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手里捏着100元代金券,已经在必胜客门口附近徘徊10分钟了。她从来没有到外面吃过饭,顶多在早点铺买过包子。她透过明净的玻璃悄悄向里面张望,服务员穿着统一的制服,礼貌而又周到地服务着,顾客们安逸又从容,一看就是家境富裕常来就餐的。她有些懊恼,不知道我进去后会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呢,会不会有人看出来我是第一次吃必胜客呢,会不会有人用感觉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呢?
柳幸月啊柳幸月,你真是没有出息,不就吃个必胜客吗?小月定下心来,平静地走了进去。服务员迎上来询问:“请问您几个人。”
“一个人。”小月面上平静,心中不安。这个代金券会不会假的?万一用不了怎么办呢?
“好的,您请这边坐。”
小月落座之后,立刻有柠檬水和长长的饼干条端了上来。小月不清楚这些是不是免费的,一时不敢享用。她小心地拿出有些皱的代金券,问服务员:“请问这个可以用吗?”
服务员接过代金券认真地看起来,不确定地说:“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我帮您问一下同事,您稍等。”
小月心中忐忑,如坐针毡。在等待的时刻,她更不敢碰桌子上的茶点了。余光中,有个人一直盯着自己,小月本来想当作没发现,但最后还是忍不住了,她瞪了过去,想示意对方“看什么看?”
没想到那人竟然是李栖桐,他正饶有兴趣地观察自己,那双精明深邃眼睛似乎把她里里外外都看透了。
在这种目光下,小月仿佛觉得自己毫无遮掩地赤裸着,羞耻心袭上心头。他一定知道我是第一次吃必胜客,他一定知道我现在正惶恐不安地等着宣判,如果代金券不能用,我也没有能力为自己的面子和虚荣心买单。
小月不再看他,低下头故作平静地翻看着面前的菜单。
服务员很快拿着代金券回来了,确认道:“您好,这张券可以用的,最高可以抵扣100元现金。”
小月心里长舒一口气,指了指菜单上一款79的披萨:“我要这个披萨和一杯可乐,打包带走可以吗?”
“当然可以,大概需要等20分钟,您可以坐在这边喝点水休息一下。”服务员很贴心,看出了女孩的不自在,她转身离开时又补充一句:“茶水点心是免费提供的哦,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小月连忙感激地说“谢谢”。
李栖桐没有再看她,也没有表现出要打招呼的意思,小月索性当他是空气。反正也不熟,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罢了。
漫长的等待之后,披萨终于烤好并打包好了,满怀期待的小月站起来要接过打包盒,却被人抢先一步,小月抬头看来人,满怀期待的笑容僵在脸上。
是柳志强,他的弟弟。弟弟比她只小两岁,但从小到大,她一直都谦让着他。家里的零食,他不想吃了,她才能自由地吃,每次家里烧鸡肉,两个鸡翅和两个鸡腿全是他的,她从来不会也不敢有怨言。有一次,小月参加县里组织的学科竞赛,获了一等奖,奖品是一身安踏的运动服和一双运动鞋。志强想要,母亲便劝说小月:“志强是男孩子,好动,适合穿运动装,你已经得了荣誉,这奖品你就让给他吧。”于是,领奖的时候,小月要了男款的,适合志强穿的尺码。
甚至中考时,父母都在外面干活,志强发烧,说自己难受得快要死了,小月毫不犹豫地带他去诊所,安顿好他之后才赶去考场,结果迟到了半个多小时,错过了英语考试。
从小到大,有志强出现的地方,自己什么好的东西都得不到,已得的好东西也会失去。
果然,志强说:“姐,你工作挣钱了怎么也不知道给咱爸咱妈还有我买点东西,光想着自己吃。”
这时,柳爸柳妈也进来了,难得一次进城,三人身上都穿着新衣服。
“我那点工资都打在了咱爸卡上,你们想吃什么不会自己买吗?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来了那么久,才这么“偶然”地看到家人,小月心中有些委屈。
“上午给志强配了副眼镜,买了个MP4,咱镇上的东西没有城里的好。正打算吃个饭就去看看你呢。现在见到了你也就放心了。志强,我们得走了,要是错过了1点的班车还得等很长时间。”柳爸在必胜客里有些局促,他不太习惯这高档的环境,示意志强赶紧走。小月竟然能来这里吃饭,肯定藏了不少私房钱。
几个人走出必胜客,柳妈说:“小月啊,你照顾好自己,有事给家里打电话哈。志强没吃过必胜客,这东西你就让给他吧,下次你自己再买。”
小月心里不悦,但也不敢说出来。她拉住要走的母亲,支支吾吾道:“妈,我现在身上只有几百块钱,要买的东西很多,钱根本不够用。下个月的工资,能不能让花婶直接都给我,等我生活稳定了,再把钱打给家里。”
“柳幸月,你骗谁呢?你都天天吃必胜客了,怎么可能缺钱呢!”志强在一旁不满地拆穿他姐姐的“谎言”。
母亲和父亲对视一眼,然后为难地对小月说:“小月啊,志强大了,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我和你爸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你年轻,以后挣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平时省着点花,这几年就多帮帮家里。昨个儿邻居还都说呢,咱家多了你挣钱,以后三个人挣钱四个人花,日子越过越好呢!”
她说完从袋子里一堆饼干中抓出一把,装在塑料袋里递到小月手上,“这个给你吃,一定要好好工作哈。”
小月拎着饼干木然地看着父母和志强的背影越走越远,他们像极了广告上幸福的一家三口。志强一边走,一边贪婪地把鼻子凑近披萨盒,深深地闻了一口。母亲把吸管的包装纸撕掉,然后插进可乐里递到志强的嘴边。父亲两手拎着七八个包装袋,脚步轻盈有力,溺爱地看着已经和他差不多高的儿子。
天气很热,路上的人们来来往往,都在有目的地行进,前方的路上有等待着他们的人。小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没有归属感,就好像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李栖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小月身边,他出声打破女孩的沉寂:“你不是他们亲生的吧?”他以为女孩会怒目而视,没好气地回上一句:“要你管?我们认识吗?”
但女孩并没有看他,她依旧看着空无所有的前方,淡淡地说:“我小时候也以为自己是捡来的,但是,我确实是亲生的。”
小月太平静了,李栖桐察觉到她平静之下有种无可奈何、有气无力。这个女孩,可怜又坚强。他拎着披萨的手微微动了两下,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刚刚为什么打包了一份没吃的披萨。刚刚女孩等待披萨时欢呼雀跃的期待眼神让他觉得有趣,后来失去披萨后受伤失望又隐忍的眼神又让人动容。
“你为什么都不知道为自己争取呢?”李栖桐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小月苦笑着对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李栖桐犹豫了半天,想着要不要把手里的披萨送给她,可是师出无名啊,以什么名义呢?如果送给她,她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我喜欢她吧?
李栖桐自顾自的想着,回过神来时,小月已经走远了,他看着她的背影,片刻之后,朝另一个方向回家了。一个有意思的陌生人罢了……
小月筋疲力尽地回到拉面馆,卷帘门前有人在等,走近一看,竟然是丢了金子的墨镜大叔。墨镜大叔摘下眼镜,露出的双眼并不像小月想象的那样冷峻,而是饱含了仁慈。他开口问道:“小姑娘,我前几天弄丢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别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直没找到,想要问问你看到了吗?”他的神情里没有任何丢失东西的慌张。
小月直言道:“看到了,里面还有一块像黄金的东西,您等着,我去拿给您。”
墨镜大叔看着小月打开卷帘门钻了进去,他的脸上如刚刚一样从容,没有激动和欣喜,仿佛那块金子找不到也无所谓,或者他料定小月会给他肯定的答复。
小月在床底下的杂物盒里掏出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沉甸甸的金条,毫不犹豫地出去递给墨镜大叔的手上。她也曾有过一丝贪心,但是她有自己的道德和原则,她的同理心经常迫使她站在失主的角度上,幻想失主的焦急。况且,如果把金子据为己有,最终大概率不是一件好事,她也没有那个胆子。
看着手上失而复得的金条,墨镜大叔平静的脸上终于绽放出大大的笑意。他对小月说:“我姓常,你可以叫我常大叔,我早就留意到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帮我保管这个金条。未来,我会送你一份你最想要的礼物。”
常大叔说完就带着神秘的笑容走了。
小月捂着咕噜噜的肚子,来到厨房用面粉随意做了几个葱油饼充饥。她的内心有那么一点失落,本来还以为那个大叔会给个什么酬谢呢,就算是一袋面包也好啊。说什么将来会送给我想要的礼物,他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何况,他连我的姓名都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