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涂,今晚上的这些话,想来是自你为官以来,第一次道出口吧?”
说着,吴忧将剥好的橙子,递给了顿感受宠若惊的涂节手中,继而身体前倾,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样,畅所欲言,实话实说的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
低声呢喃了一句,扳下一瓣橙子缓缓送入口中的涂节,嘴角微微掀起,微眯起双眼,满脸的享受之色,“大人亲手所剥的橙子,很甜,...特别甜!”
“...甜?”
望着涂节此刻的“贱样”,吴忧剑眉微挑,扬了扬手中的另一个橙子,幽幽的说道,“要不,我再给涂大人您...剥一个?”
“呵呵,告罪告罪!属下实言相告就是!”
飞快的咽下口中那片咀嚼了良久的橙子,为官十年有余,却从未有过如此轻松惬意之时的涂节,虽满是笑意,但眼神却异常郑重,
“不瞒大人您说,属下自踏足官场的那一天开始,一直是如履薄冰,说话办事,无不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弄丢了头上的乌纱,
并非我涂节拍大人您的马屁,自从遇见大人您,在您手下当差之后,属下有两点极为深刻的感触!
自跟随大人以来,又因大人您的秉性为人,处事风格,属下...无需谨言慎行,实言..便可,只要属下不犯事,凡事皆有大人...撑腰!
因此,属下感触之一,便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口蜜腹剑,没有背后一刀,
更没有以往的那种,随时随刻给人背黑锅,说不定哪天,就给人当了替死鬼的那种...恐惧!”
“老涂,聊的好好的,你...你这是干什么?哪根筋又搭错了?”,见涂节说着说着竟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满是疑惑不解的吴忧,掌心里的橙子顿时滚落在地,
“大人,属下今日这一跪,心甘情愿!”
说着,眼眶蓦然泛红,满是感激之色的涂节,捡起滚落在地的橙子,又从一旁的纸袋里重新掏出一个,递给了吴忧之后,极其感慨的说道,
“满朝文武,无人不知,我涂节,堪称为胡惟庸第一心腹,但只有我自己清楚,为了攀附胡惟庸,我涂节...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卑躬屈膝,溜须拍马,我涂节...活生生就是胡惟庸手中的一条恶犬,助纣为虐,不择手段,看似风光,实则背地里,却受尽嘲讽,都说我涂节,生来就是一条...狗腿子!
直到遇见大人,直到大人当日于秦淮河花船上,为了我涂节,竟丝毫不顾后果,不惜殴打当朝亲王,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才想明白,我涂节...并非生来是狗,只要愿意...我也可以...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更可以做个...堂堂正正的官!
因此,属下这一拜,心甘情愿,谢吴大人您...赐我新生!”
望着屁股腚子高高翘起的涂节,沉吟了片刻,原本身体前倾的吴忧,再次倚靠在车壁上,“...抬起头来!”
微微一愣,虽不知吴忧用意何在,但涂节却没有丝毫犹豫,湿润一片的双眸,透着些许疑惑,
“官场上,甘愿为权贵门下走狗者,不计其数,即便为人所不耻,亦是前仆后继,所图,不过是权势、富贵罢了!
但人生短短几十年,却甘愿给人当一辈子...走狗,那这样的人生,未免也太过...可悲!
若是侥幸得以善终,待到头发花白,子孙绕膝,蓦然思及一生,自己竟做了一辈子的狗,弯了一辈子的腰,
为官数十载,青史无名也就罢了,可竟没有一件拿的出手的政绩,无寸功于百姓,...可悲吗?
今日,老涂你能悟透这一点,这就说明,我吴忧的这双眼睛...没瞎!”
或许因气氛太过凝重,双手将涂节扶起后,嘴角微掀的吴忧,调侃道,“早知道剥个橙子,竟能让你这位官场老油条回头是岸,你他么...倒是早说啊!”
擦了擦眼角,涂节紧跟着打趣道,“若是大人您能时常给属下剥上几个橙子,我涂节不仅能回头是岸,
今后或许还能落得个铮铮铁骨之名,青史一笔,为后世楷模,也犹未可知!”
“你,老涂,...铮铮铁骨?...后世楷模?”,缓缓转动着掌心里的两枚橙子,将颇有些尴尬之色的涂节,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之后,似笑非笑的神情中,竟透着一抹郑重之色,
“能否成为后世楷模,你我恐怕是难以见证了,不过,铮铮铁骨,若你能历经烈火淬炼,倒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烈火淬体,成,则铁骨铮铮,为世人所称道,败,则飞灰湮灭,万事皆休!
老涂,你不是常常抱怨,圣上看你不顺眼么?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纵身熔炉,涅槃重生,
那么,我向你保证,圣上从此不仅会对你刮目相看,今后,定会重用于你!”
“灰飞烟灭?...涅槃重生?”,呢喃了一声,仅仅犹豫了片刻,微垂眼帘的涂节,深吸了口气,双眸陡然睁开,肃然道,
“若不是蒙您搭救,属下早已是冢中枯骨,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又何惧之有?
再者说,正如您曾经所言,大明初创,雄主坐朝,并且太子殿下已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今后定是一代圣主,
如今的大明,如同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充满了...无限之可能,乃天下有志之士,有能之士,建功立业搏浪披荆的大好时机!
只要大人能给属下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涂节,定不辜负大人期望,绝不给大人脸上抹黑,
即便落得个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的下场,也定要让圣上知道,让天下人知道,我涂节...铮铮铁骨,大公无畏!”
“京畿应天,乃大明首府,虽说天子脚下,达官显贵数不胜数,区区知府,算不得什么,但...”,说到这里,吴忧微微停顿了一下,继而双眼微眯身体豁然前倾,凝视着涂节,话锋陡然一转,
“只要你今后能秉公执法,大公无畏,那么,无需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该抓...则抓,该杀...则杀!
应天知府这个位置,你,愿不愿接?...敢不敢接?”