竹,好像早就用捕手手套等着球似的。这样的默契,太可怕了!
白景队的队员被吓住了。
刚才,小熊队喊了暂停,教练、队长、捕手一齐到投手丘查看邬童,他们猜测邬童是不是受伤了,正在内心窃喜,可邬童的这一记蝴蝶球,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这正是尹柯的用意。喊了暂停后,满场猜疑,他需要用一记重拳,为剩下的比赛开局。
场边的陶西微笑:“好,尹柯!出其不意,一球定气势!接下来,可得省着点用邬童了。”
白景队的下一个击球员站到击球区了。
尹柯的脑海里闪过早已烂熟于心的对手资料:欧力,白景队的第四棒、防守一垒手,左撇子,臂力强,柔韧性好,但易急躁,状态不稳定。
该配什么球呢?
尹柯看到面前的欧力紧张到僵硬,握棒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当然会紧张,投手每打出一种新的变化球,也就意味着击球员算准球种、击中棒球的概率下降20%—30%。
现在,就算邬童不再打新的变化球,欧力算中他球种的概率也只有33%,打中的概率则更低。
尹柯的眼睛一亮,右手下降,给出暗号。
“直球?怎么会是直球?”
邬童疑虑,握球,想了想又放下,冲尹柯摇了摇头。
在棒球场上,投手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拒绝捕手的配球,用摇头表示。
捕手看到后会改配其他的球,直到投手接受为止。
但尹柯坚持着,又给了“直球”的暗号。
邬童心想:太冒险了!现在投直球等于直接喂球给对方击球员。于是他再次摇了摇头。
两人僵持着
。连裁判都不耐烦了,示意尹柯喊暂停,和投手沟通清楚。
尹柯却摇摇头,想了想,对邬童做了一个动作:双手交叉放于胸前,仰头,作势向后倒下。
邬童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和尹柯有一系列投手和捕手之间的暗号,可这个动作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
突然,邬童的脑袋灵光一闪——信任背摔。
尹柯是在模仿信任背摔的姿势,他是借此告诉自己:要信任伙伴。
邬童心中挣扎着。
刚才,陆通在并不确定伙伴能够完成上垒得分的情况下,将自己暴露在被接杀的危险中,这是对伙伴莫大的信任。
可对邬童来说,让自己失去掌控力,将自己完全交给他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他想,是他应该试着学习信任他人的时候了。
邬童伸臂、踮脚、弯腰,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准备动作后,球出手了。
一直到球距离欧力只有10厘米的时候,他才确定:这居然是一个直球!可已经太晚了。
他的球棒以预备滑球的角度擦中了棒球,棒球斜着飞向一垒,被等在那里的班小松一记高跳接球,欧力被直接接杀出局。
在直球出手的那一刻,邬童的眼前出现了奇幻的场景:视野中的天空越来越宽广,随后他被身后的伙伴接住了。
一种新奇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大概就是信任。
接下来,白景队的击球员被尹柯和邬童屡屡“调戏”,心浮气躁。
最后一棒,尹柯心念一转,对休息区里的陶西打出暗号。
陶西会意,对场上的小熊队打出暗号,外野员随之全部往前靠,摆出“趋前守备”阵形。
“趋前了?”
白景队教练不可思议地喊,“这是算准了我们这一棒会打触击?小熊队太小看我们了!我们怎么会用这么保守的打法!给击球员暗号,让他往外野打,最好给我打出一个全垒打来,一次就把他们全打趴下!”
白景队的击球员得到教练的指令,预备全力接球。
这又被尹柯看在眼里,他示意邬童发“伸卡球”,球被击中后向投手区滚落,被早就跑过来的邬童一棒传球,白景队垒上三人被三杀出局!
这是球员力量和速度的较量,更是心理的较量。
就连陶西也对尹柯的谋略赞叹不已:“先出其不意,震慑对方;再用巧劲,激怒对方;最后利用配合完成三杀!尹柯的配球真是绝了!”
陶西又叫了暂停,走上投手丘问邬童:“我们已经2:0锁定了胜局,现在可以放心去医院了吧?”
邬童看了看比分牌,又看了看满脸坚定的尹柯和班小松,再看了看牛棚里的救援投手,终于点了点头。
那天的比赛,小熊队最终以5:0赢了白景队。
赛后,队员们进更衣室,陶西则直奔医院去看望邬童。
教练应该还没到更年期,为什么会这么啰唆?
这是在医院里的邬童反复思考的问题。
这不,都已经从骨科门诊里出来了,陶西还在唠叨:“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只要一站上球场就会热血沸腾!”
“我年轻的时候,为了守住投手丘可以连命都不要,可后来因为带伤比赛,右手废了!医生说我这辈子再也不能完整地打一场比赛了!”
正在用左手玩手机的邬童听到这句话,终于抬起头来。
陶西满脸期待地看着他——终于被触动灵魂了吧,小子!
“教练!”
“嗯?”
“当你说‘我年轻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你要说什么了。拜托,下次你可不可以只说‘我年轻的时候’这六个字,把后面那一大串唠叨免了。”
陶西正要抬手冲邬童的脑袋瓜子抡一巴掌,有人走过来招呼他:“您好,您就是陶西教练吧?”
陶西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来之前他给邬童的父亲打过电话,不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太年轻了点?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对方自我介绍说:“我是邬童父亲的秘书小王,总裁的会议还没结束,所以派我先过来关照一下。”
邬童的父亲在他们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才赶到。
走过来的男人高大威武、气宇轩昂,有着和邬童一样的帅气轮廓,不用自我介绍,陶西就已经知道他一定是邬童的父亲。
陶西旁观着邬童的父亲让他回家,但被他冷漠地拒绝了,赶紧推了邬童一把:“快答应啊。你瞧瞧你的样子,连胳膊都不能动,怎么独立生活啊!”
邬童这才不情愿地对他父亲说:“要不你去我那儿?”
——
一洗完澡,队员们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陶西的电话。
尹柯抢先问:“教练,邬童怎么样?”
“还行,右肩膀韧带拉伤,休息一周就没事了。就是暂时不能抬臂,这几天需要人照顾。”
“哦,那他现在和你在一起?”
“没,他和他爸回家了。”
“什么?”
尹柯和班小松面面相觑,“和他爸回家了?可他和他爸早就闹翻了呀。”
“怪不得邬童跟他爸说去他那儿!”
电话那头的陶西惊讶地说,“怎么和我一样……”
接着陶西的声音中断了。尹柯看着满脸担忧的班小松,说:“邬童他爸还是很关心他的,应该会照顾好他,别担心。”
班小松感慨地说:“尹柯,今天在赛场上,我看到你对邬童做信任背摔的姿势了。”
“是的。”
尹柯说,“邬童是领袖型的人,而且很早就开始独立生活了。对于他来说,放手、信任他人,可能会比其他人更难一点。我们无法改变,只能试着了解他吧。”
班小松听着尹柯的话,想起此刻一定在班家面馆里守着热腾腾的饭菜,欣喜地等着自己的爸妈,突然为邬童而感到一阵心疼。
好在,今晚的邬童应该也在亲人身边,也在享受着难得的亲情吧。
尹柯诚恳说:“小松,我和邬童认识的时间比你久,他是很重情义的人,这一点,你用不着怀疑。”
班小松不语。
“你知道吗,大家都在传邬童转学是因为吃火锅烧了宿舍而被中加开除了,可我后来了解到他完全是在替队友顶罪……”
班小松惊愕地抬起头:“什么?这也太夸张了!”
尹柯苦笑:“这就是邬童。他承受了太多,也许哪天全世界都误会他,他也不屑于解释。我猜,他觉得江狄是冲着他才去举报的,他应该站出来吧。”
班小松沉思片刻:“我知道。可我觉得,他这样活着挺累的,真的,太累了!其实,生活可以很简单,所有人的心中都是有善意的,只是需要有人先传递出来。为什么我们不能做先传递的那一个呢?”
尹柯说:“小松,我欣赏,也佩服你的阳光。但每个人都有他的来路,无法选择;每个人的来路又塑造了今天的他,依旧无法选择。”
班小松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喜欢这样的你和邬童。我希望,我们的征程能一直走下去。我还没有准备好和你们分开。”
尹柯没有说话,看得出来,他被班小松的这番话深深感动了。
这就是班小松的风格:坦率、直白。
和邬童的风格截然不同,但分外动人。
过了好一会儿,尹柯才开口:“今天,我和邬童在场上僵持了很久,但他最后还是放下了。
我想,今天的比赛一定会让他思考些什么。
小松,改天我们找个时间,大家一起谈谈吧,不要再憋在心里了。”
班小松看着尹柯,认真地点了点头。
邬童不知道,到底是由于陶西的那一推,还是因为父亲在最后一刻出现的惊喜,抑或是这么多年来没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好奇,让他答应父亲跟他回家。
虽然是亲父子,不过气氛着实有点怪异。
邬童没事找事做地磨蹭着,用眼角余光看着父亲在厨房里不熟练地忙活着,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这么多年来,他忽视了妈妈,也忽视自己,这会儿的体贴,应该只有三分钟热度吧!
第二天早上,邬童醒来,毫无意外地发现父亲已经不在了。
他冷哼了一声,艰难地穿上衣服来到卫生间,惊讶地发现牙膏已经挤好放在漱口杯上;洗漱之后的邬童来到餐厅,又惊讶地发现早餐做好了摆在桌上;吃过早餐,邬童正在为怎么骑车去上学烦恼,突然听见喇叭声——原来父亲没走,正坐在驾驶位上等着他。
不知怎么地,那一整天,邬童都有点心神不定,直到放学回到家,在鞋架上看到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皮鞋,才觉得安心了点。
他爸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迎出来:“回来了?洗洗手吃饭吧。”
邬童面无表情地回卧室了,把他爸晾在身后。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了,换了一套家居服,坐到桌前,对着桌上一盘盘黑乎乎的东西傻眼了。
他爸在对面尴尬地解释:“爸爸没怎么下过厨,这是刚才在电话里让小王教的。要不我们还是叫外卖吧?”
邬童一边吃一边淡淡地说:“随便。”
他爸打电话给小王,让他叫外卖。
邬童强作平静地问:“你这几天怎么这么闲?”
今天白天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准备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还是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他爸说:“我把工作都往后推了,不然没时间照顾你。”
印象中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让父亲说出这句话——我把工作都往后推了。
看来,每个人都在改变。
邬童没说话,但这么多年来,心里第一次有了淡淡的暖意。
邬童的父亲在公司里一直微笑着。
过去的一天一夜,是父子之间好久未有过的亲密。
虽然邬童仍然很少跟他说话,更没有微笑,可他能感觉到,儿子对自己的态度,在一点一点地慢慢改变。
开会开到一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沉。
在会议室其他高管诧异的眼光中,他匆匆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发疯般地在公文包里寻找那份文件,可就是找不到。
就在他满头冷汗之际,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冷冷的声音:“你是在找这个吗?”
他回过头,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正是邬童,手里举着的,正是自己在找的那份文件——一周前去世的简雅清女士自愿捐献眼角膜的志愿书。
简雅清,是邬童母亲的名字。
从发现那份文件到前往他爸办公室的路上,邬童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一切只是闹了个大乌龙。
现在看到他爸急切地找东西的场面,邬童心底那丝希望的亮光被乌云完全笼罩了。
父子俩沉默地对视了好久。
邬童的父亲感觉自己有些口干舌燥,想来想去,最终还是非常艰难地开口了:“邬童,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
他爸这样的语气让邬童感到天旋地转,因为这样的语气说明这份文件是真的,他的妈妈……等等,这不可能,因为妈妈前几天还给他发过邮件!
他爸无奈地说:“那是我发的,她失去意识之后的那些邮件都是我发的。对不起!”
邬童静默了一小会儿,然后爆发了:“对不起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一直不让我去找她?如果不是这份文件被我看到,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瞒着我?”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泪流满面。
“邬童,我不是有意瞒你,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邬童父亲的解释被邬童打断了:“我妈到底得了什么病?”
“渐冻症。”
邬童的心仿佛被这个陌生又可怕的名字冻住了,他捏紧拳头问:“为什么一直瞒着我,连她去世的消息都不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冒充她,让我像个傻瓜一样每天等着她的邮件?她是我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
他愤怒地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个花瓶,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转身撞开守在门口的王秘书,夺门而出。
邢姗姗得知邬童受伤后,第一时间来找邬童,却被邬童关着的门挡在了外面。
面对自我封闭的儿子,面对关心儿子的世交的女儿,邬童的父亲不顾颜面地袒露了心声,希望能找到办法开解邬童。
本以为邬童只是身体受伤,没想到心里也受了伤,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邢姗姗落泪了,她深深地为邬童感到心痛。
而且邬叔叔还无可奈何地说:“邬童将自己反锁在家里,已经整整一天了。”
整整一天了,他肯定饿着肚子,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邢姗姗再也坐不住了。
她之前不是没有敲过门,屋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给邬童打电话、发短信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邬童的父亲说:“其实我有钥匙,只是现在我说什么话邬童都听不进去。”
邢姗姗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我可以试试吗?我就进去跟他说说话,把我带的鸡汤送给他。”
看着邢姗姗关切、着急又诚恳的眼神,邬童的父亲拿出钥匙交给了她。
邢姗姗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拿着鸡汤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大声说:“邬童,我是姗姗,我可以进来吗?”屋里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邢姗姗自言自语:“那我进来了哦。”
她打开门,只见屋里黑漆漆、静悄悄的,沙发旁的地毯上蜷缩着一个孤单的身影。邢姗姗轻声叫:“邬童?”
那个身影动了动,果然是邬童。
邢姗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鸡汤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他旁边,见他没有反对,就开始轻声说话了:“邬童,我了解过了,其实叔叔和阿姨没有离婚,阿姨在出国前就已经病了,但她不想让你知道,才选择以假离婚的方式离开。她还嘱咐叔叔不要告诉你真相。”
听到这一切是他妈妈的决定,邬童睁开原本闭着的双眼,留神细听。
邢姗姗的眼泪又在眼眶打转了,她顿了顿,强忍下眼泪继续说:“从假离婚开始,叔叔一直觉得很矛盾,一方面阿姨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另一方面你想见阿姨,叔叔却答应过阿姨不告诉你。
叔叔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是没能医好阿姨。
阿姨去世之后,他一直很想告诉你真相,但是始终没有机会开口。”
“我妈为什么要瞒着我?”邬童的声音听起来很闷。
听到邬童有反应,邢姗姗赶紧回答:“渐冻症是非常可怕的病,阿姨不想让你看到她那么痛苦的样子。”
看着那个又陷入沉默的背影,邢姗姗默默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强作镇定地说:“邬童,我知道你怨叔叔没有告诉你阿姨的真实情况,可叔叔也很难过。”
邬童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发出沙哑刺耳地反驳:“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他只是开不了口而已!他还冒充我妈给我发邮件……”
一想到自己读那些假邮件的时候,脑海里还想象着妈妈健康快乐的样子,而事实上妈妈已经和自己阴阳相隔,邬童就受不了。
邢姗姗心疼邬童,也能体会邬叔叔的无奈,只是邬童和邬叔叔已经闹僵好几年了,她只好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身上还有伤,记得吃饭。”
说完,她快速跑出邬童家,在院子里大哭了一场。
邬童,你跟我说过要好好生活,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我相信你!
我会一直等你的!
邬童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抱紧了怀里的那个旧随身听。
邬童几天没来上学了,陶西得知事情真相后,送来了早饭,本想跟邬童聊一聊,但是被拒在了门外;天黑了,班小松和尹柯送来晚饭,还有一小盆绿色的盆栽。
但邬童家的门没有打开过。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门外的食物越来越多,班小松看不下去了,不顾尹柯的劝阻,激动地把门敲得砰砰响:“邬童,你开门!你要躲到什么时候?我们好不容易才进了决赛,球队那么需要你,你就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吗!”
尹柯抱着班小松试图往后拖:“小松,你别太刺激他……”
班小松抬高嗓门:“我怎么刺激他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他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于是决定加码,“邬童,亏我以前还觉得你很厉害,其实你就是个胆小鬼!”
门里面好像有了点动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班小松再接再厉:“邬童,你要是再不出来,以后朋友都没得做了!邬童,我要和你绝交!还有尹柯!今天你要是不出来……”
这时,门打开了,邬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他的样子前所未见,头发凌乱,脸色蜡黄,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黑眼圈,衣服不知道穿了几天了,皱巴巴的。
尹柯惊呆了:“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班小松的反应就让人意外了,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拳打在邬童的脸上,直接将邬童打翻在地。
邬童并没有被这一拳激怒,他无所谓地擦拭着嘴角的血。
班小松看着他那副天塌了也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怒火更盛,喊道:“你觉得你妈妈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她费尽心思隐瞒病情,不是为了让你自暴自弃的!不上学、不吃饭、衣服也不换!你照照镜子,自己还像个人吗?你这个样子,对得起谁?!”
邬童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班小松看着他,觉得既痛心又失望,他不想再看到这样的邬童,于是转身大步离开。
尹柯喊了一声“小松”,但是班小松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他转身对邬童恳切地说:“邬童,小松说得对。我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你,但是你想一想,阿姨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吗?她那样用心良苦地隐瞒你,就是为了你能够正常地、快乐地生活。”
这下邬童发声了,他痛苦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正常地、快乐地生活?我现在一想到我妈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我却毫不知情地在吃吃、喝喝、玩儿,就无法原谅我自己,更无法原谅他!”他指的是自己的父亲。
尹柯走近邬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我理解你,邬童。在这件事上,我的看法和你一样,真的。成人往往以保护的名义代替我们做决定,却忽视了那些决定可能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是,这种时候你别一个人硬挺,我和小松都会支持你,信任我们、依靠我们,好吗?”
信任,邬童想起不久之前,在和白景队的比赛中,尹柯对自己比出了“信任背摔”的暗号。
在那场比赛中,自己第一次尝试信赖伙伴,最后他们战胜了白景队。
邬童终于有动静了,他抬起头,把身体靠在后面的沙发上,双眼仍然紧闭着,脸上看不出表情。
尹柯知道,邬童心里还是过不了他父亲那一关,但是就像自己和妈妈的关系一样,这需要时间,需要敞开心扉,需要彼此体谅。
考虑了一下,尹柯也走了,只留下一室寂静,留下空间让自己的好友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邬童终于动了,进房间之前,他想了想,弯腰拿走了那盆盆栽。
邬童将盆栽拿回房间里,看着它。
这样近距离地看,才看得出它早已不再生机勃勃,叶子都蔫了,土质也变得干松。邬童想了想,去卫生间给它浇了点水。
淋了水的盆栽一下子又精神起来。邬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让他吓了一跳——
这还是我吗?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
脸刚洗好,又有人来了——陶西。
陶西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你被人打了?”
整个世界都变了,但教练还是这么无厘头,挺好!
邬童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水往喉咙里灌。
“你终于想通了?”
邬童摇了摇头,把自己抛到沙发里:“我不会原谅他。”
陶西更奇怪了:“你不是都知道真实情况了吗?”
邬童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是我妈让他瞒着我,他也不应该冒充我妈给我发邮件。”
邬童倔强得毫无道理,和平时比同龄人成熟的他大相径庭。
陶西气急了:“邬童,渐冻症病人到了后期,是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所以你爸爸才会代替你妈妈给你发那些邮件。”
邬童猛地睁大双眼:“他凭什么代替……”
他的话被陶西大声打断了:“凭他是你爸!”
邬童沉默了,只听见陶西说,“他是你爸,却只能以你妈妈的口吻来关心你!你好好看看那些邮件,他对你的关心难道是假的吗?他如果不爱你,不爱你妈妈,他会费尽心思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吗?”
邬童还是没有言语,陶西按住他的肩膀接着说:“你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很可怜,那你爸就不可怜吗?你有没有站在你爸的角度替他想想?他一边要照顾你生病的妈妈,一边还要费尽心机地安抚你的情绪,那他的情绪呢?只能自己化解!是,邬童,你妈走了你很伤心,但是你爸呢?他不仅伤心,还要面对你的指责。你失去的是母亲,可他现在失去的是妻子和儿子,要比你更心痛!”
邬童愣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少年在面对成年人的时候,有时会默认对方是力量和情绪上的“铁人”,却没有想过,对方也是从少年成长而来的,也是一个普通的人。
陶西语重心长地说:“你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是个男子汉,可真正成熟的人,会设身处地地为别人考虑,而不是只顾自己。你这样萎靡不振自暴自弃,只会伤了你爸的心,连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都很难受,更何况你爸!我相信,你妈妈在天堂里看着也会替你着急难过。我认识的邬童,可不是这样的,他有理想、有抱负、有担当、有责任心,那个邬童去哪儿了?”
说到这里,陶西站起来,最后说:“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记得把饭吃了。棒球队在等着你,大家努力了这么久,你真的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放弃吗?”
陶西走了。
邬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着他说的那些话。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点开收件箱,一封一封地看着那些邮件。
最近的这些,应该都是在妈妈失去意识之后,由爸爸发来的吧?
“邬童,要记得早晚各喝一杯牛奶。”
“邬童,比赛打得怎么样?小心别受伤了。”
“邬童,最近有没有长高?妈妈很想念你。”
……
讽刺的是,当时他读这些邮件的时候,心里只感到妈妈对他的温柔关爱,也同时认定爸爸只是一个工作狂,绝不会这样体贴。
现在他知道了,这些絮絮叨叨的叮嘱,都来自他眼里的那个工作狂,来自无法当面表达父爱的人。
陶西说得对,他失去了妈妈,可爸爸也失去了妻子。
此时此刻,他们俩同时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
邬童想到这里时,王秘书来了,他请对方带他去公司。
来到他爸的办公室,父子俩沉默了好久,邬童终于开口:“我能去我妈的墓地看看吗?”
他爸愣了一下,马上道:“当然可以,周六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
邬童低下头,没有再说话,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走。没有人看到,在脚步停顿的那一瞬间,邬童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周六,邬童上了他爸的车,车子缓缓朝郊外的墓园驶去。
路上,他爸望着邬童,几次欲言又止。
车子到达墓园后,邬童却突然开口让他爸等一下,然后回头向后走去。
他爸纳闷地站在原地,看着邬童走到刚停下的一辆出租车旁边,敲了敲车窗。
里面坐着的是班小松和尹柯。尹柯有点儿尴尬地问:“你早就发现我们了?”
“从我家出来的第二个路口就发现了。”
说完,邬童便准备往回走。
班小松不安地打量着邬童,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不是还在为自己上次打他的那一拳生气。
尹柯推了他一下,他鼓起勇气对着邬童的背影说:“邬童,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道歉。那天我不该打你,你别生气了。”
没想到邬童随着他的这句话停住了脚步,说:“我没生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今天是来看我妈的,你们如果想看的话,也进来吧。”
邬童的父亲很欣慰:在这样的时刻,儿子身旁有最真诚的朋友陪伴着、安慰着。邬童处理友情和学业的方式也让他意识到,与妻子查出病情的几年前相比,邬童已经长大了很多。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有思想、有担当的人。
他有些后悔,他本可以和儿子共同分担、分享更多。
天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阴沉起来,乌云密布,仿佛也在为这一刻而伤悲。
墓碑上,邬童的妈妈有着和他一样秀气的瓜子脸和眼睛,笑容温暖而灿烂,和邬童记忆中妈妈的样子一模一样。
也许妈妈就是为了让自己在儿子的记忆中永远是这样,才做了这样的决定吧!
为了彻底瞒住邬童,邬童母亲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邬童的父亲悄悄地从美国带回了她的骨灰,埋葬在这里。
今天,邬童的父亲终于可以卸下心里的包袱,和儿子一起来看望自己的妻子、儿子的妈妈。
班小松和尹柯给邬童的母亲鞠了躬,退到一边,将正对着墓碑的位置让给邬童。邬童红着眼睛,看着妈妈的照片,慢慢地说着:“妈,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如果现在站在你身边,我要比你高出一个头了吧。我从中加转学到了长郡,学习没退步,棒球也还在继续打。当然还是投手的位置,虽然是全新的球队,但已经进入决赛了。新学校很有趣,也认识了几个不错的朋友,他们对我很好。我过得挺不错的,你别为我担心。对了,我还参加了甜点社,我现在烤的蛋糕很好吃了,哪天烤给你尝尝吧。妈,我本来打算这个暑假去美国看你,你要是看到我,一定会很高兴,别人都说,你儿子挺帅的,真的……”
班小松和尹柯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邬童终于忍不住了,哭着跪在母亲的墓前,从心底喊出那句话:“妈,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