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勤勤没有像常人一般,说什么“别多想了,大家都是这样的,没办法”之类的大话。
她非常能理解丈夫的心情,当初为什么看上他这么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难道仅仅因为他长得帅、能力强?这样的话,凭孙勤勤的姿色和家庭,在秦南省一抓一大把。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林方政身上与其他年轻公务员不一样的品质。那是一种奋身为公、无私无畏的质朴,与自己的父亲有几分神似。
她虽然不喜欢父亲的强势,可父亲的基因和这么多年的言传身教,却深刻塑造了她。以至于她在择偶选择上,都会不自觉带入父亲的品质和要求。后面父亲对林方政的欣赏和认可,甚至说出“这小子与当初的我性格很像”,证明了孙勤勤的选择。
所以,今晚林方政能说出这番话,她感到既心疼又欣慰。林方政还是当初的林方政,并没有在岳父光环加持和职位提升中迷失,没有背叛自己的信仰和初心。
他挽起林方政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方政。我问你三个问题吧。第一个问题,你在雪林乡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山塘村自己成立企业,排除之诚和其他公司染指?第二个问题,你为了工业园区能升格经开区,为什么要跑到省里找关系?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为了白雪的提拔去跟何天纵吵架?”
三个问题,对应着林方政的三个阶段。
林方政根本没有多想,这三个事情都是亲历,当时的目的他非常清楚。
“第一个,为了保证旅游开发的收益能更多进入村民的口袋。第二个,为了岳山的经济发展。第三个,为了选出了更担当负责的干部。”
孙勤勤说:“可是,你这三件事却无形中损害了其他人的利益。第一件事,你损害市场的公平竞争,第二件事,你剥夺了其他园区的升格机会,第三件事,你影响了厅里其他干部的提拔可能。”
林方政被她说的沉默了,这是客观事实。
孙勤勤问:“那现在我问你,再回头看,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林方政摇了摇头:“我没有做错。”
“你看,你心里的答案已经出来了。”
林方政知道她的意思了,叹了口气:“可是,这没有可比性。你刚刚说的都是为了公事,而今天我是纯粹因为私事。”
“那假设,你父母突发疾病要住院治疗,但医院没有床位,你会去找关系插队吗?”
“那当然会!”林方政几乎是不假思索回答,“哪有看着自己的父母生病而不去努力的?”
“那这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呢?”
“这……”林方政无言以对。
孙勤勤换了柔和的语气抚慰道:“我要说的关键,不在于为公还是为私。而是想说,很多事情从来就没绝对的对与错。你能为公去动用权力,也会为私去动用权力。尤其是在公私混合的时候,假如你求上面批一个项目,上面要求你提拔他的一个亲戚,你当然可以为了自己的原则去放弃项目,可这样也耽误了当地的发展。在我看来,你不需要在自己该不该这么做上面去纠结。宾良骏不去走后门,难道那位可能被影响的学生就能顺利考上了吗?不会的。因为还会有别人去挤占他的机会。在优质资源面前,从来都是饱和式竞争。与其去纠结自己该不该这么干,不如思考背后的制度漏洞,争取有朝一日能亲手解决这些不公平现象。”
“往大了说,国家的每项改革,每项优惠政策,在带动经济发展、促进就业的同时,也会肥了一少部分人腰包,造成贫富差距。但如果你是政策制定者,就要因此而放弃改革吗?我想不会的,更要做的是如何通过分配方式的优化,去提高低收入者的收入水平,从而缩小差距,实现整体上的共通进步。你说是吗?”
孙勤勤的话有点绕,但林方政还是听明白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洁身自好并非完全不沾阳间春水,而是守住最根本的清廉底线,不将利益揣进自己的口袋。
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讲,从来就是违反人性的。在这个社会上,绝对的铁面无私,基本等同于完全没有立场和原则。
说得现实一点,官场是不允许有“圣人”存在的。你要真的想做圣人,那就没有可能进步。
正所谓“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只有获得更高的职位,才能有能力去为国家、为人民去做更多实事。将胸中的万般锦绣,化为无限事实。
而升迁,与人情世故是紧密相连的。
被孙勤勤这一番开解,林方政总算驱散心中的那一团积郁乌云,也放下了那一股不适,现实与理想的撕裂感也在这春风轻抚下淡淡消失了。
“我懂了。谢谢老婆。”林方政一把将她抱住。
一对佳人就在这皎白月光下默默相拥着。
直到一声轻咳打破了这份美好,原来是有人散步经过这里。
两人顿觉有些尴尬起来。孙勤勤俏皮一笑:“时间不早了,回家吧,还有正事要干呢。明天王姨可就回来了。”
“对哦,那得抓紧时间。”林方政一把抓起她的小手就往家里冲。
林方政在自贸工作简报上签上了“拟同意,请领导阅示。”,然后嘱咐石怜晴务必等下周一自己去京城后,一早赶在徐厅长出发去省委党校前请他签批。
嘱咐完后,又跟常凌和孙勤勤通了个气,这期简报,请他们稍稍在“案例通报”那一页折个角。
这么干的用意,无非是尽量引起省领导的注意。省领导每天要审阅的东西太多,很多时候对于这类工作简报,都是粗略翻两下,不会浪费太多时间。折个角突显异样,兴许能让他们多留两眼。
周一,何天纵一行搭乘飞机前往京城开会。
就在林方政到达机场不久,钟小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表示要请几天假,家里有点事。既然是家里有事,林方政也不作多想,家里有急事,批准就是了。反正她在自贸专班里也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与此同时,熊荣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看了正在候机的何、林二人,起身走远去接了。
似乎,这次风平浪静京城之行,隐藏着什么险滩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